正不知怎么办时就听喻夫人道:“娘,禹王殿下前日里刚认媳妇作义母,今儿正好领来给您瞧瞧,您看着喜欢不?”
一旁刚歪身落座的喻安险些一屁股坐空到地上。
卫思宁得喻夫人解围,一口气缓缓吁出。
身旁不知是喻旻哪个堂兄笑道:“既然认了婶婶作义母,是该在祖母面前见礼,不过称呼也需改改,不该再叫老夫人了。”
周围几个同龄兄弟姐妹连连附和。
卫思宁从善如流,乖巧叫了声:“见过祖母。”
喻老夫人这个年岁,最喜儿孙绕膝。被卫思宁一声祖母叫到了心坎儿里,又知他年少就失了母亲,对他便愈发慈爱,满面慈色朝卫思宁招手:“过来叫祖母瞧瞧。”
喻安在旁不知嚼了第几口茶渣。
小辈们拥着新到的客人说说笑笑,卫思宁渐渐也缓下心来。只要不去看喻安,他就能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和谈吐。他嘴巴使得甜,哥哥姐姐轮番叫了几遭,很得喻旻几个表兄表姐欢心。
临开席时喻夫人将他请到一边,略报歉意道:“方才多有冒犯了,殿下不必记在心上。”
卫思宁知道她说的是方才替他解围,谎称认义母一事。
耳边是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卫思宁忍不住将目光飘出去看厅中,大家在厅上或坐或立,天南海北都要要拿出来扯一通,间或传来的笑声一直笑到他心底。他多少年没有尝过这样亲人欢聚的滋味了。自双亲接连离世,皇兄仓促登基,他仿佛就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喻夫人见他神色突地变得落寞,心底有些愧疚,她不该让这孩子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左右回门酒都喝过了,叫声娘亲有什么错处。
她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我瞧着你同旻儿很是亲厚,寻常人家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不如你就认我做了义母吧。”她看着卫思宁淡淡的眸光逐渐增彩,真诚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喜欢得很。”
卫思宁听她细声讲完,再看她满面温柔等着自己回应,心中触不及防泛上一股酸楚,仿佛看到十四岁之前的母后。
他张了张嘴,发现那股酸意已经漫至鼻头,“我...我可以...?”
“可以!”喻夫人道:“当然可以。”
不知怎的,喻夫人就想起那些年盛京城中的那些风言风语,那时候这孩子才十几岁。先皇和先皇后一年内相继离世,最亲的哥哥坐上冰冰凉凉的龙椅再无暇看顾他。
人言可畏,十几岁的小孩子听到该有多难受啊。
喻夫人想着想着也跟着难受起来,缓缓朝卫思宁开口,神色确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想让你能光明正大叫我一声娘亲,你和旻儿都太苦了。”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被至亲厌恶谩骂,被外人评头论足,被人明里暗里诋毁耻笑。头一次有人拉着他,同他说你太苦了。
“往后喻家就是你的家,你要搬过来常住都可以,在外你是我勇毅候府的义子,旁人也不会再乱嚼舌根,诶,哭什么呀,”喻夫人一阵无措,揪着衣袖口结巴了:“往后...往后娘亲护着你俩,别哭呀。你老师他听我的,你别怕他。”
喻旻从人群里走过来,“你们干什...”看到卫思宁背对着厅堂眼泪直往下砸,瞬间揪心,急道:“娘你做什么了?!”
喻夫人尴尬得不知怎么办好,衣袖都要揉皱了,讪讪道:“就...我就问他要不要给我当儿子。”
喻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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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思宁被喻旻带到侧厅洗脸,回来的时候宴席正开。
卫思宁被喻旻拉到表兄他们那桌,他今日是小寿星,要陪着一干长辈坐主桌,按理说卫思宁是身份显赫的客人,也该坐去主桌。
但自家老父在主桌坐着,他怕卫思宁吃不好,便将他安排着和表兄们坐。
一桌子年轻人对这个亲王兄弟还甚是喜欢,自然乐意之至,忙把人领到席里落坐。
喻旻知道几个表兄的脾性,笑着招呼道:“他酒量不好,你们可别趁机灌他。”
一旁拎着酒坛子正添酒的三堂兄不赞同道:“咱们新得的兄弟,往后就是一家人,初次见面不得相互喝几杯?这哪能是灌呢!”
“就是就是!”
喻旻拿这帮人没办法,只能转头叮嘱卫思宁:“少喝点,别一会走不动道。”
有人拿着筷子敲着酒碗,大声笑道:“走不动就不走了呗,候府哪间空房不能歇。阿旻你啰嗦完没,赶紧主桌陪酒去,我看大伯瞅你好几眼了。”
卫思宁:“你快去吧,我有数。”
众人各自落席。喻旻的堂表兄们热情得很,卫思宁又是个久逢知己千杯少的,说话间不自不觉越喝越多。
但好歹顾忌着堂上坐着的喻安,初次登门不敢喝得大醉,末尾有人来同他喝酒他都婉言换成了茶水。
宴席一直到戌时末才散,喻旻先送了各位长辈,卫思宁不需他操心,三堂兄已经领人下去歇了。
卫思宁被三堂兄拉着回房时本想跟喻旻招呼一句,奈何老师一直守在身旁,他连个眼神也递不过去。
不多时厅上只剩下喻安喻旻父子。
喻安绷了一晚上的弦总算松了,面色变戏法似的一沉,朝喻旻看了一眼,转身先一步走了。
喻旻缓缓吁出一口气,自觉抬脚跟上。
喻安书房离正厅不远,穿过一条回廊,再拐两道门就是了。
父子俩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喻安脸色已经很不好,双唇抿得死紧,径直走到书案前站定。
喻旻回身把门关上,留了个心眼没有落锁。
朝前走了两步站到父亲面前,喻安抬了抬下巴,喻旻便撩袍直挺挺跪了下去。
喻安憋了一晚上的气,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如今尽数泄在儿子身上,“我原以为你是个懂分寸的,却不知还是高看了你!”
“今日是个什么场合,你胆敢把人领进来!”
喻旻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冤枉,垂头辩驳道:“是娘她......”
喻安暴怒,“还敢提你娘!先是诓骗你娘偏帮你,卫...禹王来了闹出诸多波折还要累着你娘解围!你当的好儿子!”
喻安越说越气,晃眼瞥到案桌上的檀木镶铜镇纸,想也不想就抄起来往喻旻身上抽。
喻旻不料父亲突然发难,硬生生挨了这一下。那镇纸又厚又重,喻旻半边肩膀登时就麻了。
喻安拎着镇纸,恼火道:“我问你,你是怎么诓你娘的,有没有使她疑心。如实说!”
喻旻咬着牙忍痛,恨不得当场唱出窦娥冤。
喻安见他不回话,活脱脱一副敢做不敢当的样子,登时往火上浇了桶油,举起镇纸又要揍。
喻旻听着劲风,狠狠咬着牙准备硬挨着。还没等板子上身,书房门哐当一声被外力破开,力道大得洞开的门又猛地弹回去,吱吱呀呀响了老长。
卫思宁呆愣愣地收回脚,呆呆道:“门...没锁啊....”
喻夫人从旁闪进来,看见喻安手里的凶器,登时不管不顾地大叫:“你做什么!你敢打儿子!你凭什么打儿子!”
喻安一腔怒火被夫人一顿吼给吼得干干净净,随即又反应过来,“我有事同他说,你先.....”
“你能有什么好事!”喻夫人挽着袖子要去抢丈夫手里的镇纸,门外的卫思宁突然迈步走进来,并排挨着喻旻跪下。
喻旻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轻声斥道:“你做什么,别添乱!”
卫思宁朝喻安规规矩矩一叩,“老师,您要罚也连我一起吧,是我不知礼数贸然前来,阿旻是心疼我受委屈,都是我...”
喻夫人跺脚道:“什么你你你!起来!旻儿也起来。”
喻安把镇纸重重往案桌上一磕,指着地上跪着的两人脑袋都要气炸了,恨声朝自家夫人道“你知不知道他们...”
喻夫人心里一虚。但气势不弱,她双手一叉腰,挡在两个孩子面子,哼道:“两个男人怎么了!哪条规矩说的男人就得娶个女人,你老迂腐!”
喻安先是一惊再是一怒,拍桌愤然道:“我老迂腐?!我老.....”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得咳了好几声。
喻夫人冷眼看着他咳完,乘胜追击道:“又要拿喻家门楣说事了吧!我旻儿官至兵马大元帅,满朝武官之首,光耀喻家门楣何止百年!”喻夫人冷哼一声,“反倒是你,文不成武不就,爵位还是袭来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喻家百年光耀传到你这里蒙了尘,你瞧着祖先是骂你还是骂我的旻儿!”
喻安听着夫人的指责,气的哆哆嗦嗦,把自己气成了风箱。
喻旻忍者笑,偷摸拉了拉喻夫人的衣角,示意适可而止,别把人气坏了。
喻夫人方才卯着一股劲儿怼丈夫,目的就是要他无话可说,如今人气的直喘粗气,见目的达到。方才往前去拉丈夫,故作善解人意劝道:“你看咱们旻儿年轻有为,锦意乖巧聪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得在意旁人如何说如何看,咱们是为旁人活的么?”
喻安看着地上的跪着的,再看看身旁立着的,先问了件要紧事:“你早知道了?”
喻夫人又揪着衣袖,满面歉意地点点头。
喻安:“......什么时候?”
“旻儿上北疆之前。”
喻安一口气险些又要提不上了,合着今晚是三人有预谋对付他一个。
这五年来喻旻和卫思宁在北疆上蹿下跳好些事没少传回盛京城,他还时时担心夫人听到会有疑心,合着整整五年都在瞎操心!
喻安静坐了片刻,瞧着两人很是闹心,摆手打发喻旻和卫思宁走了。
喻旻结结实实挨了两下,肩膀连着半边背脊青红一片。卫思宁替他抹了消肿的药,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嘴:“老师下手也太狠了。”
喻旻道宽慰道:“就两下,后来你们不就来了么。”
“幸好我在拐角藏着等你,看到老师把你叫走了我不放心。”
“然后你就去找娘了?”
“嗯,我若自己去,咱们就只有一起挨打的份儿。喻...娘说她会护着咱们的。”
娘亲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新奇又陌生,但想着喻夫人明明虚得厉害也要挡在他们面前的模样,他便叫得心甘情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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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番外一。这章很粗长,满足了阿酒的恶趣味:搞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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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
央叁城告破,银阚被喻旻斩于城前,莱乌终于气势汹汹送来一份战书。一骑单骑漏液飞奔武川城下,三尺长的弯刀直直钉上城楼边的战鼓,刀尖下的信封印着乌黑狼首。
战书写的简单直白,说三月内必取回央叁城,要用央叁守将血祭爱子银阚。
喻旻看完便扔至一边,淡淡吩咐道:“传信周一辛,把央叁周围防御工事拆了,城里辎重不留,然后回来。”
卫思宁刚拿起战书扫了两行,闻言不解道:“央叁不要了?”
“原本也没用。”喻旻道:“位置太鸡肋,城里粮草辎重也不多。”
莱乌想必也知道,所以只派了草包义子来守着。如果他没有斩杀银阚,莱乌或许都不会费力来拿回去。
卫思宁默了半晌,很是不解:“既然你看不上央叁城为什么还特意去攻。”
“我哪有特意。”喻旻莫名道:“碰巧遇上银阚这样的草包守将,送上来的城没道理不取吧。能搅混水的好事哪能错过。”
卫思宁锁着眉头表示不太懂。
喻旻瞧着他神色,满意道:“想不明白就对了,咱们自己人都想不明白莱乌肯定也不明白。让他慢慢琢磨去吧。”
卫思宁有点回过味儿了,“你拿央叁城给他布迷魂阵呢。”
他拿着战书继续看完,边看边可惜道:“这银阚可是北胡有名的勇士,英俊神武仪表不凡,多少少女的梦中佳婿,就这样让你斩了。”听人说死相还怪凄惨。
“可不是我。”喻旻随口应道:“他自己举着刀给自己开膛破肚,我可碰都没碰他。”
卫思宁好奇道: “他真如传说中那般英俊不凡么?”
喻旻快速回忆了一番,中肯评价道:“还行吧,一脸蠢样能好看到哪里去。”
他对愚蠢的人向来是一票否决,像银阚这样不仅愚蠢还自大的狂徒更是没有好感,“要单论脸,不足文是殷一半好看。”他们东原人面相差别不大。银阚和文是殷都是五官长得深邃,脸上棱角分明,透着股冷气,但文是殷有自身气质加成,看着可要舒服多了。
卫思宁侧目瞧他,眼前闪过文是殷那双摄人心魂的琥珀色淡瞳,幽幽道:“原来你喜欢美艳那卦的啊。”
喻旻全然不觉,自然接口道:“还成,看着舒服。”
他本意是说文是殷看着比银阚舒服,但此刻听到卫思宁耳朵就是另一种意思。
文是殷长得好看,文是殷看着舒服。
万事凑巧,卫思宁正想着文是殷人便来了。
守卫替他撩起帐帘,文是殷嘴角轻挽点头道谢。卫思宁眯着眼刚好看见他皮笑肉不笑又要做足谦逊知礼的虚伪模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今日穿了身素白宽袍,随意敞着连腰带也未系。即使如此,也能叫人一眼就看到里头锦衫包裹下的细细腰身。头发拢在脑后拿绳子简单系了,明明是简单到极致的装束,却越发衬得人阴柔美绝。
他跨步过来行了个平礼,一如既往旁若无人地自己选地儿落坐。
卫思宁在心里嗤了一声,寄人篱下了还端着储君架子,累得慌不。
但凡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喻旻搁了折子,面带微笑问:“大王子有事找我?”
帅帐里的茶水一向是卫思宁在添,他如今对文是殷很是有成见,假装忘记要给客人添茶这回事。
“听闻大帅近日要去楼延郡查看防御,在下想要同行。”
文是殷坐了半晌都不见有人奉茶,期间看到大衍那位皇子军师两次起身给喻旻添茶,嘴角愈发勾得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