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礼听后一点也不惊讶,稍加思索便道:“把我们的人都撤出来,只留下长期潜伏的探子即可。”他微微眯起眼,语气中竟含有些许兴奋,“我们进不去,让他出来即可。”
凌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王爷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此事还须从长计议。”谢玄礼不再多谈,转向盛永安,“本王在南疆遇刺一事,查得如何?”
“回王爷,属下追踪那十大高手,发现他们均与武林盟走得甚近。”
谢玄礼冷笑一声,身上的冷意逼得人忍不住想退避三舍,“武林盟?也不奇怪,除了他们,有谁能把十大高手召集完毕呢。不过,本王很好奇,一个江湖民间组织,为何要与本王过不去?”见盛永安欲言又止,面露难色,他又道:“你有话直说便可。”
盛永安斟酌着措辞,“王爷,属下前往武林盟所在的曲高城,听到不少民间流言,说……说王爷自诩天命之人,把持朝政多年,要趁着皇帝年幼,将其取而代之。”
“一派胡言!”谢玄礼怒道,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病,在摄政之初,他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很是尴尬,他到底是文帝最疼爱的嫡子,不少武帝的心腹都对他多加防范,他用了不少强硬手段才稳下局面。好在沈太后站在他这边,对他助益量多,替他省了不少麻烦。小皇帝到底是孩子心性,毫不保留地信任着他,即使是如此,仍旧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凌铮和盛永安跟随谢玄礼多年,自然知道此事触及其逆鳞,同时下跪道:“王爷息怒。”
谢玄礼深吸一口气,缓声道:“这些江湖人士不懂朝堂纷争,十有八九是遭人利用。继续查,定要将这幕后主使给本王揪出来。”
“是,属下遵命。”
谢玄礼静了静,发现两人还未走,问:“还有其他什么事?”
“回王爷,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属下在曲高城调查时,在武林盟碰到了南疆世子。”
那种被乌云笼罩的焦躁感再次袭来,谢玄礼表面上却无波无澜,“沈予风?他去武林盟了?去那做什么。”不会又去找旧情郎了罢?
盛永安答道:“属下不知,但属下看到武林盟讲其视为上宾,专门设宴款待,似乎与之交情不浅。”
“沈予风现在人呢?!”
“属下不知。”
“什么都不知,本王要你有何用?!”
盛永安有些茫然,他好像没有收到要跟踪沈予风的命令?
过了片刻,谢玄礼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语气缓和些许,“你们留下喝杯喜酒,过几日再出京。”
两人立刻道:“属下贺王爷大喜!”
正月十九,雪化了,是一个晴朗的日子。这日,谢玄礼大婚。
谢玄礼虽然常住宫中,到底摄政王府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家,大婚自然也要在王府内举行。他一早就换上了大红直直喜服,头戴头戴银冠,腰系玉佩,金绣繁丽,显得极致尊贵优雅。
徐德海在一旁看得欣喜,忍不住赞叹道:“王爷实在是天人之姿,过去王爷甚少穿这般艳丽的颜色,今儿个一瞧,倒是让人惊喜得很。”
“红色么,”谢玄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有些出神,“本王……不喜欢。”
徐德海笑着劝道:“今日王爷大婚,不得不穿这大红喜服,以后王爷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谢玄礼身份尊贵,无需自己去使馆迎亲。自然也不知道京城的主干道早已人山人海,西域公主入乡随俗,坐在流光溢彩的喜轿上,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十里红妆,,满城皆庆。
王府从门口到新房都铺上了红锦的地毯,连树上都披着胭脂红的纱幔。建府以来,王府还未办过喜事,下人们都热切期盼着这一日的到来,连冬日的寒冷都似被这片喜气洋洋吹散。只是往常掌管内院事物的桥雨不见了踪影,听说是被王爷遣出府干活去了。
外头喊了一声“吉时已到”,谢玄礼缓步走出,看着那顶红色的轿子落下,素未谋面的西域公主头戴喜帕,窈窕身姿包裹在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内,红得甚是刺眼。
谢玄礼伸出手,张开手心,那公主身形一顿,接着把自己手缓缓放在其上。
喜宴从晌午一直持续到晚上,皇亲贵族悉数到场,太后也谴来内官祝词送礼。众人齐聚一堂,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而宴会的主人却静坐在主席,寡言少语。有几个大臣喝了些酒,壮着胆子过来灌他酒,却被他一记冷眼,扫得瞬间酒醒,落荒而逃。
只要谢玄乐带着三分醉意,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下,揽住谢玄礼的脖子,“洞房花烛明,燕余双舞轻……来,皇兄,小弟敬你一杯!”
谢玄礼丝毫不为所动,“拿下去。”
“什么?”
“手,拿下去。”
“哦哦,”谢玄乐尚有几分清醒,知道不得忤逆这位哥哥,讪讪地放下手,“皇兄,你以后有了王妃,可不能忘记小弟我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记得给小弟留一份,我现在……”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带着隐约的哽咽,“我现在只有你一个哥哥了。”
谢玄礼心中一动,道:“你醉了。”
徐德海立刻上前把人拉住,“小王爷,奴才送您回去。”
不出多时,便是洞房的时辰,宾客散尽,谢玄礼独自走向新房。
春宵一刻,红烛高烧,此情此景,谢玄礼一时竟觉得异常熟悉,好似在不久前他也是和今夜一样,置身在红色的潮浪中,鼻尖萦绕着甜得发腻的熏香。
“王爷?王爷!”喜娘在一旁催促,“还请王爷揭开喜帕,莫要误了吉时。”
谢玄礼回过神,接过喜娘递来的喜秤,轻轻挑开喜帕。
那明明是一张极其惊艳的脸,黛眉轻染,眼角贴了金色的花钿,一双眼睛比大楚女子深邃不少,目光盈盈,朱唇微点。可谢玄礼总觉得她脸上似乎蒙着细碎的光波,使她的面容模糊起来,一转身就会忘记。
公主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脸颊上染上淡淡的粉色。
”请王爷王妃同饮交杯酒,从此长长久久,白首不相离。“
谢玄礼和公主接过喜娘递给的酒杯,公主似有些紧张,两手微微发颤,酒液溅出些许,此时谢玄礼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异色,又好似没有。两人手臂交缠,仰头将酒饮下,清凉的液体浇过肺腑,谢玄礼将酒杯交给侍女,“你们都退下。”
下人一一退下,门扉静静地关上,新房里只剩下二人。烛火越烧越旺,屋子里灯光充足,谢玄礼打量着自己的新婚妻子,眉目微敛,而后伸出手,将王妃的手执起,“你……是不是很怕?”
王妃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又摇了摇头,低低地唤了一声:“王爷。”
谢玄礼松开手,用指尖挑起女子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王妃似乎羞于如此直视自己的夫君,立刻垂下了眸子。接着,她听到沉沉的声音在上头响起:“去床上罢。”
王妃咬了咬嘴唇,原本红艳的嘴唇更是娇艳欲滴,她在床边坐下,谢玄礼坐在她身旁,掩下红纱,伸手去解王妃的衣领。
王妃身体一僵,缓缓闭上眼,长睫如羽,她感觉到男人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在她耳边停下,“告诉本王,你究竟是谁?”
王妃猛地睁开双眼,美艳的脸上流露出肃然的杀意,她迅速从头上摘下一枚玉簪,狠狠地朝身旁人刺下。
谢玄礼早有准备,在她动手的前一刻就退出床帏数步之远,眉眼间戾气大盛,“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冒充西域公主?!”
那女子步步紧逼,脸上带着妖冶残忍的笑容,“王爷果然聪慧过人,不知道我是哪里做得不对,被王爷识破了?”
谢玄礼也不是第一次陷入险境,倒还是镇定自若,“本王见过西域人饮酒,与我大楚姿势截然不同,你方才饮酒动作熟稔,定然不是现学现卖,而是习惯使然。”
女子恍然一笑,“原来如此,妾身多谢王爷告知。不过被识破了又如何,”她步步生辉,最后在谢玄礼面前站住,“王爷今日恐怕逃不过妾身的手掌心。”
也就只有在这新婚之夜,谢玄礼身边没有跟随影卫,他的心腹喝了他的喜酒,也无平日的警惕小心。诚然,王府里的侍卫还是有的,只是恐怕没等谢玄礼呼救,那女子手上的玉簪就要插入他的脖子。谢玄礼定了定神,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女子勾勾嘴角,“王爷既然那么聪明,不如再猜一猜?”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若是能猜出来,妾身说不定还愿留王爷一个全尸。”
“本王量西域没有那个胆子敢送一个假的公主来,你既瞒过他们,看来这易容之术确实不同凡响。”谢玄礼凝眸望着女子,语气不急不缓,“你是红灯门的人?”
女子笑容消失,面容因为偏执和恨意变得扭曲,她眼睛变得猩红,“谢玄礼,你灭我红灯门满门,今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以告慰红灯门子弟的在天之灵。”
“哦,”谢玄礼了然点头,叫出了她的名字,“顾永捻,你本事倒是挺大,不仅逃过了天机营的追捕,还可以混入西域使团,冒充公主……”
“这一切还得感谢我的好师弟,”即将到来的杀戮让顾永捻兴奋得声音都在发抖,“若不是他,恐怕我早就被你们折腾得不成人样,连活都不想活了,哪里还能来亲手取你的狗命呢!”见谢玄礼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次异色,她笑得越发狰狞,“看来妾身没有猜错,王爷果然对我那师弟情有独钟。只可惜,”她叹了一口气,仿佛真的在为谢玄礼可惜,“我那师弟一从你那脱身,就连夜敢去见他的旧情人,王爷你呀,不过只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可怜虫罢了。”
谢玄礼很清楚这不过只是贱人在分他神的把戏,可当这些话入耳,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心神大动,呵道:“够了!”
见谢玄礼被自己激怒,顾永捻再不迟疑,迅速向他扑去,手里的玉簪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光。
谢玄礼堪堪躲开,银冠掉落,如墨的长发顺势泄下,他目光如刀,“顾永捻,你若是现在束手就擒,本王还能给你痛快一死,不然……你只会后悔为什么没自裁。”
“王爷好大的口气,”顾永捻已接近癫狂,“我倒要看看,等这玉簪插进你的喉咙,你还有没有向我求饶的力气!”
顾永捻再次扑来,谢玄礼正欲拼死一搏,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轻佻中带着风流,“师姐,你这般在身后诬陷我,真是伤了的心。”紧跟着,一只手臂横在谢玄礼身前,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不由出声唤了唤:“沈予风?”
顾永捻也惊讶不已,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明,又被杀意掩盖,“予风,你若是还念你我的同门情谊,就和我一起,杀了这个贱人!”
谢玄礼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人,生怕一眨眼那人就会消失,指尖已在喜服的袖摆中颤抖不已,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你……怎会在此处?”
沈予风稍稍侧过脸,在烛光下,谢玄礼可以看到他瘦尖了的下巴。“我还是想看看你成亲的样子,”沈予风轻轻一笑,“果然,阿礼现在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
谢玄礼心中倏地一跳,勉强稳住心神,“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也对,”沈予风又转回头,低声道,“阿礼你先走,我来拖住她。”说罢,不等谢玄礼回应,就猛地把他推出门。
“想走?异想天开!”顾永捻见状尖叫地冲上来,被沈予风生生拦下,不禁怒道:“师弟,你再拦着我,休怪我手不留情!”
“师姐,就算你杀了他,你也逃不出这王府。”沈予风目若寒霜,“更何况,无论如何,我都要护他周全。’
“沈予风,”顾永捻失望地痛斥,“难道你已经忘了他是如何对待我们红灯门的?你帮我也就算了,竟然还……”
沈予风冷静地打断她:“若非红灯门勾结突厥在先,阿礼又怎会对其下手?”
“好,好!”顾永捻气得发抖,完全听不进任何话,“既然这样,你们就一起去死罢!”
两人交起手,速度极快,杀意随之弥漫开来,谢玄礼知道失去了内力的沈予风绝不是顾永捻的对手,不再多留,正准确去叫人,却看见凌铮和盛永安带着天机营一帮人冲进庭院,“属下护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谢玄礼猛地转身,死死地盯着婚房,一字一句道:“护好他。”
“王爷,那刺客……”
谢玄礼声音嘶哑,“杀无赦。”
“是!”盛永安做好了手势,天机营一众人成围剿之势,把屋子团团围住,每个人手上都拉着弓,蓄势待发。
此时,门猛地被踹开,沈予风嘴角溢血,双手被顾永捻牵制,那淬满毒药的玉簪几乎就要扎进他的脖颈中。“退下!都退下!”顾永捻厉声道,“否则,我就要了这忘恩负义东西的命!”
沈予风目光牢牢地锁在谢玄礼身上,倏地狼狈一笑,那笑容像是一把刀,生生地谢玄礼心上剜下一块血肉。
“王爷,我死不足惜,可我这貌若潘安的小师弟要替我陪葬,真是可惜了呢。”顾永捻自知已经抓住谢玄礼的软肋,笑得得意洋洋,人皮面具逐渐从她脸上脱落,一张煞白的脸渐渐显现出来,诡异非常。
谢玄礼冷声问:“你欲如何?”
“不欲如何,只是想先留着一条命,日后好再来找你报仇。”顾永捻环顾四周,命令道:“让这些人都退下,准备好一匹快马,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