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说过楼马那边的新奇玩意远远多于大夏。
“这是什么?”还是楼晟耐不住好奇先开口了。
尹鹤神神秘秘地把他们招呼到屋内,大门敞开,院子里的士兵都被驱散到外面,院门也紧紧闭上,现在只剩他们几个,尹鹤将那黑乎乎的球放在楼晟手心,笑眯眯地,“拿好了,说不定会炸开。”
楼晟脸色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这黑球是什么玩意,他不可置信道:“你把楼马的炮做出来了?”
尹鹤搓了搓发凉的手心,“还不确定,要试试。”
那黑乎乎的球上包着一层黑色的麻绳,死沉死沉,与楼晟过去见过的那些炮弹不太一样,尹鹤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还加了些好东西,但是不知道拿什么来试试效果。”
楼晟顿了顿,“捉只兔子?”
“兔子太轻了,不行。”
尹鹤补充道:“而且那死了的动物不能再吃了。”
楼晟舔了舔唇,想起白花花的银子和油滋滋的烤肉,满脸舍不得,“那,那去买只猪吧。”
楼晟强调道:“买只小一点的,一百来斤的就行。”
***
夜深的时候,月亮压在枝头,院子里铺满茫茫白雪,夜里雪已经停了,院子中央的石桌摆着几坛酒,四人相对而坐,月光比雪更冷,印在楚江离深黑的眸子里,却莫名整个人柔和起来,眼睛直直凝视着路瑾胤的侧脸,听路瑾胤与尹鹤唇枪舌战,唇角夹着一丝柔情的笑意。
此刻的楚江离让师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和楚江离实在太熟了,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江离,师星端着酒杯抿了口酒来劝楚江离酒,楚江离方才一直听两人斗嘴了,都忘记自己馋酒许久了,指节一弯,悄悄捻着酒杯就往嘴里一倒。
浓郁的酒香一下子在舌尖炸开,刺激辛辣的味道冲上脑袋,他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他酝酿了一下,刚才喝的太快还没尝出味道,他朝师星瞟了一眼,眼睛一动,目光点了点空酒杯,师星闷笑着拿起酒坛往他杯子里又倒了一杯。
其余三人都是酒碗,唯独楚江离是一个小巧的酒杯,小拇指高,杯口也只有手指一圈的大小,一杯至多能装半口酒,还能是谁的要求,谁能这样管住楚江离这样的人物,除了路瑾胤也没有别人了。
楚江离目光在两人中间一扫,见无人注意他,便抓着机会手指捻着酒杯往唇边松,还没送到唇边就被横来的一只手截了过去,路瑾胤瞥着他,意味再明显不过,抓了他一个现行,路瑾胤的声音十分冷酷,比这严冬还要冷酷几分,“偷喝几杯了?”
楚江离眼神落在那被截走的酒杯中,念念不舍地看了好一会儿,眼睁睁看着那酒倒进了路瑾胤肚子里,才怅然若失道:“这是第一杯。”
他轻轻叹了一声,强调道:“一杯都没喝到。”
他作为一个将军也太过可怜,喝酒都被人管着,冬天喝酒可以暖身子,他解释了还是被驳回,规定他只能喝三杯,但他现在也是老毛病犯了,这里冬天比京城要湿冷,寒风刮得他那些旧伤隐隐作痛,喝了酒后那些伤口又痒又疼,还伴随着难忍的头疼,因此他也尽量控制着极少喝酒。
路瑾胤眉梢一挑,清俊的一张脸转向楚江离,楚江离唇轻轻抿着,面不改色地说:“真的。”
那深邃的眉眼含着露骨的情愫,看得楚江离躲避开这目光,心跳如雷,在耳边狂响,尹鹤和师星见状很有眼色地转到一边两个人聊了起来,他们寒暄的声音夹着心跳一齐响着,路瑾胤的目光还在他脸上发烫。
“真的?”
楚江离别过脸,“真的。”
“孤不信。”
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楚江离惊了一下,下巴就被钳住了,他若真想挣脱,那是自然可以的,但路瑾胤的身体靠过来了,带着一阵阵皂角的香味和烘热的体温。
“让孤闻闻。”
拇指摩挲着他的唇瓣,
轻轻往下一压,他的唇便启开来了一条缝,里面白洁的牙齿露出了一点,他紧张地咬紧了牙关,眼睛一直在瞟那两人,尹鹤的目光忽然与他对上,他见着尹鹤莫名地笑了一下,让他脸一下蒸腾起来。
温热的鼻息在他脸上打转,与他的交织在一起,太近了。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想挣开路瑾胤的桎梏时,柔软的唇在他唇角轻轻一蹭,他呼吸一滞,也不知道路瑾胤是无意还是有意,他慌乱地往后退开,堪堪扶着桌子才稳住身体。
路瑾胤好像确实被他骗过去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没喝。”
他松了口气,又听路瑾胤道:“但是你只能喝一杯了。”
“这是偷喝的后果。”
第112章
酒过三巡,四个人都有点醺醺然,半空的一轮冷月慢慢压下来,但是他们却感觉不到冷,浑身都是热乎乎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浓稠辛辣的酒在血管里窜动,师星眯着眼兴味满满地看着那两只从开始就拖在一起的手,目光向上移到那人泛红的脸上,忽然冲那人一抬手,手中满满一杯酒往嘴里灌去。
楚江离从师星在夜里黑的发亮的眼里看到了欠他多时的歉疚,他捧着早就空了的杯子,喝过酒后的脑袋忽然在此刻兴奋的清醒着,他明白师星的意思,他的确有过失落,但他没有责怪过师星,他明白师星的选择。
人向高处走,这样的选择是太过正常不过,只是那人是与他共患难的师星,让他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当然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欺骗上还蒙了一层欺骗,他好像进了套中套,很难分清那虚无缥缈的情谊有几分真几分假。
一只碗忽然磕上他的空杯,他迟滞地转过眼便看见那碗残酒给他蓄满了一杯,明明坛中还有酒,路瑾胤偏要他喝自己的残酒,他盯着杯子半晌没动,师星想他是还介怀那场骗局,叹了口气,道了句抱歉,又连喝了三杯。
楚江离巴巴地看着,有一瞬间觉得师星压根不是在像他道歉,而是在馋他,他又望回自己的那杯残酒,喉咙里愈发干渴,他猛地吞咽了一下,捧着杯子放到唇边,两手挡住了半张脸,小口小口地嘬着酒,酒液像火一样往喉管里滚进肚子,烧得五脏六腑都暖烘烘的,他眯了眯眼,整个人都有些酥了,嘴唇还贴着空杯,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迷迷蒙蒙地瞪着路瑾胤。
路瑾胤被他这懵懂纯粹的眼神望着,嗓子一紧,只觉得那团火一下子蹿到了头皮,烧得他浑身都有股痒劲儿,让他忍不住想抓住些什么。
路瑾胤两只指在桌下抓了抓,紧紧掐住了楚江离的衣摆,他捏着还没动作,就被楚江离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漫着雾气的眼睛迟钝地往底下望,他看见大氅上装饰的白色狐毛被紧紧揪住,晕晕乎乎地抬起眼,鸦黑的睫毛扇了扇,挤出一眼泪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路瑾胤呼吸一滞,忽然猛地站起身子把楚江离从石凳上捞了起来,喝醉的人死沉,他闻见那股淡淡的酒味从唇间吐息的热气中散开了,引得他还想去尝一尝,人已经被他裹进大氅里笼得严实。
师星撇了撇嘴,莫名觉得牙酸,他撑着桌子也站起身子,“不喝了,回去了。”
尹鹤的手倏地掐死碗边,目光落在把不远处的地上,两双踉踉跄跄的**织着往远处走,像连体婴,他的牙关一点点收紧了,冰凉的酒像冰往胃里灌,冻得他生疼,一瞬间浑身冻透了,他的手颤了颤,忽然握不住那碗了,砰地掉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师星闻声回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喝醉了。”
屋里漆黑冰冷,空气像都凝住,打开门后,寒气随着人的步伐往里灌,炭盆里都是燃尽的炭灰,不像是在宫里烧了地龙,一切都有人伺候,楚江离的原话是——士兵是保家卫国的,不是来伺候人的。
就连路瑾胤也没有特权。
楚江离两只手揪着路瑾胤的衣襟,偎在路瑾胤怀里,眼尾一片绯红漫到两腮,半睁着眼有些含糊地抱怨,路瑾胤没听清,佝着身子凑到他唇边听,他的唇沿着路瑾胤的耳廓蹭着,蹭得路瑾胤酥**痒的。
“嗯?说什么呢?”
路瑾胤的声音压得很低,喝了酒后有点哑,沙沙地钻进他的耳眼,他迷糊了一阵,迟钝地想起先前自己委屈的原因,他揪着路瑾胤衣襟的手蓦的一松,摇摇晃晃站稳了,手摸下去捏着自己的衣摆往回夺,他哽咽了一声,好像要哭了,“你揪着我尾巴了!”
路瑾胤一愣,看了看自己底下的手,手中的狐毛手感颇好,他有点作弄意味地掐了掐,想看威名赫赫的楚将军喝醉后还能做出
什么样的反应。
谁知道楚江离漫着雾气迷迷瞪瞪地看着路瑾胤还没反应过来,路瑾胤又掐了掐,挑衅地凑到他耳边道:“嗯,你的尾巴被掐了,不痛吗?”
楚江离的目光本来黏黏糊糊地在路瑾胤脸上,听见路瑾胤的话后,脑袋一垂往手上看去,果然狐毛又被狠劲地掐了掐,他红润的唇上下一碰,喊了出来:“疼!”
路瑾胤抓着他的衣摆,哄他:“想不想我松开?”
楚江离目光又回到路瑾胤的脸上,很努力地看清了路瑾胤的五官,在清冷的月光下,路瑾胤眉眼间那一点含蓄的疼溺被放大了无数倍,织成一张网把紧紧网住,他在这个目光里身体暖烘烘地酥了,小声说:“你抓轻一点。”
“嗯?不要我松开了?”路瑾胤果然放轻了手上的力度,轻轻地捏着那团狐毛揉动。
楚江离低低地嗯了一声。
“嗯?”
楚江离低下头两只手摸着腰上佩剑的花纹,上面的“楚”字刻得很深,他半晌没作声,路瑾胤以为他不会开口了,他才慢吞吞地说了句:“别人不能抓,但是你可以。”
“为什么别人不能,但是我可以?”
楚江离撩起眼皮看了看面前的人,嘴唇紧紧地抿着,手伸到怀里摸来摸去,很快就从胸口摸到那支被体温烘暖的玉骨扇子,他握着扇子,一把捉住路瑾胤的手,那只养尊处优的手跟他的截然不同,他摸不够,趁机又摸了一把,才把扇子很珍重地放进路瑾胤的手心。
好像那不是扇子,是他的一颗真心。
“因为,”楚江离把发烫的脸埋进路瑾胤的颈窝,坦率地把爱意捧到路瑾胤面前,“因为我爱慕你。”
楚江离从小到大都未曾孩子气过,好像一出生便是少年老成的小将军,喝醉后才让他找回缺失的孩子气。
路瑾胤一直被楚江离当孩子哄,难得地轮到他哄楚江离,同样的倾述欲从心底往外冒,汩汩灌到嗓子眼,他把人梏着安置在椅子上,自己却蹲下了,仰着脸望着楚江离,楚江离乖得不像话,老老实实地坐着,很规矩,脊背挺直了。
“月明?”路瑾胤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我错了。”
让他坦然面对自己的无能是很难的,他艰难地想着措辞,“我不该骗你,但我不希望你再受伤,我不能把你暴露在危险之中。”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很多人都在暗处盯着孤。”
“皇帝……”他终于把埋藏许久的秘密说出口,“杀了母后。”
“他为了自己的权力杀妻灭子,孤痴傻那么多年也是拜他们所赐。”路瑾胤捏着楚江离手的力度又大了些,钳得楚江离一阵发痛,“他迟早会对楚家动手。”
路瑾胤抿了抿唇,“那个时机不对。”
那个时机不对,大夏迎来盛世,没有威胁,楚家对路安岩而言只有威胁没有助力,他不得不已最坏的想法去揣测自己的生父,他让楚江离嫁给自己,有几分一网打尽的心思?
“孤不会再骗你了,月明。”路瑾胤撑着楚江离的膝盖,脸蹭过去,含住那双散发着酒气的唇。
热水烧好了倒进水桶里,冒着氤氲的热气,楚江离沉进水里,手还紧紧捉着路瑾胤的手指不放,路瑾胤哄了半晌才把手抽出来,笨拙地把水一捧捧往楚江离头发上淋,水珠顺着楚江离的眉间往下落,楚江离的脸埋进水里,忽然轻轻咬了一口那只手。
热气把他的脑子氤氲得更加混沌,他湿漉漉的却很快活,那双手笨拙地伺候他,他时不时懵懂地望了一眼男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那股欣愉还是一点点胀满了胸口。
他光溜溜地被抱到床上,浑身蒸腾的热气把床褥都裹上了一层水汽,被子将他包得严严实实,他半睡半醒间看着那个人
影蹲在地上笨拙地点炭盆,总是不得法,白玉的手都染上了黑色的炭灰。
忙活了好一会儿,那炭盆终于被点燃了,火光一下子冲上来,那人惊到了般踉跄往后退了半步,捏着绢子细细地擦着手,又过去开窗。
窗户开了一点缝隙,冷风往里钻进来,把路瑾胤吹得更加清醒,他站在窗前,隐约猜到一点他们的计划,他也知道自己是他们计划之外的,他望了一眼床上的人,被子盖住了楚江离半张脸,眼睛半睁着迟滞地望着他。
楚江离的眼皮越来越重,那人影却迟迟不过来,他嘟哝了一声,整个脸都埋进了被子里,暖融的被子将他笼着,半睡半醒间,带着寒意的身体钻进了被子,他打了个哆嗦,却往那具身体挪了挪,整个人偎进那散发丝丝寒意的怀里。
无奈的叹息随着屋外的落雪声一并钻进了耳眼,他迷糊地睁开了眼,一双手又蒙了上去,温热柔软的触感在唇上缱绻地反复,他又闭上了眼,随着睡意一同袭来的还有那句告白,他无意识地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