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鹤瞪大了一双眼:“真有这么明显?”
成墨这时才收敛了神情,正色回到沈惊鹤身侧:“其实外人倒也还好,最多只觉着主子和梁将军关系亲近。只是奴才是主子身边最贴身伺候的那一个,又跟着主子一路千难万难从深宫走出直到了皇子府,您和梁将军平日里相处的点点滴滴,这才都入了眼。奴才斗胆说句僭越的话,这么多年奴才冷眼看来,梁将军是当真将主子放进了心里,真心实意地疼着您护着您,生怕您受了一丁点委屈。有他在主子身旁一直陪着,奴才只觉得开心。”
沈惊鹤被成墨的话勾动脑海中久远的记忆,一时心下难免恍然,感慨万千。他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成墨的目光带着些柔和的笑意,“这么为那家伙说好话,收了他多少好处了,嗯?”
“奴才哪敢呀!”成墨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当下也重新挂上了笑嘻嘻的神情,“奴才这可单纯只是被梁将军一颗真心打动。再说了,奴才是主子的奴才,什么人能让主子开心,什么事对主子好,那奴才自然得义不容辞地支持才对!要不,怎么能当好主子身边的第一大总管呢?”
“就你贫。”沈惊鹤笑骂一声,作势往成墨屁股处踢了一脚。成墨灵活地躲开,仍旧将换下的衣服收好,这才问了声安关门退下。
空荡荡的房间顿时又只余沈惊鹤一人。他俯身吹熄了灯,坐回原处,将头抵在榻边的床柱上,手指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抬起碰了碰有些红肿的唇瓣,指腹下隐约传来麻麻刺刺的痛感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心中鼓噪涌动着欢喜的埋怨。
……这个梁延,狼一样的,下嘴未免也忒狠。
男人急促的喘息和胸膛的热度仿佛在黑夜中又一瞬将他整个人包裹,折磨着他无需照镜就已早知通红的耳廓。沈惊鹤抬手按住砰砰狂跳的心脏,叹着气想道他们二人今夜才彼此确认心意,明日一早他却得只身奔赴千里之外的南越,俊秀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低落茫然的神色。
窗外风吹动枝叶,扰散了一地清澄月色。
……
此番前去南越本就是为了韬光养晦避其锋芒,沈惊鹤又向来不是个高调的人,故而第二日清晨送行的人数不多,只他身边历来亲近的些许人罢了。
逐渐亮起的天光映衬得高大城门愈发巍峨,装载着满满当当行李的车队早已整装待发。五皇子沈卓轩陪着沈惊鹤一路走到车马旁,口中仍翻来覆去念叨着已说了一路的话。
“……在南越不比京城,水土饮食什么的你自己多加注意。对了,我前几日着人送到你府上的药都带了么?这一路道长艰险,万一途中身子不适,连个大夫都不知道要去何处请……”
沈惊鹤简直要被折磨得耳朵长茧了,然而知道沈卓轩是关心他,他在无奈揉着耳朵抱怨之余,心下却是涌过一股暖意:“五哥……我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年纪轻轻,怎么也染上了这啰嗦的坏毛病?”
沈卓轩刚待张口,却听得打斜里横插入一道声线。
“你且让你五哥多交代几句吧!如今你要远赴南越,从此之后他纵是想要唠叨,怕也没处儿逮人了。”
阮淩懒洋洋抱着双臂走近,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他早两年已借沈惊鹤暗中助力重回朝堂,进入翰林院任编撰一职。有院长苏清甫有意无意地护着,再加上沈惊鹤之前在太学交好的方平之、朱善、田徽等人从旁相协,他们早已成为朝中清流一脉的中流砥柱。官职虽不大,却也从没人敢轻易得罪。
沈卓轩闻言,也跟着瞪这小没良心的家伙一眼,脸上气笑:“你以为我爱啰嗦?若不是四姐临盆之期约莫就在这几日,林将军将她看得紧不让出门,又哪里轮得到我来给你念叨这些?”
沈如棠虽已出嫁生子,但是性格却仍与出宫前别无二致,更甚者被林继锋宠得愈发随心所欲。谁能想到沈惊鹤和沈卓轩这两位堂堂雍朝皇子,在面对这个明艳不羁如旧的女子时,依旧会担惊受怕恐被捉着耳朵教训。
想到这几年来她对自己从不掩饰的关心和疼爱,沈惊鹤眼神又柔软了几分。
“可惜我今日就得启程,却是没法及时知道这次四姐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了。若还是喜得麟儿,倒可以让她家那混世小魔王帮忙带一带弟弟。”
“可别,这一个混小子就够林继锋头疼的了。再来一个,我怕连他也受不住了。”沈卓轩抿嘴笑着摇摇头。沈如棠三年前诞下的林府长孙最是个活泼调皮的性子,常常将府内搅得鸡飞狗跳,可偏偏又嘴甜如蜜,哄得林老太爷和老夫人总是在林继锋怒得要打他时护着拦着,没少让林继锋气闷憋屈。
天色愈发明亮,车队领头的骏马不耐地喷了个响鼻。沈惊鹤四下打量一圈,仍是未见到熟悉的高大身影,嘴角不禁撇了撇。
沈卓轩转头瞥见他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不禁好奇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沈惊鹤别扭一瞬,很快又放开,“五哥,你知道梁延他去哪儿了吗?”
“梁延?”沈卓轩神情看上去竟是比沈惊鹤更要惊异,“他没跟你讲么?”
“讲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沈卓轩立马反应过来,咳嗽一声低下了头,故意忽略沈惊鹤一下变得怀疑的目光,“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沈惊鹤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又想着那个直到此时仍不见踪影的人,心下更是无比纳闷。他皱着眉头想着,那没脸没皮的家伙昨夜都能将自己压着亲得那么狠,难不成今天连前来送送他都觉得害羞不成?
……呸,那家伙脸皮厚似城墙,会害羞才怪了。
忍住想伸手摸摸今天早晨好不容易消了肿的唇瓣的冲动,沈惊鹤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他抬头观望天色,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启程了,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压下骤然泛起的难过与不舍。
“五哥……我该走了。京城的事,就拜托你和阮淩了。”
沈卓轩闻言神情一肃,郑重其事点头:“你放心吧,五哥省得的。”
“还有我呢。”阮淩走上前拍了拍沈惊鹤的手臂,转头又站没站相地揽住沈卓轩的肩膀斜靠着,“你不相信你五哥,总还得相信我的能力吧?”
沈卓轩无语地瞄了一眼他,没多计较,挥挥胳膊将人一把扫开,却是前行几步亲自替沈惊鹤将打头的一匹神骏高马牵了过来。
沈惊鹤冲他笑笑,利落地翻上马背。还未来得及再开口,余光却瞥见一个瘦削的人影满头大汗地拨开人群寻找着什么,待视线和他交错后登时眼前一亮,怀里抱着一个包裹就急匆匆地朝他跑来。
沈惊鹤低头看这个身影越来越近,心下愣怔。
“呼……还好赶上了。下官、下官昨夜收拾文卷收拾到晚了些,今日从桌案上惊醒时才发现天都已大亮了。”许缙紧紧攥住手中青布灰底的包裹,风尘仆仆的脸上纵横皆是汗水滑落的湿痕,一双眼睛却是闪闪发着亮,“幸好殿下还未启程,幸好幸好……”
少年时在太学被人欺凌的那道瘦小身影长开了不少,体格却依旧不算健壮。沈惊鹤看着许缙那在汗水中熠熠发亮的面容,只觉得竟与多年前那个激动而期许地求他教作诗的人影逐渐重合。只是如今的许缙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辱而不敢还手的许缙,沈惊鹤将他送到城南白鹿书院以后,他便卯足了劲儿用功读书,愈发勤勉,终于如愿考取功名。半年前从外放之地回京后便留任吏部,总算在京城扎稳了脚跟。
“你怎么……会前来送我?”
沈惊鹤面上的疑惑并非作伪。他虽然早就不将许缙那时对他做过的事放在心上,可这几年来他们来往不多,最多便是相遇时点头一笑而过。许缙今日着急忙慌地前来相送,实在是令人费解。
许缙发亮的双眼黯淡了一瞬,迅速漫上的愧疚之意浓稠得几乎化不开。他将怀中宝贝似捧着的包裹往前递了递,脑袋却是深深埋在了胸前。
“殿下……早前下官那般陷害于您,您不仅没有降罪,反而将下官送到白鹿书院,让下官得以脚踏实地读书。下官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想要报答您,只是人微言轻,又因为自己的懦弱胆怯不敢与您相交……拖着拖着,这也便一拖拖到了现在。”
沈惊鹤惊讶地抬了抬眉。他当时送走许缙本是顺手为之,却是没想到直让他一直记挂到了现在。
“你不必如此,我是送你去了白鹿书院不假,但你留下的那份名单也的确帮了我大忙。”沈惊鹤看了看他手中的那个包裹,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接过。
许缙见他未接,焦急地又将包裹往沈惊鹤那头塞了塞:“殿下!总之,殿下的恩情,下官这辈子都不会忘。殿下还是将这个包裹收下吧!”
沈惊鹤推拒不得,只好将包裹接过,下意识问道:“这包裹里头装的什么?”
见他收下,许缙这才释然地长长舒出一口气,眼神又恢复了初至时亮亮的模样。
“殿下莫非是忘了,家父曾外放到南越为官十数年?这包裹里头都是家父当时整理的地方风物志,还有饮食地理、民风民俗等。可非下官托大,关于南越的事情,如今京中再没有人比家父更清楚的了!下官前两天刚听说殿下自请前去南越,就赶紧将它们誊抄整理出来。殿下带在身边,过去后适应起来也方便。”
“这……”沈惊鹤惊异地微微睁大眼眸,望着许缙奕奕生辉的神色,只觉得手中的包裹似有千斤重。他捧着包裹的手逐渐收紧,眼底一丝波澜划动,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低头对上许缙的双眼,认真道。
“多谢,这份礼物对我来说十分珍贵。”沈惊鹤顿了顿,面容放缓了下来,“至于过往的那些事,你也不必再介怀,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看到如今你过得不错,知道我当时的决定并没有做错,我便也很欣慰了。”
“殿下……”许缙语至几乎哽咽,他喉头艰涩一动,还是将漫上喉间的感恩与激动尽数咽下。只在心头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誓要尽他所能助沈惊鹤走得更远。
“主子,您看?”远头的成墨往他们这处瞄了几次,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沈惊鹤被他这么一打断,倒是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下去了。最后再望了一眼依然不见有人赶来的城门,沈惊鹤磨了磨后槽牙,终于还是调转马头,冲着前来相送的亲友们一点头,挥鞭赶向了队伍的最前方。
“启程——”
成墨高喊了一嗓子,随行护卫们身手矫捷地翻上了马,训练有素地成列向前奔驰。隆隆轰鸣的车队沿着宽广官道笔直行去,迎着橙红浩大的圆日和从云层间倾泻而下的霞光,将高耸的古老城门远远抛在了后头。
※※※※※※※※※※※※※※※※※※※※
俺回来了!寒假一定悬梁刺股更新嘤嘤嘤!感谢在2019-10-16 16:40:40~2020-01-13 02:3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吹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吁——”
沈惊鹤勒住马, 眯起眼看向京郊长亭下那好整以暇的一帮人, 一忍再忍, 还是没忍住气笑了。
为首的那个挺拔英俊的身影没有丝毫惹人生气的自觉,见他看过来, 本就微翘的嘴角笑意更深, 竟牵了马直挺挺走过来。
“等你好久了。”
“……梁延!”
沈惊鹤瞪了一眼不疾不徐朝他走来的男人, 再看着他身后那几十个换上侍卫服饰仍难掩冲天煞气的亲兵, 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 他不来送自己。怪不得,五哥当时是那样一副奇怪的表情……
梁延听见这咬牙切齿的一声,立刻蹭地一下原地站好, 松开牵着缰绳的手, 一板一眼地行了个礼,口吻严肃如汇报公事:“末将参见六殿下!此番末将已向陛下自请前往南越清剿海寇,除了少许随身侍卫之外,所需兵力皆一并调用南越当地驻兵。未曾想有幸与殿下同行, 这一路上,少不得要叨扰六殿下了!”
沈惊鹤不做声, 瞅他半天,直瞅得梁延心里微微发虚,眼底终于带出抹笑意:“怎么我去哪, 你都如影随形?”
“六皇子仗着天家身份, 好生不讲道理。便说之前西南, 也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梁延洒然一笑, 端的是好一派理直气壮,不闪不让。
沈惊鹤一噎,黑曜石似灵动的眸子横他一眼。梁延在他目光的瞪视中唇畔笑意愈发扩大,衬得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更加不羁。
“再说,我是去剿海寇的,恰好同路罢了。”
沈惊鹤磨牙:“我若去瀚州呢?”
“瀚洲千里大漠,马匪猖獗。”梁延苦思冥想。
“我若去陇西呢?”
“早闻羌族蠢蠢欲动。”
“我若……”
梁延微勾唇角,毫不避让望进他笑意盈盈的眼睛:“你在京城,我便留护天子;你在北境,我便饮雪斩胡;你在辽东,我便策马破狄。小鹤儿,你到哪儿,我非跟去哪儿。你若想着丢下我一人逍遥自在,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沈惊鹤失笑:“我什么时候想着丢下你过?”
梁延深深望进沈惊鹤双目一瞬,忽然毫无征兆地伸手将他一把搂过,将头低下埋于颈间深嗅一口,“没有就好。小鹤儿,我梁延的鼻子可灵得很,你的味道我记着一辈子,天涯海角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