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吧!一碗糖水还堵不住你的嘴。”
梁延笑看他一眼,不戳破他心下害羞,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蜜色浓稠的汁水送入口中,却是隐隐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沈惊鹤正好奇地等看他品尝后的反应,下意识低头望自己面前还没动过的糖水,“有什么问题吗?”
梁延不语,又蹙眉思索片刻,直等到沈惊鹤忍不住想自己动手尝尝了,他才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口咽下。
“不够甜。”
“不够甜?”
沈惊鹤惊异地瞪着梁延。这是忽然转性了?梁延也有嫌弃甜品不够甜的一天?
沈惊鹤忍不住伸手想拿勺子尝尝这碗糖水究竟有何魔力,竟然能让梁大将军也开口说出这三个字。
谁料他手刚刚抬起,就被眼疾手快的梁将军飞速攥住,不慌不忙往自己这头一拉。不见他使什么力气,却连带着沈惊鹤整个身子都不由得往那处探了探。
梁延黑沉深冷的眸子淡淡扫他一眼,像是为了让他看清似的故意放慢了动作,一寸一寸偏过头。沈惊鹤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着轮廓深邃五官俊美的男子逐渐倾下身子,缓慢地,伸出舌尖在自己润白的指尖舔了一口。
“这下够了。”
一股电流从被温热舌尖舔吮过的指尖飞快蔓延开来,刺激四肢百骸的血液纷纷往心脏处倒流。沈惊鹤倒抽一口冷气,脸上到脖子爆红,呆呆瞪着已经放开他像个没事人一样从容坐好的某人。
“你、你……”
沈惊鹤向来伶俐的口齿一下失了效,吭哧憋了半天,只能在对面男子笑意点点的目光里恨恨甩下一句。
“你流氓!”
梁延被他可爱的模样逗得忍不住“噗”地闷笑出声,连连咳嗽好几声才止住笑意。他一手托着下巴欣赏眼前人玉面浅染绯红的艳色,眼底深了深。
“羞什么……”梁延的声音懒懒,“你忘了那年元宵灯会的糖角儿了?”
沈惊鹤被他的话一下勾得回忆起了当年灯会,梁延是如何从清晨排到晌午才为他买到一块白嫩的糖角儿,又是如何就着他的手撕扯吃下,探出湿热舌尖暧昧卷刮走指腹糖粒。至今想来,他的身子依旧不可抑止地生出一股热意,心跳声鼓噪得吓人。
沈惊鹤长长叹了一声,两手飞快捂住热度烫人的脸,后悔着自己的不长记性。
“我错了。”闷闷的声音从捂得死紧的掌下溢出,“我再也再也不带你去吃甜点了。”
心满意足的梁将军却已发现了甜食的美妙,他炙热的掌心握紧沈惊鹤手腕,轻轻将他双手掰开放到两边,露出里头红彤彤热乎乎一张小脸。
梁延探过头在他唇瓣轻啄一口,胸腔震动,发出愉悦的低笑声。
“……晚了,我已经喜欢上吃甜了。”
第93章
南越天色向来美甚, 澄澈若泛着透光的暖玉。别院上方, 天空一瓦晴蓝, 棉絮似的白云朵朵飘着,又被流风倏尔吹散。
忽然传来一阵“扑啦啦”羽翅挥动声, 一只浑身雪白的红喙信鸽穿云直下, 稳稳落在梁延微微屈起的食指上。
沈惊鹤正坐在藤椅上剥着荔枝, 清甜果香从破开的外皮缝隙间钻出, 透明微白的汁水淌了满手。
他安坐不动, 放着梁延迅速从信鸽腿上抽出纸卷查看,没抬头问了一句:
“怎么样,五哥那边又传来了什么消息?”
梁延不语, 一直到一目十行地扫完之后, 才放下纸卷,揉了揉高挺的眉骨。
“五皇子先是照例问了一通你的近况,又言道三皇子最近新收了个谋士,唤作杨廷澜。那人肚里颇有几分计算, 向三皇子屡献奇策,已成他肱股之臣。三皇子在他的帮助下办成了好几桩实事儿, 大受皇帝夸奖,京城内一时风头无两。”
沈惊鹤撇撇嘴,不舍地将最后一口果肉塞进嘴中, 一旁的成墨早已备好盛满清水的木盆, 立刻上前一步替他濯洗。沈惊鹤将双手浸在盆内水中过了过, 粼粼的水波不断轻柔拍打在玉般透白的手背上。片刻后, 才拿起木架上搭着的绸帕擦干,又被成墨收拾了端进屋里。
“杨廷澜……名字听着倒是有些耳熟。”
沈惊鹤皱眉思索了片刻,终于把这个名字与从前有过几面之缘的一人对上,讶异地一抬眉。
“他原先不是大皇子身边的谋臣吗?往先大皇子还在的时候,我们曾在他身边见过几回的。”
梁延神色加深:“看来,大皇子当年会逼宫反叛,其中还有不少蹊跷之处。”
沈惊鹤轻嗤一声,起身坐到了梁延身边赖着:“我早就在心中觉得有古怪,大皇子蠢是蠢了点儿,但是也不像是个会逼宫篡位的性子。当年如此行事,必定少不了身边人的挑拨。”
他又啧了啧嘴。
“这个杨廷澜,有点意思。”
“三皇子步步为营,处心积虑,能把大皇子和他身边的近臣都算计进一个莫大的圈套中,直到今日都无人怀疑。此人绝非一个易于扳倒的对手。”梁延有些担忧,“他如今锋芒毕露,我们身在南越,尚可以避其刀锋。但你日后终究要有回去的时候。到了那一天,你将无可避免与他正面对上。”
不是不信任他的能力,但是在梁延心中,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比沈惊鹤的安危更重要。一想到他可能会陷入风波与危险当中,梁延就无法抑制心底逐渐蔓延上来的疼惜与痛楚,恨不得以身替沈惊鹤挡下所有风刀霜剑——他的宝贝,只要最后从他手里捧过所有荣光就好。
看着梁延沉黑下来的瞳色,双眸里更是隐隐有风暴在积聚成形,沈惊鹤轻叹一声,知道梁延是又担心他到生出执障了。
他反手紧握住梁延的手腕,指尖在他手背一下下有节奏地磨蹭着,安抚着男人心中即将奔袭而出的巨兽。
轻柔的抚触如羽毛般擦过梁延手背的皮肤,逐渐唤醒了心底的清明。梁延脊背一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底暗黑的风暴下一秒却是缓缓退去,消散于无形。
梁延低头看向那人一双关切的星眸。都称他梁延是坚不可摧的战神,他也一向自恃冷静沉着,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可唯有面对沈惊鹤,自己才会一次又一次失了分寸,乱了阵脚,坚硬的心房平生第一次品尝到了脆弱与惧意。
沈惊鹤是他的弱点,是他的逆鳞。
但也是他挥剑对抗整个世界的全部理由。
沈惊鹤眼见自己能如此轻易地左右着梁延的情绪,即使心中一向知道梁延深爱他,此时也不可避免地再度深深动容。他干脆撤了手躲进梁延的怀中,下巴轻轻靠在令人安心的肩上,在男人耳边低声地劝慰。
“别担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沈惊鹤特意放柔了声线,“三皇子如今越出风头,越好成为我的挡箭牌。我的人都在暗线,一有什么动静,他们都会飞鸽传书上报给我的。”
梁延深深叹了口气,用力扣紧沈惊鹤的后背,像是要把他就这么融刻进骨血里。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筹谋?”
沈惊鹤从他怀中仰起头,眼神坚定而自信:“我打算让方平之、朱善和田徽他们牵动暗线,怂恿朝官上折请立三皇子为太子。三皇子为人谨慎小心,但徐家门生广布,总会有那么几个拎不清的在京城得意翘尾巴。如若有门客家仆欲仗势欺人,也遣人暗中一并顺势纵容便是。”
梁延立刻懂了他的意图:“你是要推波助澜,让三皇子声势更显咄咄逼人?”
“三皇兄现今风头正盛,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帮哥哥一把,助他鲜花再着锦,烈火更烹油。不是么?”沈惊鹤笑眼弯弯,语气温和胜春风拂柳。
梁延爱惨了他浅笑低眉间就把人算计入局的小模样,怜爱不已地在他鼻尖印上一吻。
“我替你磨墨回信。”
……
十月中旬东牟山的新茶播种极为成功,高明跑前跑后把能请到的老茶户都拉来一同研究培种的详细,其中还不乏几家种茶世家。他天天领着屁股后边一队人早晚往东牟山跑两趟,几乎是把土壤里刚刚仔细洒下的茶种当成了亲儿子在照顾。
几场小雨过去,高低错落的梯田里已经逐渐冒出了幼嫩的小芽。隔着白茫茫岚雾远远望去,只见原本光秃的山上此时已覆盖着一片毛茸茸的嫩青,山坡上修筑的专供人行走的小路上,不时有几个茶农弯下腰来查看茶种生长的情况。
沈惊鹤心情大好地望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只可惜身边高明瞧着茶种便傻乐得合不拢嘴,憨笑声生生削减了几分这片山中美景的清幽之意。
他一掌拍在高明后脑勺,高明顿时识相地憋住了笑声,没过多久,嘴角又忍不住微微上扬。
“大人,怎么样?下官把这片茶田伺候得不错吧?”
沈惊鹤不吝夸赞地点点头,眼角眉梢也沾染上笑意。
茶种顺利播撒下去之后,他就收集了一批先前存下来的样茶,连着一封信遣人送到了罗光处。
自从他们解决完江南水患离开之后,罗光就一直在任上兢兢业业,一手将整个苏郡治理得井井有条。滞洪改河、筑渠分流的工程早在他指导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偶尔有吃不准的地方,就发信询问沈惊鹤,沈惊鹤也凭借着两世的经验提供一两条参考之策。话虽精简,却往往直切要害。
有了水利之便,江南百姓耕作起来更是事半功倍。人民和乐,苏郡的富庶闻名遐迩,无论于公于私,罗光心里对沈惊鹤都只有满满的尊敬与感谢。
这日,罗光办完公回府,从下人手中接过鼓鼓的一大包裹,心下惊讶。然而当看到一旁信件上沈惊鹤特有的火漆纹时,他微黑的面上立刻泛起严肃之色,抬手挥退了下人,亲自动手拆开查看。
他仔细地对着灯火看完信件,脸上露出笑意。随手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点了,罗光拆开那个包裹,捻出一撮茶叶闻了闻,又叫人来兑着滚水冲泡了一盏,浅啜一口,立刻因口中传来的浓醇回甘惊艳地睁大了双眼。
“阿义。”
被唤作阿义的家仆忠心耿耿地俯身应声。
“小人在。”
“你吩咐下去,让人把苏郡数得上名号的茶庄和茶商拟一份名单交上来。两日之后,我要在江城宴请他们。”懒人听书
阿义领了吩咐,没有一刻耽搁就转身下去忙碌。罗光侧目望着仍隐隐飘着茶香的包裹,板正的面上流露出笑意。
“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郡丞孙默看着户曹又一遍清点核对着银两和银票的数目,最终颤抖着嘴唇吐出一个令满堂哗然的天文数字,不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老得耳朵都不好使了。
连老成持重、见多识广的孙默脸上都显出了茫然,更别提其余年轻些的几曹是如何被火烤了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半是激动半是费解,盯着户曹手边那堆银钱眼神发直。
被众人视线围绕的户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勉强从从天而降的震惊中回过神。他没忍住再次低头打量。这么多钱……自己在南越干了十几年,加起来都没看过这些银两的十分之一!
沈惊鹤抱臂看着众人在经历了一番鸡飞狗跳之后,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笑了一下,走上前,手指随意扫过银票光洁的表面。
“这只是刚开始。我一向言出必行,说了会让南越富庶起来,就一定不会食言。”
沈惊鹤气度从容,坐回了座上,耐着心思给众人解释起了其中缘故。
原来他在确定能大规模种植南越特产的“晚甘侯”茶之后,就与罗光商议了起来。等到第一批茶叶采摘之后,就运往苏郡,交由苏郡各大茶庄经销往雍朝各地。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是南越的开化问题,南越与外界多有阻塞,且车马人力有限,若想要将晚甘侯在整个雍朝推广开来,凭借着当地现有的能力与设施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倒不如先专事生产,将经销交予与南越相隔不算远的苏郡。
更何况,苏郡的茶商和茶庄经营多年,既有人脉又有招牌,由他们协助包装,更有助于晚甘侯打响名声、一炮而红。
而对于苏郡的茶庄而言,他们为了在跟雍朝其余产茶地茶商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势必要不断研制出新的品类,以期获得更广的受众面。从南越收茶再到别处卖茶,其间利润,颇为可观。如果说他们最开始还对晚甘侯的品质有所不信任,在亲口尝过罗光席间分给他们的茶水后,一个个都早已打消顾虑,一门心思争着要拿下晚甘侯的经销权。
罗光知道南越财力薄弱,沈惊鹤行事难免捉襟见肘,因而特意令茶商们先行交付定金。茶商们浸淫商场多年,早就嗅到其中巨大商机,又有在苏郡大名鼎鼎的父母官罗光作保,即使拿出巨额定金也在所不惜,务必要保证拿下第一批产出的晚甘侯。
等沈惊鹤终于说完最后一句话,端起茶盏想要润润发干的喉咙时,却眼见着沉默良久的众人蓦然又刷地起身,不发一言地想要跪下。
怎么又来。沈惊鹤吓了一大跳,哪里还顾得上喝茶水,连忙放下茶盏一把止住站在最前的孙默,无奈地看了过去。
“诸位当真不必如此……倘若我每做点什么,你们都要这样行一次大礼,莫说我受不受得起,诸位的膝盖骨还要不要了?”
“大人。”孙默缓慢却坚定地打断了他,“南越不过东南边陲一隅,山高道阻,民生凋敝。下官于南越前后辅佐五位郡守,所来南越者,或遭贬谪,或因冷遇,唯大人乃一力自请;所居南越时,或郁郁怨艾,或仗势欺民,唯大人不嫌恨,不浑噩,不过数月,便力挽南越万千黎民于百年之穷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