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同样想你在孤身后,孤不会让你有事。”
楚江离神色一滞,他抬眼看向路瑾胤,微蹙的眉骤然一松,他叹了一声,收回了手,“殿下没有什么想要同我说的么?”
而屋外的风此刻停了,乌云散开,明晃晃的阳光又从门口闪了进来,那一方阳光照的楚江离身上暖烘烘的。
面前已经彻底长开的男人英俊逼人,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他原本燥郁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等男人正要开口时,他抬手掩住了男人的唇,“殿下,不必了。”
科举已经风风火火的开始了,这次与平常不大相同,童试与乡试是直接略过,直接从会试开始,明显是给落榜生的机会。
那些买官的名单早已到了皇上手中,还有贿赂的账本,过去浑水摸鱼的人实在太多,有一个还是去年亚元出身。
出了这样的事,皇上对过去的科举不信任,倒也是合情合理。
贺怀,在朝臣中向来持中立态度,即便是贺家人,平日也鲜少与太子党羽来往,反倒与四皇子更为交好一些。
庭院里的栀子花开了一大片,随着风翻涌起伏,那股淡雅的香飘荡在整个院落之中,日头正大,男人却站在花前看了许久,而管家好奇地走过去,他在贺家待了半辈子,将少爷从小看到大,深知他家少爷不是那种对花草感兴趣的人。
“少爷,看什么呢?”老管家头发花白,捋着胡子想到过去的事,“当年老太太最喜欢栀子花。”
贺怀移开了目光,低声道:“我再不看看恐怕过几天这就什么也没了。”
老管家笑了一声,“因为那位小少爷吗?”
春日正好时,院落里开满杜鹃,大片大片的红,鲜艳得滴血,红得热烈,而一夜之间只剩下梗。
而隔天时雪便抱着一大捧花喜不自胜地跑来邀功,并称那花涂了神奇药水,永开不败。
而没过几天,那花还是全凋零了。
时雪很是受挫,贺怀反过来安慰他,“此事不可强求。”
想到这里,管家笑呵呵地从怀中掏出一沓贴子,“刚才您的同僚送来的。”
贺怀道:“有无四皇子的贴子。”
老管家默然不语,直接抽出一张递给他。
贺怀翻开草草扫了一眼,“回过去。”
“其余的退回去吧。”
贺
怀看了眼手中的帖子,轻轻合上,目光落在旁的地方,时雪有段时日未来,他倒是有点不习惯。
路安岩即位这么多年,无功也无过,只是他疑心病太重,眼光也不太好,属意的朝臣皆是虎狼之辈。
过去一路拥护皇室的忠臣反倒死的死,倒的倒,事到如今老世家竟只剩下有一个楚家。
贺家当初时如何被打压的,贺怀虽然那时年岁较小,却仍记得自己父亲被驱逐出京城后,被当地知府打压至郁郁而终,他的母亲被逼嫁当地豪绅,最后上吊自杀。
这一切,都是路安岩造成的。
他忽而嗤笑一声,伸手折了朵花,紧紧攥在了手心,他想看看,这个朝代到底能在路安岩手中待多久。
内忧外患。
科举开始后,路瑾胤便长期在东宫见不到人影,而楚江离同样也是,甚至有几日住在了楚府,并未回宫。
等路瑾胤想与楚江离谈话时,楚江离便匆匆找借口走开,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他们已经很久未说过话了。
楚江离还是照常让聂争跟着路瑾胤,保护路瑾胤,自己却不是在练兵场就是在茶楼,两人都忙,路瑾胤却心中产生一种莫大的恐慌。
他的撒娇耍赖不再管用。
楚江离只会说:“殿下请注意仪态。”
楚江离好像真的……生气了。
楼马来使被刺杀这件事分明被压住,却不知怎的还是走漏了消息,当楼马的战书穿过来是,满朝皆惊。
里面字字句句叱责大夏不仁不义,早对楼马虎视眈眈,故意设此陷阱戕害来使,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路安岩的脸色阴沉如墨,当下便决定迎战,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楚江离身上,未等他出声,楚江离便自己站了出来,要求作为主帅迎战楼马。
路瑾胤闻言拧紧眉,迅速站了出来,言明楚江离作为太子妃,身份不宜出征,楚江离看他一眼,强调道:“臣定会不负盛望。”
路安岩道:“朕知楚爱卿心系大夏,但太子说的对,毕竟身份已与过去不同,太子既然忧心,那这次便随军出征,监军即可。”
路瑾胤接下来的话便被路安岩堵在了喉咙里,他皱着眉,眼见路安岩又指了几人,而出征的日子定在月底,他那种隐隐的恐慌忽地放大,让他心飘在天空,半晌碰不到地面。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这样?
第77章
一下朝,还未出殿门,路瑾胤便朝楚江离快步走了过去,楚江离这次难得没有找借口避开,反而未等路瑾胤开口,他便抢先正色道:“殿下不必再说,此事关乎大夏,臣非去不可。”
路瑾胤被他抢白,怔愣了一秒,气笑了,唇角勾着,发出几声带气声的笑,英隽的眉拧在一起,黑黢的眼里暗流涌动,咬牙切齿的,“你不过是个监军,有什么一定要去的必要?又不是缺你不可?大夏也不是缺了你就会败落!”
楚江离被恶语相向也不恼,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那眼里是冷漠是抗拒是寒冰,“殿下说的是,我对大夏而言却是无关轻重,但事情已定,争执下去作用也不大。”
路瑾胤敛去笑,清俊的脸冷酷地板着,牙关咬紧,激动狠了,两腮微微**,这样一看与当今圣上简直神似。
“孤会去让父皇换掉监军。”路瑾胤难以控制自己发热的头脑,声音哑涩,像有一团火炙烤着他的神经,他听见噼里啪啦理智绷断的声音,脊背僵直着就朝御书房的方向走。
他不想让楚江离出征,他不想让楚江离离开京城,他不想让楚江离再新添伤口。
“殿下,”楚江离拉住路瑾胤的手臂,理智清醒,克制疏离,“不要意气用事。”
他们过去从未争吵过,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次。
聂争眼见两人一前一后回了东宫,却没有讲一句话,两人身上都围绕着黑沉沉的低气压,楚江离面无表情,而太子殿下板着一张脸,眉宇间黑云罩顶,他咽了咽唾沫,速速躲了出去。
等那扇门一合,他便悄悄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凌秋拿着扫帚走过来,歪着头看他一眼,“你听啥呢?”
聂争皱着眉,食指放在唇间,“嘘!”
他压低嗓音道:“你没看见爷不高兴呢,上朝的时候肯定发生啥了。”
凌秋撇了撇嘴,“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你怎么这么八卦,跟楚玦一样。”
聂争眼睛一瞪,反驳道:“哎,你怎么说话呢,我能跟楚玦比吗,他哪是八卦啊,他简直是个移动的听风楼,我和他比是小巫见大巫!”
凌秋道:“你也不赖,主子的事别太八卦,我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
聂争冲她挥挥手,“不听你就走,我听是为了更好的服侍爷,你懂什么?爷的心思——你就得多猜猜!”
凌秋翻了个白眼还准备说话,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楚江离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你们在这里开会吗?声音那么大,以为我听不见吗?”
楚江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聂争,你拿上我的玉牌,去一趟茶楼,告诉他们楼马向大夏下了战书,再过五日,我便要随军出征了。”
聂争张大了嘴,半天都合不上,“啊……”
楚江离从腰上解开玉佩塞进他手里,“快去。”
聂争捏着玉牌,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爷,真的啊?怎么突然就要打仗了……”
楚江离打断他,“快去。”
等聂争走后,楚江离目光落在凌秋身上,凌秋坦然地看着他,不避不惧,他叹了一声,“凌秋,你比聂争成熟,”他顿了顿,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室内,压低了嗓音,“我出去后,殿下交给你,我能放心吗?”
凌秋抿了抿唇,正色道:“能的,爷,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凌秋过去跟凌云一起照顾路瑾胤,兄妹两个对路瑾胤颇为熟悉,因为凌秋是个姑娘,在照顾太子殿下那里多少吃点亏,太子殿下向来不喜女子接近,因此平时贴身的一般是凌云。
但姑娘家多少还是更加细致一些。
楚江离松了口气,“如果有解决不了的就去茶楼找百里飞和时雪,再不济就去找我爹。”
“其余的要交代的,明日再说吧。”
他说完这些便关了外室的门,朝内室走去,他前些阵子的别扭随着他一步步踏向内室越涨越大,挤满他的胸口,撑得他胸腔一阵阵梗痛,那种痛伴随着浑身得凉意蔓延开,他捏紧了手指,冰凉的指尖划过手心,尖刺的疼痛让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等内室的门一阖上,他还未转过身,身后便覆上一具高大温热的身体,灼烫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后,缠绕着他的颈侧,他的耳根倏地蹿红,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人瘦削的下巴便落在他的颈窝,“孤错了。”
楚江离没有出声,身后的人并不在意他的沉默,接着道,“孤错了,楚楚,不要生孤的气好不好。”
那两条结实的手臂像铁钳紧紧梏住了他,勒得他肋骨生痛,挤压着他的胸腔,那种憋屈了多日的情绪顷刻之间满溢出来,在胸口震荡翻滚,他闭了闭眼,喘息着,“殿下不必道歉。”
“任何事,殿下都不必道歉。”
闻言,男人的身体一僵,随后背稍弯着弓下来,很委屈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地,“楚楚,”他话刚出口就梗住了,他抿了抿唇,艰难地开口道:“可不可以不去?孤不像你去。”
楚江离没出声,却挣开了他的怀抱,转过身来,那双飞挑眼里寒星闪烁,明亮清澈,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温柔,又似他看错,里面清亮得不夹杂着一丝情绪,“殿下,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大夏,我都得去。”
“您应该知道,我去了比我留在这里更好,而且,在这里您大抵是不需要我了。”
路瑾胤拧着眉看着他,声音哑涩,“不是这样。”
“您别骗自己了。”楚江离眉眼一弯,手心抚上路瑾胤胸口,不知道是在说给路瑾胤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会为您取回解药,也会守住大夏。”
路瑾胤哑然,他看着楚江离,眼眶蓦地红了一圈,里面雾气翻滚泪花涌动,泪挂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声音钝涩,“孤不许你去,孤不会让你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的惯用伎俩在楚江离这里失了效,就好像,楚江离收回了他能在楚江离心里同行自由的令牌,他此刻再也无法引得楚江离的垂怜。
胸口像坠进一个巨大的冰块,钝痛和凉意同时扩散开,疼痛让楚江离难以呼吸,那种痛伴随着刺激的酸涩一起上涌,熏得他眼眶发红,他别过脸不去看路瑾胤,这样才好受些许。
“楚楚,”路瑾胤颓败地垂下头,“你去便去,那我们一起喝一杯。”
路瑾胤忽然抬起头来,苦涩地笑了一声,“就算补了我们成亲当日未喝的那杯合卺酒。”
楚江离沉默了一会儿,“好。”
第78章
路瑾胤盛了满满一杯,送到他跟前,那股辛辣的酒香幽幽钻进他的鼻腔,他抿了抿唇,接过这杯酒,又见路瑾胤准备同样盛满,他眉间一皱,忍不住叮嘱道:“少喝些。”
路瑾胤手上动作微微一滞,莞尔道:“好。”
他的手与路瑾胤相交,脸颊相距不过寸毫,热烫的呼吸蹭过他的脸颊,在这种微妙的距离中,一丝热意从脊背攀爬上来,他耳根开始发烫,那杯酒抵在唇边时,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搔着他的耳朵,“一定要去吗?”
他没有回答,闭着眼将酒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了肚,像是火顺着喉咙滚落下去,灼得他五脏六腑都烧起来,浑身都暖烘烘的,快要冒汗,楚江离看起来面不改色,脑子中却已经混沌起来,他眼前黑幢幢的影子闪动,等他定睛看清,路瑾胤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红润的唇一张一合,“楚楚?”
他呆滞地盯着那双红润的唇,有点想亲,但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生气,他紧紧抿着唇不回这问句,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冷傲地别过脸。
路瑾胤愣了一下,不明他这状态究竟是什么意思,手却已经将楚江离手中的杯子收了回来,楚江离迟钝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又万分委屈地看了路瑾胤一眼,嘴唇动了动。
“楚楚还想喝?”路瑾胤看他这个反应已经明白过来,吭哧一声笑了出来,“是不是还想喝?”
楚江离舔了舔嫣红的唇,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路瑾胤拿着那壶酒在他面前晃了晃,莹白的壶身里面传来一阵水响,“嗯,最后一杯。”
路瑾胤说着倒了一杯,送到楚江离唇边,幽幽的酒香便往楚江离鼻腔里钻,他深深嗅了一口,急馋着将酒全倒入口中,那杯子实在是小,不过拇指高,那点酒液不仅没有解馋,反而将楚江离的馋虫又勾出来几只。
他将自己的别扭全然抛之脑后,满心满眼的路瑾胤及那壶酒。
“不能喝了。”
他听见这句话,唇紧紧抿成一线,英气的眉纠结在一起,而他还没酝酿好怒气就看见路瑾胤拎着酒壶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他眼睁睁地看着酒液顺着路瑾胤的唇角溢出,顺着滚动的喉结滑落进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