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礼刚刚清明的大脑又变得混沌——刚刚他是被吻了?
不对,睡都一起睡了这么多次,一个吻算得上什么,为何让他如此方寸大乱?
谢礼看着沈予风离去的绯红背影,皱眉沉思,不太能明白自己胸膛里极速跳动的心是怎么回事。
百花楼的大厅,沈半舟浑身不自在地坐着。他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一身正气,引来几个正在做清扫的姑娘侧目。他尽量做到目不斜视,好在这百花楼不像其他的青楼到处都是胭脂水粉味,而是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味。
看到沈予风姿态慵懒地朝自己走来,沈半舟总算舒了口气,“二弟!”
沈予风讶然,“大哥?怎么是你?”
“不是我其他人请的动你吗?”沈半舟语带指责,“好不容易回一次羌州,有家不回,反而在这百花楼住了许久,母妃知道后很是生气,命我今天一定要把你带回家。”
沈予风为难,“大哥,你也知我身份特殊,父王不也让我平日里少回家吗?不然让别人知道堂堂镇南王府二公子是红灯门门人,岂不是给王府招黑?”
沈半舟压低声音,“父王近日不在府中。”
“哦?”
“几月不见,母妃很想你,而且祖父的身体也……”
沈予风面色一沉,“我知道了,我同大哥一起回府。”
沈半舟喜道:“此话当真?”
“嗯,但我只在府中吃一顿饭。”
沈半舟几分失望,“好吧。”
两兄弟一同乘轿回到镇南王府,一进府,沈予风看着与记忆中截然不容的摆设,惊道:“大哥,我们是不是走错门了?这里真的是我们家吗?”
沈半舟道:“临王殿下不是要来了吗?长姐命他在府上暂住,我们可不敢怠慢。”
此事沈予风也略闻一二,“他来做什么?”
沈半舟笑答:“现在整个大楚都在为摄政王寻找流落民间的美人,我听闻临王也是因此而来的。”
沈予风神色冷淡,“也不知这位摄政王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说起来,我们上一次入京还是十年前长姐大婚之时。我记得当时几位皇子虽然年少,但都风姿不凡,尤其是当时的二皇子,现在的摄政王更是犹如天人,把当时才十岁的二弟迷得七荤八素……哈哈哈……”
沈予风眼里一片阴霾,语气不善,“都是过去的事情,大哥还提它做什么。”
“好好好,不提不提。”沈半舟憋着笑,“二弟快去见母妃吧,她已经等候多时了。”
镇南王妃四十出头的年龄,依旧风姿绰约,一貌倾城,般般入画。她的几个子女,唯一的女儿沈芍蓉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最像她,在十年前的除夕夜上,刚刚登基的少年皇帝对她一见钟情,不顾群臣的反对娶了一位异姓王的嫡女为妻。大婚后,帝后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只是武帝英年早逝,只留下二十出头的沈芍蓉和六岁的小太子。沈芍蓉如今贵为太后,垂帘听政,大权在握,而她远在南疆,几年都见不到一次。
至于另一个儿子,外貌比她和姐姐更为出众,只可惜年少时乖张顽劣,把整个王府闹得鸡飞狗跳,一日都不得安宁。镇南王忍无可忍,直接把他丢给一位江湖高人教养。谁知没几天他就从师父眼皮子底下溜走,闹了半年失踪,回来就告诉家人,他已拜入臭名昭著的红灯门门主座下,气得镇南王痛打他一顿,又是把人轰了出去。做母亲的自然心疼儿子,一有机会就找人回家,可如今父子之间还有嫌隙,王妃一想到此事就头疼不已。
此时,王妃正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听到沈予风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回来了?”
沈予风搬了个椅子坐在王妃身份,“母妃近来可好?”
“不好。”
沈予风抓起王妃的手,两根手指置于其手腕上,片刻之后故作惊讶:“母妃脉象很稳,不像是身体不适之人呀。”
王妃抽回手,美目一瞪,“沈予风!”
“母妃莫生气。”沈予风弯唇一笑,“我知道母妃是想念我,那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王妃冷哼,“你倒是和我说说,上次回府是何时?”
“大概三月前?”
“你也知道!”王妃越说越生气,“上次好不容易回府一次,听闻摄政王要为你指婚就忙不迭地跑了!一顿饭都没吃!”
沈予风知道王妃色厉内荏,不会轻易动怒,仍旧满不在乎道:“这摄政王想找人去和亲,竟然把念头打到我身上。他自己不也未婚娶么?为何不自己上?”
最近不知为何,沈予风耳边总能听到摄政王这三个字,每每都能让他想起年少时的经历,着实可气。好在他在江湖上浸染多年,早就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就算是摄政王本人就站在面前,他沈予风自信还是能保持一贯的潇洒肆意。
王妃睥睨,“你以为你的婚事能自己做主?到时候还是不得太后和摄政王赐婚,太后一向敬重摄政王,所以最后还是摄政王说了算。你逃得了一次,能逃第二次?”
沈予风双手一摊,“所以,所谓的天潢贵胄有何之好?我看以后还是少回府,最好让所有人都忘记我还是镇南王府的人。”
沈予风自幼就喜爱无拘无束的生活,拜在红灯门下更是犹如脱缰的野马,几年就游遍了大楚的大好河山,还觉得不过瘾,跑去西域待了几个月。王妃知道儿子的德行,得知之后心惊胆战,生怕他带一个黑发碧眼的混血儿回来。
王妃闻言直接坐起身,指着沈予风,“你敢!”
“自然不敢。”沈予风笑吟吟地握住王妃的手,柔声道:“所以母妃也别逼我了。”
王妃闭了闭眼,“也罢,你也长大了,我想管也管不了。只是有一点,你在外面养的那些莺莺燕燕,若有特别顺眼的带回府中也无妨,你年纪也不小了,房里也该有个人吧?”
沈予风随后拿起桌上的荔枝,剥下一颗放进嘴里,笑道:“清甜可口,好吃,只不过荔枝就该配美人母妃,我能带一些走吗?”
“你若在府中,要什么美食没有。”王妃嘴上这么说,却是命人挑几串最甜的荔枝,又加上了几样沈予风爱吃的点心一起装盒。
沈予风陪着王妃说了半天话,一家人吃了一顿饭,沈家兄弟便一同去探望祖父。沈迟峰已是七十高龄,从一年前开始就缠绵病榻,看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药情况都只是时好时坏。这次病情更是来势汹汹,从前几日开始就一直昏睡不醒。
沈予风替祖父把了把脉,蹙着眉不说话。
沈半舟问:“如何?”
沈予风只道:“我回红灯门拿一些奇珍异药,说不定有效。”
“那就有劳二弟了。”沈半舟也知道祖父身体情况不容乐观,不欲多谈此事,见沈予风起身,变问:“二弟这就要回去了?”
“嗯。”沈予风笑笑,“下次就不要去百花楼找我了,有损大哥一世英名。”
“咳咳,”沈半舟面露尴尬,摸摸鼻子,“所以啊二弟,你平日里还是少去那些地方。想要什么美人,大哥都替你找来。”
沈予风微微扬眉,“大哥哪里找来那么多美人?难道也在外面金屋藏娇?”
沈半舟吓得双手乱摆,“二弟你莫要胡说!”
看着自家大哥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沈予风就忍不住戏弄他。“行了,我先走一步,替我照顾好母妃。”
“那你何时再回来?”
沈予风丢下“说不准”三个字,一抹红色从沈半舟眼前晃过,等他回过神来,弟弟早已不见踪影。
沈予风提着精致的食盒回到百花楼,带着能看到荔枝美人图的念头推开房门,“阿礼?宝贝?”
无人应答。
谢礼平日除了跟着自己很少独自出门,而且临走前已经嘱咐他等自己回来。沈予风正疑惑着,看到了桌上的一张红色请帖。
八月初二,杜家大喜。
沈予风恍然,勾了勾嘴角,眼中幽深的黑眸却是无比的寒冷狠厉。
第9章
洪兴帮是南疆第一帮,门客众多,广结良缘,财大气粗。现任帮主杜晋中也乃江湖中有名的豪杰,他妹妹大婚,自然是十里红妆,宾客满盈,好不热闹。
赵元天一身朱红色的婚服,衬托出高大的身材,原本平淡的五官也显得洁净而明朗。他站在杜府大门口,脸带笑意,迎来送往,分身乏术。主屋前,二十桌酒席排成四列,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主屋□□院屋顶,白墙黑瓦,一绛绯红锦衣的沈予风懒洋洋地立于其上,身旁的白雅看了这大半天的喜宴,早就烦得慌,“人你到底找到没?”
沈予风很干脆,“没有。”
白眼翻了个白眼,压下把沈予风踹下去的冲动,“那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别着急,婚礼的主角之一,新娘还没到呢。”
白雅提出质疑,“杜恩华不是卧病在床,昏迷不醒吗?她还能来?”
沈予风弯唇一笑,并不作答。
眼见二十桌酒席都要坐满了,沈予风仍然优哉游哉,白雅不禁开始冷嘲热讽:“一个美人而已,丢了就丢了,值得这么大费周折么?你就不怕这是个陷阱?”
“如果是我忙的时候,的确懒得追究。拿美人来威胁我?呵呵……只不过巧了,最近我还挺闲的,就陪他们玩玩。”沈予风确实喜欢谢礼,但这种喜欢和他对其他红颜蓝颜的喜欢并无二致,若是以前,他断然不会为一个美人和一个大帮派过不去。只是,洪兴帮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忍耐的底线,目标也直指自己,这就让他有些生气了。
无聊的白雅开始观察在座的宾客。来人大部分是江湖中人,不少都颇具威名;还有部分是洪兴帮经常合作的客人,都是一些商贾巨富。一个年轻男子让白雅多看了几眼,那人虽长得有几分英俊,但脚步虚浮,眼眶凹陷,脸上显出病态的苍白,一看就是长期沉浸在温柔乡之人。
“你认识?”沈予风问。
白雅不屑道:“秦家的公子哥,百花楼的老顾客。曾经一晚上叫了七个姑娘,第二天是被人抬着回家的。”
沈予风笑笑,“这人若不是看着猥琐,也算是个人才,如此耽于□□,带回红灯门仔细调/教一番,说不定还可以给大家带来一点乐子。”
白雅一阵恶心,“别,这种人只会脏了红灯门的床。”
红灯门虽然被世人称为歪门邪派,但就连皇帝也不得不承认,红灯门是天下美人最多的地方。里面无论男女,个个都是貌美如花,倾城倾国。这些美人聚在一起,无视世俗,随意妄为,男女关系混乱不堪,就连民风开放的南疆百姓都看不下去。不过这些美人即使是背负着骂名,又在某一方面颇有自尊——看着不顺眼的人,就算马上就要走火入魔,宁愿武功尽失也不会与之双修。
沈予风尤其挑剔,倒贴过来的美人不计其数,他能看上的也只有一二。白雅不相信他会对秦牧这种人感兴趣。
果然,沈予风悠悠道:“确实,但是用来试一试药也不错。上次托你师妹炼制的药,也不知道进度如何了。”
白雅一愣,叹道:“你有的时候装得太人畜无害,连我都快忘记你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
沈予风冤枉:“我何时心狠手辣?”
白雅嗤笑,“去年你是如何对你宠爱半年多的美人,你忘了吗?虽然他是个武林盟派来的卧底,你也做得未免太过残忍。我只是把清泉打发去红灯门,你也知道门里那些人,不喜做强人所难之事,她过去顶多就是干一些杂活。相比之下,你才是不懂怜香惜玉的那个。”
沈予风淡淡地扫了一眼白雅,嘴上未说什么,胸口却是一阵翻腾。
他不想生气,生气的姿态太过难看,有过一两次就够了。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新娘来了!”
众人纷纷朝门口看去。高挑的新娘身着绣着戏水鸳鸯流光溢彩的嫁衣,头顶喜帕,在喜娘的搀扶下踏上红锦的地毯,缓步而来。站在地毯两边的侍女,在新娘经过的地方撒开漫天的花瓣。新娘雍容华贵,步步生花,引来宾客的一阵欢呼。
“乍一看杜恩华身子不是那么虚弱。”白雅迷惑不解,“你上次不是说她早就昏迷不醒吗?”
沈予风眸光微闪,“你觉得杜家会告诉众人,此次大婚是为了冲喜?”
白雅恍然,“看来喜帕下的另有其人。等等,”白雅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是认为……”
沈予风摆摆手,“且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新郎上前迎接新娘,两人一同走进主屋拜堂。赵元天笑了大半天,现在反而笑不出来,他似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打量四周,像是在期待什么。
“你还不现身?”
“不急,拜堂算什么,重头戏应该是洞房才对。”
杜恩华父母早逝,长兄为父。妹妹出嫁,妹夫入赘,杜晋中自然坐在主位,只是他脸上笑容很是僵硬,一双手在衣袖下紧握成拳,如临大敌。
预想中的敌人并未现身,新郎新娘在喜娘的吆喝声中拜了堂,新娘就被送进洞房,新浪则留下继续招待宾客。
是夜,月沉如水,灯笼高挂,良辰美景。新房内喜字贴窗边,如花的美人端坐在描金朱红的喜床上。
谢礼盯着唯一能看到的地板,愁眉不展,郁郁不乐。
几日前,他在屋内好端端地看沈予风的话本,一阵睡意袭来,他上床小憩片刻,醒来之后却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看管他的人吃喝没少他,就是不管他怎么询问始终一言不发。今日一大早来了一群人,强行给他换上喜服,戴上凤冠,又点了他的哑穴。谢礼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他们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