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林悦喃喃说:“他们钻进灌木丛里遁了?”斥候给的路线确实是这个方向,可是前面怎么看都不像能走人的地方。入口处也没有大面积的植被塌陷,扎木央一行少说也有五千人,不可能做到雁过无痕。
林悦握着神臂弓,脑子有些懵。
此刻有三条路,要么围着灌木丛向东,要么向西,要么舍得一身剐,钻进灌木丛里去。
扎木央颇有心计,眼前的灌木丛显然伪装过,一切痕迹都留得似是而非,让人不知道怎么追。
喻旻一言不发,紧绷的下颌线表示他此刻并不愉快。
偶尔有几只小沙雀尖鸣着从密不透风的灌木丛里飞出来,在低空盘旋一会又一头扎进去。
喻旻提着嘴角冷笑,“除非他们也长翅膀。”
喻旻盯着灌木丛的某处,下令道:“沿线东西十里地,挨着放火。”夕阳打在他的侧脸,睫毛投下的阴影像是时刻准备展翅的蝴蝶,脆弱又唯美,可惜说出的话却狠厉又冷血:“臭阴沟的耗子熏一熏就出来了。”
林悦打马到他跟前,确认道:“他们就在这灌木丛里?”
喻旻将长剑别回腰间,说:“十有**是,无论向东还是向西都离大本营越来越远,他们就算有命逃出咱们的追击,也没命再拖着残兵疲将回去。”喻旻指着地上的马蹄印记,“马蹄东西两个方向都有,迷惑人心的招数使得越完美,反而露底了。”
喻旻那下巴点了点地,说:“你看看马蹄印有什么蹊跷。”
林悦翻身落地,找了一处明显的印记审视了片刻,惊道:“太浅了!”
林悦恍然大悟,“马没负重,柔然人弃了马。如果长途奔袭是不可能弃马的。”林悦望向乌烟乍起的灌木丛,“扎木央藏在里面。”
喻旻点头,心情舒畅了不少。
林悦搓着手,诚意赞道:“真有你的。”
卫思宁曾经忧虑喻旻在某些时候过于专断独裁,总是担心他有一天会因为这个性格吃大亏。初到北疆时天天在林悦跟前念叨,叫他一定多提防多看顾,别叫喻旻在这上面栽跟头。
他的确在这事上留心了一阵子。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发现自己在喻旻面前几乎是令行禁止。尽管喻旻的实战经验还没自己多,挂帅之前甚至只是纸上谈兵的好手罢了。
但是他并不惊异于这样的变化。因为无论何时,处于何种境地,喻旻这个人、喻旻独有的那面帅旗,都叫他安心无比。
就像此刻,他们静静地停在这里,敌人身在何处一无所知,但他坚信今晚他们必定能喝上庆功酒。
林悦暗自想:“阿旻就应该是这样的,他就应该独断、固执、说一不二。”
他是当之无愧的千军之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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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本来应该很早就码完了,但是保存出了问题内容全丢了,然后阿酒心态有点爆炸,磨磨唧唧今天才产出来。让小可爱们等这么久实在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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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约
奇择所在的军队是东原草原上负责赶牧护牧的巡牧军,属孤狼军中十分偏远的一支。所率部 众巡牧到附近,特地来拜谒伽来大帅。不巧误打误撞遇上扎木央被俘。
他们一支虽然不如伽来吙嫡系部队常年以战为生,但受的是孤狼军的训,马上功夫半点不逊。无论是戈壁还是更北方的草原,灭绝人性的沙盗沙匪从未绝迹,常年与之作战磨也磨出了实战经验。
救人和撤退有惊无险,只要走出小佛山往戈壁上一 散,再彪悍的骑兵也跑不过柔然马。
然而向来有天不遂人愿一说。
牧民看日头辩方位,再万全的打算都及不上老天爷一场随心所欲的小雨。
奇择几乎护了一辈子的牧,带牧群牛羊躲过沙暴躲过飓风。头一次领着活生生的人逃命,竟然跑错了路。
扎木央不愧为孤狼四将之一。略显暴躁地接受了他们无路可逃的事实之后,弃马、做伪、隐迹,一气呵成。奇择想不出比这更完美的逃生办法,几乎就要热泪盈眶。
一面对扎木央感恩戴德,一面泪眼婆娑说属下有罪。尽管时下大家都挺狼狈,但看着扎木央小山一样的身躯立在跟前,奇择的心态奇迹般地十分乐观。
这种莫名存在的乐观一直持续到半个时辰后——一股黑浓的烟雾伴着冲天的火焰映入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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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下过小雨,灌木又湿又潮,烟雾很是呛人,火星和余烬满天乱窜。
喻旻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倚着,身上一点灰没沾。他一日夜没合眼,此刻精神倦怠正是犯困的时候,前头有林悦盯着,他放心得很,便抱着佩剑迷迷瞪瞪地睡了。
不大一会林悦捂着口鼻撤回林子,看了火海围困的灌木丛一眼,啧了一声:“这大兄弟真是厉害,刚把人救下转头就坑了个大的。”
大兄弟说的正是带错了路的奇择。
浅眠的喻旻手指蜷了蜷,睁眼笑了笑说:“那大兄弟肤色黝黑粗粝,显然是常在风沙暴日的戈壁原上,进了山里辩不清方位是常事。扎木央若多长半个心眼也应该想到。”他抬头望了望浓烟蔽日的天,十分有闲心地逗趣:“这雨下得凑巧,足见我人品还成。”
大火继续燃了一炷香,喻旻的困劲儿总算过去了。
他将长剑横举眉间,伸手弹了弹,“叮”地一声余音悠长,里头含了杀伐之意。
林悦会意,立刻翻身上马去了。
喻旻则继续倚在树下歇神。
扎木央如瓮中之鳖,抓住只是时间问题。除非这位孤狼名将铁骨铮铮,直接在灌木丛里给自己来一刀,舍性命成名节。
但是颇为遗憾,柔然人并没有把中原人奉为圭臬的忠义气节学得顶顶好。
五花大绑的扎木央被丢到喻旻跟前,喻旻觉得那地似乎都被砸了一个洞。地上的人披头散发,满面脏污,猛将气势不再,唯独一双眼睛迸射暴怒和凶横,仰着脖子恶狠狠地瞪向喻旻。
押着扎木央的赤羽军使劲把他头往下摁,硬是没压下分毫。
士可杀不可辱,喻旻没那个兴致冲他嘲讽两句,再朝着头狠狠踩上两脚。左右瞪两眼又不掉肉。
喻旻挥退了还在同扎木央较劲的士兵,不躲不闪地回视着他的怒视。
那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明晃晃地扎在扎木央心上,仿佛在朝他说:“你瞧,我说了擒住你一次就能再擒一次。”
扎木央犹如陷入绝境的猛兽一般,仰天发出最撕心绝望的一声怒吼。
喻旻不再看他,转身走了,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路过奇择的时候倒是缺德地多了句嘴:“谢了兄弟,若不是你我还得多费些时候。”
奇择一张脸顿时涨得青紫,一串俚语从嘴里飓风似的刮出来,伴着激烈的肢体挣扎。
脚指头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身旁懂柔然俚语的大衍士兵立刻拔出兵刃抹在奇择脖子上。
喻旻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转身走了。
他已经在这个傻缺身上浪费了很多时间。若不是程序不对,他现在就想正法了这个脓包,想来扎木央应该也会十分同意。
————
林悦见喻旻就这样走了,忙跟着上去,诧异地说:“我人都给你绑跟前了,你赶紧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怎么这就走了。”
喻旻莫名其妙道:“谁?”
林悦:“扎木央啊!”他凑上去和喻旻并肩而行,半捂着嘴小声道:“放心,周围安排的都是我的人,保准懂事儿,绝对不会有人说你为报私仇虐待战俘。”说完又补充道:“当然你也别太狠了,凑合踹几脚打几拳,不然监吏署那处我也不好交代。”
喻旻依旧莫名其妙:“我报什么私仇?”
“...?”这下轮到林悦莫名其妙了,“没私仇你这么可劲儿要擒住他。”
喻旻脚步一点没停,虽然他很想跟眼前这二傻掰扯掰扯他怎么觉得自己同扎木央有私仇。
喻旻按不下好奇,边走边问道:“擒他不是早晚的事儿,你怎么就能扯到私仇上去。”
林悦快走两步跟上他,“对呀,你知道是早晚的事。但你这么赶急难道不是想早点擒住他泄愤?”
“....”喻旻话都不知道如何接。
他一头钻进临时搭建的营帐里,弹回的帐帘扑了林悦一脸,他脸上树枝刮出的伤口被波及,疼得顿时大声叫道:“人都捉住了你还这么急吼吼地做什么!”
里头传来喻旻的声音:“我跟扎木央统共没见几次,私仇真没有,劳少爷您挂心。我着急抓他只是赶时间,”他抱怨说:“原本早就该完事的,生生拖到天黑,可见我人品还是不太行....”
片刻后喻旻出来了,一声呼哨把乌狸唤到了跟前。
林悦一愣,看着面前卸了重甲一身常服装扮的喻旻,指了指黑透的天,说:“你要乔装去揍扎木央也该穿夜行衣,穿这么齐整做什么。”
“没完了还。”喻旻一脚蹬上马背,“我回武川一趟,明日...后日天亮前回。”
“啥?”林悦想也没想,伸着胳膊拦在前面,“你回武川做什么?有军情还是有密令?”
战火甫熄,这人连夜又要走,直觉是有什么大事,刚才回笼的心又咚咚跳得急速。
不料喻旻鲜见地停顿片刻,掩嘴咳了声:“私事。”
林悦眨巴着眼睛,歪头打量了他一身公子哥的齐整装扮,终于明白过来,顿时炸毛道:“喻旻你还是不是人了,堂堂一军之帅,打完仗就跑,就为了赶时间见小情儿?”
喻旻在某些事上面皮儿薄得吓人,经他这大嗓门一嚷,立刻露了窘态。他心虚地四下看了一眼,站岗的继续站岗,巡逻的目不斜视,可总觉得背后有人瞅他,“我求你了少爷,赶紧让我走。”
“今天去后日回,你就算不心疼自己好歹也心疼心疼你儿子。”林悦说:“是吧乌狸。”
乌狸被点了名,仰头就是一口热气直喷林悦面门,兴奋地开始扬蹄。
沾了不少口水的林悦:“.....”
喻旻在马背上大笑:“我儿子急了,赶紧让路,不然一会真掀你。”
林悦咬牙切齿地朝喻旻飞奔而去的背影比了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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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悦可真是个大可爱!
夜话
月挂星汉,素白轻纱一样的星河带自天这头横贯至那头,星和月的清辉照着月下归人和窗边愁客。
夏已至,夜晚的风携裹着温热的触感。 卫思宁披着一件单衣,靠在窗框上正捧着一本书读。头发方才洗了还未干透,松松散散地披在身后。
皎月挂在当空,光亮从半开的窗户外挤进来,一半落在书页上,一半照在眉宇间。
桌上燃着一盏琉璃灯,有几只小飞虫绕着灯罩飞来飞去,卫思宁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推开窗户,院里树影婆娑,凉风习习,抬头看了会月亮,半晌后又盯着书页发愣。
书是喻旻的,上面做了密密麻麻地批注。他也不看书的内容,只挑着上头的批注一页一页地看。仿佛能透过笔迹看到人似的。
书页里夹着几张信纸,上头是他的笔迹。喻旻将信纸保存地很好,平整地一点褶皱也没有。这是他尚在雍州的时候写给远在盛京的喻旻的,他拿着一封封看过,只觉得此刻的思念并不比这几页信纸承载得少。
紧闭的房门吱呀响了,卫思宁头也不抬,嘴上说:“入夜不是刚喂过两只野兔,怎么这会又来扒拉门。”
门外静了一瞬,随后就听人声说:“殿下,是属下。”
卫思宁见不是大黄,愣了愣,合上书吩咐道:“进来。”
余飞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放了一只白瓷面碗。余飞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放到卫思宁跟前,垂目说:“您不让声张,长寿面总得吃一碗吧。”
他拿着筷子三两下拌匀了,面上的花生碎和绿葱花搅在汤里,边上卧着一只煎得金黄的鸡蛋,煞是好看。余飞将面碗往前推了推,“特意做的您爱吃的味道。”他将筷子递上去,“陛下又来信了,说及冠之礼本该大庆,但北疆前线诸事简陋,委屈您了,赐了许多东西。”
卫思宁接过筷子,垂头在碗里戳着,“知道了,前线有信回来吗?”
余飞顿了顿,摇头说:“没有。”
卫思宁一。筷子戳破了鸡蛋,金色的黄慢慢淌出来,卫思宁默不作声地咬了一口,品不出什么味道。
卫思宁挥退余飞,按下心里纷杂的思绪,专心吃起了面。
转眼房门又是吱呀一声,余飞去而复返,卫思宁抬眼望过去:“还有什么事——”
“在吃面呐。”来人却不是余飞,喻旻取下佩剑随手往门边一挂,边走边道:“我方才还在想这个时辰下厨房给你做碗面晚不晚,看来还是晚了。”
卫思宁筷子上还夹着半只鸡蛋,愣得手都不知道动了,“你...”他喉头梗了梗,生生把一口面硬咽了下去,看着坐到面前的人,又惊又喜,“你怎么回来了?”
“方才遇到余飞,他说你没收着我的信,正闹情绪呢。”喻旻笑盈盈地托着腮看他:“现在开心了没?”
卫思宁张了张嘴,遮掩着嗫嚅道:“我没闹,知道你忙。”
这碗长寿面做得极香,喻旻这里两日先是忙着在林子里野人似的到处蹿,他心里赶急,副将送上来的吃的全然没心思吃。战事完了还没等热饭出锅就马不停蹄地往武川城赶。好在终于在午夜之前赶到了。
喻旻看着他的面碗,闻着面条卤肉的香气,这才感觉腹中空空,忍不住按了按肚子。
卫思宁见状,忙说:“我叫人做点吃的。”
“不用了。”他指了指卫思宁的手,“大半夜的就不要折腾人了,把这半只鸡蛋给我吧。”说着往前凑了凑,等着卫思宁喂给他。
卫思宁将咬了一半的鸡蛋喂过去,这才从喜色中拔出点神志。看着他两口吞了鸡蛋,显然是饿了许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