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这位刺客的容貌,谢玄礼心下一惊,呵道:“住手!”
众人立刻停下,拿着武器把男子围在中间,如临大敌。
谢玄礼按下心中的悸动,“不知世子深夜拜访,有何贵干?”
沈予风弯唇一笑,“王爷府上果然人才济济,好在王爷及时相救,不然我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此处了。”只几日未见,沈予风似有消瘦不少,但他看起来精神不错,言谈举止之中似又恢复了往日的潇洒肆意,远远地瞧过来,嘴角微弯,双眸璀璨,煞是风流。
“王爷不让他们退下?”
谢玄礼平静道:“世子有话在此处说吧。”
“王爷与我既是君子之交,又为何连一杯践行酒都不愿与我喝?”沈予风朝谢玄礼走近,明明面上平静,步伐却是急切,最后在他几步之外停住了脚步。
谢玄礼微微怔神,“你……要走?”
“我身为南疆世子,总不能一直待在京城,还是说王爷想留我做质?”沈予风悠悠道,“我已经和太后说了,明日一早就启程。”
谢玄礼静了静,道:“你现在赶回去,怕也赶不上过年。”
“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再不走,就要赶上……”沈予风突然不说了,倏地轻笑了笑,那样子让谢玄礼莫名地觉得胸口一窒。
“本想让太后转达,又觉得还是应该亲口向你此行。去了太兴宫,徐公公又说王爷已经回府,等我出宫,时辰已经不早,无奈之下才夜闯王府……”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解释得如此详细,一口气说这么多,就好似以后就再无和谢玄礼说话的机会一样,“还请王爷恕罪。”
谢玄礼轻一颔首,“那……望世子一路顺风。”
沈予风凝视着他,眼里逐渐升起一股悲凉,嘴角却依旧带着笑意,“王爷的大婚我怕是参加不了,在此就先献上薄礼一份,还望王爷笑纳。”说着,他扔来什么东西,谢玄礼伸手接住,还没有细看,就听到他道:“王爷,后会有期。”
沈予风轻功不俗,一眨间就没了身影。谢玄礼看着手里的锦囊,缓缓收紧掌心,“桥雨,你并非不识他身份,为何还要同他动手?”
站在一旁的桥雨振振有词:“无论是谁,夜闯王府,万一威胁到王爷的安全……桥雨都不敢放任。”
谢玄礼扫了他一眼,懒得戳穿这小小把戏,吩咐道:“把屋子的人送回去吧。”
桥雨眼中隐隐有些笑意,“是。”
谢玄礼正欲回房,又想到了什么,问:“对了,看你的身手竟和沈予风不分伯仲?”
桥雨困惑道:“属下也觉得奇怪,以前在红灯门中,沈公子的武功远在属下之上,除了宫夕,无人是他的对手。今日与他交手,却没有感觉到他半点内力。”
谢玄礼静默半晌,似喟叹,似自语:“也好。”
*
只在王府里住了一日,谢玄礼就回了宫。路过海晏殿时,看到几个宫女正低着头扫着雪,不由地停下脚步,微微失神,总觉得那里少了什么。
大年三十,谢玄礼起得很早,带着小皇帝前往勤政殿,开笔濡染翰墨,看着他一笔一划用墨笔写下“政通人和,风调雨顺”。太傅教导有方,小皇帝年纪不大,字却写得大气磅礴,苍劲有力,颇有当年武帝的风范。写完之后,小皇帝仰起脑袋看着谢玄礼,“小叔,朕还有其他愿望,可以写下来吗?”
谢玄礼摸摸他的头发,“晚上会在护城河边放花灯,你倒时候再写也不迟。”
小皇帝眼睛一亮,抓着谢玄礼的衣袖兴奋道:“小叔小叔,把愿望写在花灯里,是不是就能实现了?”
谢玄礼狠心地打破小皇帝的幻想,“能实现你愿望的,只有你自己。”
小皇帝听得似懂非懂,垂着脑袋有些失落。
王爷和长公主们在大年初一之后会陆陆续续进宫,除夕之夜,只有太后,小皇帝,谢玄礼和谢玄乐四人一起过。在皇帝居住的正明宫中,摆放着金龙大宴桌,四人依次入座。此情此景,几人都想到了去年除夕还和他们一起吃年夜饭的谢玄文,相顾无言,眼看这顿饭要被吃的寡淡无味,沈芍蓉勉强笑道:“等明年玄礼娶了王妃,怕是不能和我们一起过年了。”
谢玄乐立刻接茬:“皇兄你真的要娶那西域公主啊?”
谢玄礼低头喝酒,看也不看他,“我不娶,你娶?”
“别别别,”谢玄乐连连摆手,“我虽然喜欢美人,但还是想把延王王妃的位置再多留几年,万一遇到更美更喜欢的呢。”
沈芍蓉被逗笑了,“说起来,哀家最近见了不少世家子女,闲来无事还列了一个排名,说起来徐尚书的千金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那姿色哀家见了也要自惭形秽,性情也是极好的,哀家本想留给予风,但予风毕竟还在孝期,再等一年也要耽误了人家姑娘。玄乐,你有无兴趣?”
谢玄乐还未回答,谢玄礼重重地放下酒杯,面色不虞,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惹得他不高兴,却听他对小皇帝道:“阿彦,今日的《心经》抄完了吗?”
“抄完了。”小皇帝乖巧地答道,“小叔您今早看着朕抄完的啊,您忘记啦?”
谢玄礼面无表情,“恩,忘记了。”
沈芍蓉和谢玄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年夜饭过后,夜幕降临,天上烟火竞相绽放,一些年少的宫女太监都走了出来,嬉嬉闹闹地抬头看烟花,不时地发出阵阵惊叹。
四人来到湖心小亭,桌上摆着年糕,春卷,羊羹等过年独有的点心,宫女在一旁替两位王爷温着酒。不远处,太监放蜡烛放进一盏盏花灯中,投入河里,花灯随波逐流,渐渐点亮了幽深的河水。
小皇帝看得眼睛都直了,缠着谢玄礼,“小叔小叔,你陪朕去放花灯好吗?”
“好。”
谢玄礼牵着小皇帝来到河边,小皇帝接过太监递来的纸笔,歪着闹到稍加思索,认真写下:愿母后与皇叔身体安康,平安顺遂。
谢玄礼看着他,那总是无波无澜的眼里浮现出一丝极浅的笑意。小皇帝看得一愣,趁着谢玄礼不注意,又偷偷写下一句:愿与小叔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写完之后,小皇帝亲手把纸放进花灯里,在众人的保护下,将之轻轻推入水中。末了,仍旧不尽兴,朝着闹着让谢玄礼也写一个愿望。
谢玄礼看着塞到自己手中的笔,愣怔便可,才执笔写道:国泰民安,河清海宴。
“皇兄你这未免太无趣了些!”谢玄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从他手中夺过笔,挥挥洒洒写下几个大字,抱着就去河边放花灯。到底是年少,谢玄乐玩心不减,放完灯还拉着小皇帝去看太监做出一个个形状各异的花灯。谢玄礼看了他们一会儿,又要了一支墨笔,写下:愿君莫回首,暖色浮余生。他缓步走到河边,撩开冰冷的河水,轻轻将灯放下。
不远处,传来小皇帝兴奋的叫喊:“小叔,你看我做的兔子灯!”
这个年过得和往年并无不同,正月初一,谢玄礼牵着穿着崭新龙袍的小皇帝一步步走上皇位,接受百官,外国使臣朝贺,同时昭告天下,景暄三年,正月十九,摄政王迎娶西域公主为王妃,两国正式结盟。
第40章
未来王妃是西域人, 大楚许多繁琐的礼制谢玄礼都觉得可以省去,毕竟大婚都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此次婚礼背后的含义。
礼部的一群老古董却不以为然,他们大楚近十年都未有过什么普天同庆的喜事,上一次还要追溯到先帝和太后大婚之时,摄政王虽然不是九五之尊,可他大权在握, 这几年尽心尽力地辅助幼帝,深得臣心民心,他的婚礼自然不能怠慢, 更何况,他们还指望着把婚礼大办特办,以彰显大楚国威。
谢玄礼知道后也懒得与这帮老臣争执,只要不僭越, 他也就由着他们折腾。宫外的事情有礼部操持,宫内还有太后带着内务府坐镇, 谢玄礼倒一如既往地忙于朝政,对大婚之事不管不问。
一日,太后忙里抽闲,把谢玄礼叫来跟前, 笑盈盈道:“玄礼,虽然大婚前你与公主不便相见,不过哀家知道你和先帝一样不爱拘这些虚礼,那公主哀家也见过, 性子爽朗,以前在西域时也不像我们大楚的女儿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若是想见见她,她会答应的。”
谢玄礼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不用。”
沈芍蓉有些惊讶,“你就不想知道你未来的王妃长什么样?”
“我不在乎。”公主美若天仙也好,其貌不扬也罢,都和他没有关系。
沈芍蓉面色古怪,悠悠长叹一声,“虽然这是为了两国结盟的政治联姻,哀家还是希望你与公主婚后能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她话音一顿,又笑道:“你们若能生一个小小王爷给阿彦作伴,阿彦也不会如此郁郁寡欢。”
忽略太后的絮絮叨叨,谢玄礼抓住了重点,“皇上最近心情不佳?”
沈芍蓉笑容微敛目,“大概是哀家忙着大婚之事,忽略了他,方才陈公公差人来说,阿彦不知道再闹什么脾气,午膳都没有用,现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呢。”见谢玄礼皱起眉,她忙道:“待会哀家去看看便是,玄礼不用操心。”
“不必,”谢玄礼干脆道,“我去看看。”
从后宫出来,谢玄礼直接来到正明宫,就见几个宫女正围着小皇帝耐心地哄劝。
“皇上,您就吃一点吧,就一点好不好?”
“奴才已经去派人请太后了,太后待会就……”
“谁让你们去找母后的!”小皇帝小小年纪,生起气来倒有几分龙颜大怒的味道,宫女太监立刻跪了一地,只是这条龙在见到谢玄礼之后,瞬间偃旗息鼓,期期艾艾道:“小叔……”
“你又在胡闹什么?”谢玄礼厉声道,“下来。”
小皇帝笨手笨脚地从龙床上爬下,在谢玄礼面前站定,“小叔。”
“为什么不吃饭?”在严格执行缩食计划后,小皇帝瘦了一大圈,脸上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像极了他风流多情的舅舅,笔挺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和早逝的武帝几乎如出一辙。他们谢家和沈家的孩子,只要不出意外,还是不会长歪的。小皇帝毕竟还小,谢玄礼担心耽误他长身体,他瘦下来之后就替他恢复了原来的饮食。
小皇帝抽抽鼻子,“不想吃。”
谢玄礼在桌边坐下,“过来。”站着的小皇帝刚好与他平齐,他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声音不由地缓和了几分,“在闹什么脾气呢?你同小叔讲,好不好?”
小皇帝愣了一会儿,突然哀嚎一声,扑到谢玄礼怀里,“小叔……呜呜呜呜小叔……”
谢玄礼轻轻拍着他的背,“我在。”
“他们说,等小叔有了王妃,就不会待在宫里同阿彦一起了……呜呜呜呜嗝。”
近来小皇帝个子蹿高了不少,也不像年幼时爱哭鼻子,谢玄礼许久没有见他哭得如此丧心,竟然还是因为自己,搞得他忽然有种自己是要给小家伙找后娘的罪恶感。“你听谁说的?”谢玄礼难得的耐心哄劝道,“就算有了王妃,在你长大前,小叔还是会时常进宫的。”
小皇帝又打了一个嗝,“真的吗?”
谢玄礼擦去他的眼泪,“嗯。”
“那……那阿彦不想长大了。”
“胡说。”谢玄礼嘴上呵斥着,眼里却有一丝淡淡的笑意,“好了,别哭了。洗把脸,再去用膳。”
谢玄礼牵起小皇帝的手,正欲离开,余光之中瞟见在枕头下似乎藏着什么,露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的角。
“这是什么?”谢玄礼随手将东西抽出来,原来是一张宣纸,上面画着一位美人。美人眉若远山,勾唇浅笑,眼中蛮是柔情。谢玄礼愣了愣,问小皇帝,“这是……谁画的?”
“是小舅。”小皇帝老老实实地回答,“小舅画完之后送给朕了,现在是朕的。”
谢玄礼恍然,也对,除了那个人,又有谁见过他这般温柔的模样?
小皇帝踮起脚尖,试图够到那副画,不知为何有些着急,“小叔,你把画还给朕。”
谢玄礼缓过神来,把画折好放入袖中,“不行,我没收了。”
小皇帝睁大眼睛,“可是,这是朕的。”
“画里画的是我,这就是我的。”谢玄礼说完,忽然觉得颇为好笑,自己怎么这般幼稚,居然和一个孩子争执起来。
“小叔你骗人!”小皇帝振振有词,“小舅说这不是你,是另外一位名叫阿礼的美人哥哥!”
谢玄礼沉默下来,只觉得胸口似有一片乌云,牵扯着他,让他莫名地焦躁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长相思明明已经解了,为何他还会有这些让人不愉快的反应。
谢玄礼特意招来刘太医,一番望闻问切后,刘太医小心翼翼道:“王爷体内余毒已清,一切安好。”
“那为何本王近来夜不能寐,白日也常常胸闷气短,茶饭不思?”
刘太医稍加思索,道:“王爷身子毕竟伤过根本,平日里应比常人更加注意。臣开一副安神助眠之药,王爷用了应会好转。”
谢玄礼颔首应允。而那副画,他最终还是没有还给小皇帝。
元宵节一过,离谢玄礼大婚不过数日,长期离京的凌铮和盛永安也陆续归来。除了恭贺主子大喜,他们另有要事相告。
“王爷,经过天机营多番查探,属下可以确定,宫夕已离开我大楚境内,目前正藏身于突厥边境一处名叫漯平州的地方。经查,这漯平州正是突厥国师的故乡,由此可以推断,宫夕与那突厥国师定然关系不浅。只不过漯平州毕竟是突厥的地方,属下不敢轻举妄动,特回京请示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