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凑近之后,梁延的目光就一直都不自觉在他的唇畔和眼眸处上下快速扫视着,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面容。听到他的问话,他也只是无所谓地勾唇笑笑,两个人的温热鼻息在空气中若有似无地交缠着。
“我不在乎最后的结果会是如何,总之这一仗,他们已经先输了一半。”
梁延顿了顿,又将身子往前探了探,一手固定住沈惊鹤的后脑,逼迫他直直对上自己显得愈发灼热的目光。
“还有一件事,我可要先提醒你……”他的嗓音低沉微哑,沉黑的眸子里似乎翻涌着更多莫名的情绪,“我梁延,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
沈惊鹤有些愣怔地望着梁延近在咫尺的面容,他身上的气息实在太过危险又富有侵略性,直让自己的心脏都不听话地加快跳动了起来。被梁延那样专注而又深沉的目光牢牢盯着,他只觉得面上的温度似乎又有要急速攀升的趋势,原本白皙的耳廓也若隐若现一抹飞红。
“你、你凑这么近干什么……”
沈惊鹤难得有些慌乱,一张口却险些没咬到自己的舌头。他一手连忙抵在梁延胸前,手忙脚乱想要推开他,却被梁延紧紧攥住了手腕不放,任他怎么想使劲抽出也只是纹丝未动,仍旧不留一丝缝隙地紧贴在胸前。
“不干什么。”
梁延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有股懒洋洋的味道,他余光瞥见沈惊鹤已是有些泛红的耳侧,眼底神色不稳地闪了闪。
然而他却仿佛对那片飞红视而不见,变本加厉地又将头凑到沈惊鹤的耳畔,一任开口说话时的吐息轻轻拂过耳垂,让那抹红色又有向脖颈蔓延的趋势。
“……等打完仗。”
他低沉的声音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这样一句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话抛下来,却让沈惊鹤的眼睫又是不禁轻颤了颤。
等打完仗……又要做什么?
沈惊鹤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他像是隐隐约约猜想到了什么,可是心中的忐忑慌乱又让他无法及时地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讯息。
他的指尖难以克制地抖了抖,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安顺地搭在梁延的手背上,又将自己的脸顺势深深埋在梁延的肩膀之上,好像这样旁人就看不见他已是红透了的面容。
梁延微偏过首,用下颌轻轻在他发间摩挲了一二,胸膛中不禁溢出几声愉悦的闷笑,垂眼望过去的眼神满是怜惜与温柔。
沈惊鹤只权作没听见,只将梁延的手又攥得紧了几分,闭上了眼,放任自己暂时沉浸在这战火纷飞的沙场间难得保有的半刻温情。
……
西南王府。
府上早已是一片兵荒马乱,派出去在金阳城中搜寻的侍卫没有七八批也有五六批,却是仍然不曾寻见世子的身影。
不仅是世子忽然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踪迹,便是连这几日才提拔到他身边的小厮,也跟着一同消失在了金阳城内,无影无踪。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废物,你们通通都是一群废物!”
西南王在正堂之内急得团团转,暴跳如雷地怒斥着堂下跪了一排的侍卫与门童,脖颈上青筋暴出,显得十分可怖。
“你,说的就是你们两个!”他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着,愤恨地一脚踹翻了离得最近的一个门童,“当本王说的话都是耳旁风吗!还记得不记得本王是怎样交代下去的,要你们将府中大门看好了,无论如何也不许世子踏出去一步,嗯?”
那被踹翻在地的门童胸口被大力冲击,立刻腾起了一股钻心的疼痛。他却顾不得胸前立刻鼓胀起的一大片青紫,连忙一骨碌爬起身来,在地上一下接一下磕着响头。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小的哪敢违背您的命令,只是世子他非要出门不可,又说……又说若有胆敢拦他的,他第一个就要砍了那人的头。小的、小的实在是阻拦不住啊!”
西南王双目暴睁瞪着他,心中明明知道这的确是自己儿子可能做出来的事,然而胸中左突右冲无法排解的焦急郁结之气,却是急于寻找一个合适的发泄口。他神色沉沉,当下一声怒喝,“还敢狡辩!来人,给本王将这两个玩忽职守的东西拖进地牢好好教训一番!”
“是!”
立刻有人闻声上前将那两个门童拖下去,凄厉的求饶声响彻一路,两旁的侍女卫兵却已早是熟视无睹,只一个个低了头,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惩治的对象。
西南王犹自不解气,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养到大的宝贝儿子,就这么生生消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嘴角几乎都要急得燎起了泡,皱纹横生的面上无端又显得更苍老了几分。
“王爷……”一个士兵佝偻着身子在门口出现,低着头瑟瑟发抖,闪躲的眼神根本不敢跟西南王有任何的接触,“属下又带人去花街翻了个底朝天,可是,可是就是见不到世子的人影啊……”
“一群孬货!本王白养你们那么久,在自家的地盘上,竟然连一个人都找不到!”西南王重重一拍桌案,眼中怒火迸发。气急之下,巨大的手劲竟然生生将那木案给拍碎了半边。木头爆裂的声响如惊雷一般在堂中炸响,直教众人皆吓得肝胆俱颤。
“这都派出去第几批人了,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不见!”西南王在堂内焦急万分地来回走动,心中却是根本不敢去想那一丝逐渐浮现上来的可能。
莫非,莫非世子是被……
“王爷!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一个家仆飞快地从远处奔来,手中挥舞着一封薄薄的信纸,落在西南王眼中,却宛如一道从阎罗殿里传来的催命符。
他的手忽然有些哆嗦,微微发颤着从家仆手中接过那封信来。方一打开扫了一眼,便狠狠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青白交加,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生生厥过去。
“王、王爷……”
手下人见他宛如遭到了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神色都有些不对了起来,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靠近。
“梁延……”
西南王面色铁青,睚眦欲裂地死死瞪着手中那封信纸,声音几乎是像挤出去一般从牙缝间一个字一个字蹦出。
“好啊,真是好!本王当真低估了你!”
西南王愤怒无比地一振袖,怒视着信纸的目光就如同要将它撕碎吞下一样。然而粗重喘息了片刻,他的面色却隐隐露出一丝颓然,宛若精疲力尽一般向后缓缓坐倒,背靠在座椅之上。
他一手捂住面容,遮住了有些颓唐的神色。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从指缝间闷声传出一道认命般的长长叹息。
“……传本王命令,去将邓磊请到王府中一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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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王府正堂之内, 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要紧绷成一条细细的弦, 在空气中被不断拉扯着延伸,仿佛下一秒就要“啪”地一声断裂。
两旁的侍从皆垂手低头, 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因堂上面对面站着对峙的二人气场实在太为可怕, 总让人觉得隐隐的火星转瞬就要以燎原之势在这片狭小的天地蔓延扩散,咆哮着将一切燃烧殆尽。
邓磊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遍信纸上的内容,冷笑一声, 又细细地一个一个字逐一看过去。
西南王站在他的对面, 神色是一种混杂着慨然与决绝的复杂。他见邓磊终于将信读完, 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目。
“……瘴林没有将他们困死在里面。”
“这一点我心里自然清楚, 倒还无需王爷特别提醒。”邓磊语气有些生硬,眼神微冷,“这最后一道屏障我们也失去了, 如今的局势有多么危险, 想来王爷心中同样有数。”
西南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他的脑海中变幻着一幅幅图景,一会儿是自己从小捧在手心的宝贝儿子的面容,一会儿又是身后的士兵和筹谋多年的大计。他的额角仿佛又因为这巨大的冲击而生生被逼出了几根白发,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一天自己竟然要在这两件事情中做出一个生死抉择。
“信……你读完了吧。”
沉默良久, 西南王还是低声开口。
“是。”邓磊的话音掷地有声, 眼神毫不避讳地直直射向西南王, “我不知道王爷心里是怎么想的,孰轻孰重您也自有定论。然而我邓磊今日也不怕把话撂在这儿了,这封信实在是太为荒唐可笑,无论如何,我都绝无可能交出自己的偏将!”
西南王本来一直还在两者之间犹豫徘徊不定,然而如今听到邓磊如此坚决不留情面的狠话,心中的怒火却是刹那间被点燃。他狠狠一把夺回信纸,一手高举,激动地扬着。
“邓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偏将的项上人头重要,难道本王唯一的亲生儿子就不重要了吗?本王看你那偏将也不是什么出彩拔尖的人物,你军中将士众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可是本王就只有这一个亲儿子!他可是西南世子,未来的西南王!”
邓磊这几日本就因为胶着难缠的战局而烦恼不已,胸中一股郁气无处排遣。如今被西南王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一吼,一时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冷笑出声,“不是什么拔尖的人物?王爷,往日里我敬重着您,连带着对您的世子也尊敬一两分。可是我们俩都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德行!拿我手下出生入死多年的偏将去换这样一个纨绔公子哥的性命,我不怕手下人彻底寒了心,倒还要怕我自己的良心过不去呢!”
西南王怒火熊熊,瞪大了一双虎目,一手气得发颤地指着邓磊,面皮也因为怒气抽搐着抖动,“你……好,好啊!到了这个地步,你终于也肯把心里藏了这么久的话说出来了是吧?那本王今天也不怕告诉你!任是本王的世子是个什么模样,那他身上流着的也是西南王的血脉。你那个不知从哪个草沟旮旯里钻出来的偏将死也便死了,能为了世子献出性命,反倒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王爷!你休要欺人太甚!”邓磊听见这话怒极,同样不甘示弱地瞪圆双眼,震声冲着西南王吼回去。
堂内两个人都梗着脖子怒视对方,脸上因为滔天怒火而染得一片通红,仿佛下一秒两人就都要拔刀相向。
邓磊挺着胸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过了良久,倒还是先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了闭眼,克制地先退后一步,一手挡在两人中间,示意先让双方的情绪都镇定下来。
西南王也从刚才针锋相对的僵持之中抽身,目光恼恨地四下扫了扫,最终冷嗤一声,一转身重重坐在了身后的座椅上,闭目不言。
“……王爷,我们都先冷静一下。”邓磊呼出一口气,眼中划过一线冰冷的光,“这个梁延送来这样一封信,摆明了就是要让我们之间生出隔阂与猜疑。若是我们当真如方才一般继续争论不休下去,反倒才是如了他的愿。”
“那你说,我们如今还能怎么办?”西南王双手在有些颓唐的面皮上搓了搓,强打起精神来,“现在世子已经被他抓去了,他又提了这样苛刻的条件,如果天明没有按照他的要求交上人头,本王的儿子可就真……”
西南王的话说到一半,显然已是无法继续。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个老来子对自己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若是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他眼前送命,他是绝对无法承受这个事实的。
邓磊神色有两分波动,过了片刻,他以一种冷静的口吻出声,“王爷莫急。我倒以为,这个梁延狡猾得很,把世子捉去了,绝对不止是为了让我们相互之间引起猜忌,必定还会有别的后招。在他的手段还没有完全用尽之前,世子对他就依然有用,他也不会当真如信上所述,明天天一亮就动手。”
他又转过身来,劝慰着西南王放宽心,“只要我们这几日加紧部署,在他下一次拿世子威胁我们之前将世子救回来,更甚者趁势反扑一波,且不论能救下世子一个人,更是极有可能将他们再往北赶退几十里。如此一来,岂非两全其美之计?”
“可是……”西南王面色仍有些迟疑,“梁延当真会留着世子用来下一次威胁我们吗?我们的兵力对上没有主将的燕云骑时,尚且与他们鏖战胶着不休。梁延如今既然已经回来了,难道不是更难动手?”
邓磊在心中暗骂一声,只道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西南王牺牲偏将的想法给打消。他在心中快速思量再三,半眯起眼,斟酌着词句开口。
“王爷在西南生活已久,这毒瘴的威力自是比我要知道得清楚得多。梁延纵然能从瘴林之中侥幸捡回一条命,现在多半也还在床上躺着,与废人无异。依我看来,这封信多半也是他手底下的谋臣借着他的名头送过来的,目的就是想要借由梁延的威名对我们产生震慑。而实际上,如今就是反攻拿下燕云骑的最好时机!”
他越说越是连自己都觉得信服,脸上隐隐流露出一丝激动,“燕云骑的士兵见到自己的主将半死不活地被人抬回来,如今怕也只不过是堪堪吊着一口气,岂能不军心动摇、备受打击?当他们自以为拿到世子这张王牌高枕无忧的时候,我们却趁机摸进他们的营地偷袭,这样一来,胜算岂不是又生生翻了好几倍?”
“你说得倒也是不无道理……”西南王被燕云骑按着打了那么久,望着节节败退的局势心中也是早憋了一股闷气,如今由邓磊这么细细分析来,竟也觉得自己隐约可见一条胜利的明路。他被劝说得有些心动,然而想到自己还落在别人手里的儿子,却又仍显得犹豫不决,“可是世子毕竟还在他们手上,万一他们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