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把面碗推过去,“拿着吃。”
喻旻看了眼面,摇头说:“长寿面要寿星吃完才吉利。”
卫思宁不容分说地把筷子往他手里一塞,“什么吉利不吉利,我不信这个,赶紧吃。”
喻旻是真饿了,刚刚一口鸡蛋不仅没解饿,反而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他想了想,分了一支筷子给卫思宁,“咱俩一起吃。”
卫思宁笑道:“一支筷子怎么吃。”
“看着啊,这么卷就不会掉。”喻旻挑起一缕面缠在筷子上,手腕朝一个方向快速卷了几卷,面条果然服服帖帖缠在上面。
月亮已经西斜,方才挤进房间的那寸月光不知道追着什么去了。院子里的守卫靠在墙边浅眠,时不时听见屋里传出两声轻笑。
打更人的铜锣唱过子时,一碗长寿面也见了底。
后半夜,两个人相拥而卧。卫思宁抱着怀里真真实实的人,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生辰礼了。
他下巴抵着喻旻的额头,薄被下两人十指交缠,“近来还有梦魇吗?”
喻旻如实说:“劳累的时候还会有,不过不打紧,我应付得过去。”他窝在卫思宁的怀里惬意极了,忍不住开始大言不惭,“苗人巫毒也不过如此,唬人的玩意儿。”全然忘了自己最初的惨状。
卫思宁却隐隐有些担忧,“早些年我听宫里的苗医说过巫蛊巫毒,异常阴毒损命。许多毒连经验老到的苗医都束手无策。我虽没听过黄粱梦,但听曲昀的描述应当也是异常毒的一种。”
喻旻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随口说:“许是北胡人没学到家吧。”
“是这样就最好了。”卫思宁揉了揉他的发顶,“乏了么?”
喻旻点头,随后又迅速摇了摇头,“不想睡。”他贴着卫思宁的颈窝,“这会睡着了明天一睁眼就又要走了。”
卫思宁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喻旻猝不及防,方才极力隐藏的倦容疲色一股脑全撞进卫思宁眼里。他心虚地要埋回被子里,无奈温柔乡自古是英雄冢,喻大帅一身千锤百炼的武人骨,经卫思宁的双臂一圈,硬是酥得挤不出一点劲儿。
只能低眉顺眼地任人拿捏,卫思宁盯了他片刻,眉间渐渐爬上一条褶皱,“素来不爱吃流黄的蛋,方才也吃得津津有味,你饿了几天?”
喻旻往他怀里拱了拱,含含糊糊地说:“也不是一点没吃,在林子里吃了些果子...”
他心虚撒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卫思宁太了解了, 卫思宁没接这茬。
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带了责备:“我一不在身边你就胡来,多大的人了自己都顾不好。你让我怎么放心在武川待着。”
喻旻耳朵听着教训,心里暗自腹诽,明明今日才及冠的小孩怎么总是老气横秋地压他一头,他少有的孩子气在卫思宁面前总忍不住冒头,当即脑袋糊泥似的就撅了一句,“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哪有空闲顾这么多。”
卫思宁听着这句犟嘴更是气盛,拔高了音调说:“就是铜打铁铸的兵饿了也扛不动刀。少拿这些搪塞,欺我没上过战场么。”
喻旻原本就是一时嘴欠,把火点着了一个劲儿地后悔。他知道怎么让卫思宁心疼,可怜巴巴地说:“我着急见你,我一定要赶回来陪你过生辰的,下次不这样了。”
果然,责备的话再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这人战场上滚了一日夜,为了赶回来陪自己过生辰,可能一口气也没歇。
卫思宁按着喻旻的后脑勺出气似的搓了一把,咬牙道:“我图这个么,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生辰今年没过还有明年,你不回来有什么打紧。”
喻旻让他捏着后颈,痒得直缩脖子,哼唧道:“这会又不打紧了,不知道是谁拿着我的书我的信睹物思人呢...”
“...”卫思宁幽幽地在头顶说:“有力气贫嘴是吧,方才看你累我才没碰你,离天亮还早,不如我们抓紧时间做点别的。”
喻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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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良人在怀,一夜好梦。喻旻睡得又稳又沉,却不知林悦此刻正焦头烂额,一片兵荒马乱。
喻旻走后不久,天将将黑透,李宴阳的信号焰火就从东北方的密林里冲天而起。
林悦正在塌边去靴脱袜准备,听见这声尖鸣赤歇了着脚就往外跑。一起掀帐而出的还有对面帐子里的杨云。
有士兵从前方空地上小跑过来,气吁吁地确认说:“是李将军的求援信号。”
天上的流烟还未散尽,林悦已经转身回了帐里,再出来时已经是轻甲在身,长剑在侧。嘴上叼着一根发带,边走双手边拢披散的头发。
杨云跟在他身侧,等他下令。
林悦三两下将头发束好,异常冷静,朝杨云吩咐说:“这里待不住了,你即刻带扎木央回营。”
杨云只犹疑了一瞬,立刻应:“是。”
李宴阳的活儿本应是最轻松的,只需守着路不让柔然人过就行,青州军的破城弓最适合干这事儿,守着哪方必定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实在拦不住还能放把火烧了林子,把路断了。
扎木央已经被擒,李宴阳这时候应该正在往回撤的途中,却莫名其妙发了求援信号,必定是柔然大营的人马反扑回来,他一时半会打不过又撤不掉。
杨云同去自然是最好的,可扎木央不能带去。
喻旻在的时候林悦自个儿的脑子根本懒得用,拿双耳朵听吩咐就行。一旦他变成了主心骨,战令下得同喻旻一样又快又准,让人生不出半点质疑。
这奇特的习惯由上自下传承,在京北营的各大将领身上均得体现。最引人称奇的要属周一辛,无论是跟在喻旻林悦身边,还是跟在杨云身后,他永远是嘻嘻哈哈最没脑子的那个,擦破点皮都要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来心疼他。
可一旦身边没人护着,那身骨头就像重新锻过一样硬气,那股傻乎乎的劲儿仿佛从来不存在,一脚踏出去就是大衍喻大帅麾下得力干将的气势。
协助文是殷回王都更是一战成名,从南向北一路破城,未遇敌手,就差在将旗上写上四个大字:“莫来寻死。”一路无论是战略布置还是战术战法,连喻旻都要忍不住说声好。
正是因为目睹了周一辛反常的表现,文是殷才对赤羽军存着份畏惧,不然那封永不为战的契约书也不能这样轻易就送来。
——
此刻月亮正圆,林中甚至都不用点火,周遭视野非常好。李宴阳带着习惯密林作战的青州军东躲西藏,愣是没甩掉柔然军的追击。
他得了信正准备撤走,走了不到两里路就发觉不对劲。眼下的地势没有屏障物,破城弓起不了多大作用。敌军刻意让他们走到这片林子才动手,显然计划周详。贸然迎战肯定是要吃亏的,只能跑。
柔然军数量远胜,散在密林里犹如一张四下展开的黑网,缓慢地、严丝合缝地将他们合围。
打,打不过。跑,跑不掉。像东原上被猎狗赶着的羊群似的,稍微落后就会被咬上屁股。
李宴阳多少年没让人欺负得这么憋屈了,心里那股邪火越蹿越大。
柔然人擅长在一望无垠的旷野跑马,在丛林里稍微有点力不从心。李宴阳绕了他们三圈,暂时把柔然军甩开了。
他从战靴里抽出折扇,有点气急败坏,扇子打得呼呼响。背靠这一棵歪脖子树歇气,一脸生人勿来的凶煞样。
周一辛小心翼翼凑上去,讨好地递上水壶:“李哥别上火,离天亮还早呢,咱们还可以溜他们几圈。”
李宴阳正憋着一口气,眼角瞄了周一辛一眼,仰头灌了一大口水,搓火道:“指不定谁在溜谁呢。”
虽然暂时把尾巴甩掉了,他心头却半口气都没松。
柔然人能等到他们撤出二里地才动手,显然是胸有成竹。他们虽然在旷野上跑惯了,在林子里却也不至于弱成这样。况且柔然军人数不少,正面来围都能让青州军吃些苦头,何必费时费力慢悠悠这样在身后追。
这让李宴阳极其不舒服,他就像一只跑不出猫爪的耗子,所有的挣扎和逃跑都是在供猫取乐。
这种对猎物势在必得的猖狂劲儿很有伽来吙的风格。据他本人十分灵验的第六感判断,对方领兵的不是伽来吙的狂热模仿者,十有八|九是伽来吙本人。
李宴阳面无表情捏着水壶又灌了一口,慢慢咽了。
如果伽来吙真是亲自来了,那他今晚就是一块流油的砧板上的肉,只剩任人宰割的份儿。
他愁得眉毛打结,生平第一次觉得第六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周一辛眨巴着圆溜溜的眼,傻劲儿又上来了,觉得他们兵不血刃就能甩开柔然军,简直再厉害没有了。对李宴阳的忧虑很是不理解,但还是继续给他宽心:“信号发出去有阵子了,大帅很快就会来接应咱们。”
李宴阳背靠着树干上,缓缓往下滑坐在地,手里捏着执扇,盯着一个方向,半晌没说话。
他在想一种可能,脑中刚有了一个开头就想不下去了。
如果来的是林悦呢。
如果来的是对战伽来吙没有半分经验的林悦,那怎么办。
他自小在北疆舔着刀口长大,亲眼看过孤狼军劫掠他们的边城,掠去妇女财物,烧毁房屋街道。他对柔然人有更深更具体的恨意。所以被追得在林子里乱窜的时候他才会这样愤怒。
面对伽来吙和孤狼军,他和青州军敢鱼死网破,这就是他们和赤羽军的区别。
可是如果有林悦在.....
李宴阳胸口发沉,愣神间突然眼前一道微光一闪,他来不及看清是何物。一支箭头浸着寒光的木羽箭端端正正地贴着他发顶而过,“咻”地一声结结实实扎进树干里。背后的树被这雷霆一箭携裹的力道震得晃了几晃,连带着李宴阳也跟着抖了抖。
周一辛吓得腿都软了,刷地拔了剑。
李宴阳拍掉身上的树叶,仰头去看那箭,看清之后登时就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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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
李宴阳定定地看着夜色中箭来的方向,头也未回,只轻轻抬了抬手,将嵌入树干的箭头拔出拎在手里,拇指往下一压,啪嗒一声箭羽就断成了两截。
李宴阳恶狠狠地折了箭,面无表情地朝空无一物的前方沉声斥了一句:“你爪子欠是不是。”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树枝无风而动,窸窸窣窣地一阵吵,半天才从树后面冒出半个身子。
林悦双手抱着树干,眉毛鼻子皱成一团,佝着身子哼哼唧唧地叫唤:“快快快...拉我一把,腿抽筋了。”
周一辛:“.....”
林悦疼得长一声短一声地惨叫,嗓子还直抖,在四下无声的林子里显得格外渗人,活像撞了鬼。
李宴阳往自己脑门上给了一折扇,恨不得当场晕过去当没见过这货。
周一辛让他几嗓子给叫得牙齿打颤,忙不迭跑过去扶住他,边给他捶腿边乐:“业精于勤荒于嬉阿将军,您看您天天不是喂狮子就是遛马,现在拉个弓都能腿抽筋。”
林悦忍疼的空隙还不忘嘴硬,“换你在树上挂半天试试。”
“您是闲出屁来了,没事儿往树上挂。”周一辛说着探头往林子里看:“大帅呢?”
一提到喻旻林悦就没好气地蹬蹬腿,瞪眼道:“咋了,我来不行非得大帅来?”
周一辛一脸讨好地摆手。
李宴阳走过来听见这句,眉头抖了抖,没有说话。
林悦掸了掸身上的土,这才开始说正事,“我跟着你们半天了,怎么一直在跑?”
李宴阳说:“你没发现柔然人?”
林悦一脸茫然地摇头。
“遭了。”李宴阳周身一凉,来不及再多说,立刻唤来副将:“命青州军全体朝北边密林里退!”
林悦拎着神臂弓急急跟上李宴阳,被这变故弄得摸不清形势,“不是刚从北边撤出来么,现在怎么又要回去?”
李宴阳未细说,只问他:“赤羽军在哪?”
林悦说“在我后边不足一里。”
“这林子里全是柔然人,你过来的时候一个也没遇见,不奇怪么?”李宴阳翻身上马,月亮已经划向天际另一端,林子里树影重重,蕴着一丝肃穆的凝重之气。
林悦给不远处的赤羽军斥候打了个暗哨,转头说:“柔然人故意避开我们,是想请君入瓮。”
“十有八|九”李宴阳将折扇插回战靴里,手扶上身侧的佩剑,偏头看了一眼擎着神臂弓的林悦,最终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你看着我做什么?”林悦觉察出这道不寻常的视线。
“一会要是正面遇上...遇上柔然军,”他没把伽来吙的名字说出口,“青州军会给你们开路,你带着赤羽军一直往北,在密林尽头有一条往南折回的小路,不太好走,但是赤羽军的马都是好马...”
“什么叫青州军给我们开路?”林悦莫名其妙道:“正面遇上又怎么样,想瓮中捉鳖也要有这个本事,就算是伽来吙亲临——”
话在喉头突然就停住了,他突然明白为何李宴阳今晚话这么少。林悦张了张嘴,不可置信道:“不是吧,这么背。”
李宴阳轻轻点了点头,“我以为来的会是大帅。”
林悦认命了,人走背运的时候哪条路都走不通,他现在连救兵都搬不来。
他叹了口气,说“阿旻几个时辰前回武川了,这会估计已经到了。”
听完李宴阳没有别的反应,拽着缰绳的手指节泛白,沉默了一会才道:“伽来吙多谋善虑,不是你我能够应付的,所以你要听我的。”
林悦方才思路岔了,这会又记起李宴阳说青州军给赤羽军开路的话,他素来心大,不是个爱多想的人,大多数时候话听过就忘。此刻却无端生出了些委屈,在武川遭受冷遇和中伤的记忆过堂风似的吹得他心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