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见他们的目光聚集在白玉石柱上,嘴角勾着,“这是请了在大夏呆了多年的工匠刻的。”
李富贵知道龙纹代表什么,便偷偷打量路瑾胤的脸色,顺带把男人的话翻译出来,路瑾胤听了,只是微微一点头,夸了句善便没有别的表示了。
男人轻车熟路地把他们带到会客室后,人就消失于门后,他们一落座,便有女仆端上茶水,直到茶水放凉了,主人也没来,李富贵的手焦灼地摩挲着椅子扶手,脚也忍不住轻轻碾着地面,他快坐不住了。
李富贵虽然是仁义之士,但他也怕死得很,他自从跟着楚江离后便知道这事不成功便成仁,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当然也提了一百个心,总觉得随时要折人手里,此刻他就觉得是事情败露,别人故意晾着他们。
楚江离就淡定很多,跟路瑾胤一直贴着耳朵说话,说了半晌还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再容不下别人。
李富贵听说过那些男男之事,但没有往那方面想,就算是那么回事,将军也该跟太子是一对,他默默地对上楚江离的脸,确实美貌惊人,此时楚江离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望过来,眉眼间的温柔一下子淡了,没了柔情的压制,那眉目间的戾气一下子显出来。
李富贵咽了咽口水,心里暗暗抽了口气,若将军雌伏在男人身下,那也太吓人了。
过了半个时辰,会客室的门才再次被打开,外面的女仆头低着头,将门拉得更大,一个穿得华贵的年轻人紧紧抓着男人的手进来了,年轻人面容清臞,眼眶深深地陷下去,灰蓝色的眼珠看着人时目光闪烁。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好像安抚,年轻人紧绷的脊背果然轻微的放松了,他目光直接忽略掉孤单坐在一边的李富贵,直直地望着楚江离和路瑾胤,男人介绍道:“这是二王子。”
李富贵这么多年识人很有一套,他自然也看出来年轻人的身份不凡,立刻就起身相迎,楚江离和路瑾胤也同时站了起来,男人抢先道:“不必多礼。”
李富贵腰已经弯了一半,闻言马上直起身子,发现路瑾胤和楚江离果然一动不动,他讪讪地笑了笑,总觉得气氛诡异,张了张嘴后,男人笑眯眯地直接把他带了出去,男人一准备出去就被二王子捉住了手臂,男人垂眼拍拍他的肩,小声说了句什么,二王子才犹犹豫豫地松开了手。
路瑾胤心中有了计量,他们恐怕之前低估了男人在二王子心中的地位,二王子比他们想象的更依赖这个男人。
二王子留在会客室,明明是自己家却坐得无比局促,他沉默着去抚摸手边地茶杯,垂着眼也不去看对面坐着的两个人,楚江离开口时,他身体明显地颤了颤,面对楚江离的问好,他压着嗓子应了一声。
坐在这里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楚江离大抵就看出了这二王子的性格,他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人不适合身居高位,但是这是楼马国的,这样的人坐上高位,对他们反而是好事,他侧头看了一眼路瑾胤,路瑾胤嘴唇一抿,轻轻
挠了挠他的手。
男人终于回来了,自从男人出现在二王子的视野范围内,二王子神情明显地松懈下来,手捏着自己的衣摆来回搓着,二王子这样的个性估计在老国王面前也不会多受宠,继承人自然也轮不到他去,但谁让大王子不仅野心不小还大逆不道呢。
此时会客厅只剩他们四人,有些不便说的话,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您想进入王宫,我可以送您入王宫,但我也需要您的协助。”男人一张口便是大夏语。
楚江离眉头轻轻皱了皱,知道男人话中有深意,此时也故意装起傻来,“什么,我们不过一介贱商,恐怕难得相助殿下。”
男人动作飞快,手直楚江离的咽喉,楚江离一惊,身体下意识地避开,狠狠钳住了男人的手腕,男人皮肤的凉意让他骤然反应过来,他怔了一下,松开了男人的手。
他们动作如疾电,全然不给普通人反应的时间,路瑾胤迟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他扯过楚江离挡在了两人中央,怒气勃然地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脸,男人眼里起了兴味,摩挲着刚才被抓痛的手腕,道:“不错,您的妻子功夫不错。”
男人话音一转,“但是您妻子手中的茧可不像有钱人家的主母。”
“听说大夏的太子殿下不在京城,您猜,太子殿下会在哪儿呢?总不会在王城吧。”男人还是带着笑,一点也不曾变过,只是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野心。
楚江离拧着眉,掌心微微沁出了一层湿汗,他和路瑾胤在别人的地盘,仅他们两人,他考虑了一下自己对上这个男人的胜算,这个男人身手不错,但也不会比他好。
他还在琢磨,路瑾胤便道:“你对大夏很了解。”
男人道:“我有一个大夏来的老师。”
“你们对我们的情况应该也很了解。”男人望了一眼坐立难安的二王子,声音不禁软和下来,“我们不会让你们吃亏。”
楚江离道:“我要解药。”
男人一怔,他疑惑地望着二王子,并把楚江离的话翻译过去,二王子闻言,脸色忽然一白,搓着手上的衣摆,声音细微羸弱,一连串模糊不清的楼马语让楚江离听不懂,而男人恍然大悟道:“可以,不过你们来楼马肯定不止这么一件事吧?”
楚江离这时才道:“我要五十年的停战和约,把占的所有大夏城镇都还回来,并且赔偿。”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只是那赔偿需要谈一谈,男人当然不会答应得爽快,谈生意总想压压价,他故作沉思了片刻,才道:“这些都可以谈。”
第122章
他们是悄无声息被送进王宫,并且也不是以二王子和男人的名义,而是另一个世家贵族的名义,进去后却连一个王室的面都没见到,他们独自居住在一个偏僻的房间里,房间还不如在男人庄子里住的那间。
楚江离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着散发着陈腐糜烂气息的家具,床铺都是一股浓郁奇异的霉味,这是路瑾胤不曾闻到过的味道,他一进房间就皱了眉,手直接掩住了口鼻,看着在阳光下四处飞舞的灰尘,一时间说不出话。
楚江离握住他的手,安抚道:“等会打扫一下就好。”
却一直无人来管他们这件屋子,他们自然也意识到自己在王宫中是遭受冷落的一群人,楚江离琢磨了一下就想通了,老国王的病情起起伏伏,大王子着急上火恨不得老国王明天就死,他能赶紧即位,顺带着弄死那个贱种弟弟,他们顾得上一群大夏来的商人?
大王子不情愿在这个时候跟管这些破事,但又不好驳了人面子,毕竟那世家贵族是大王子的拉拢对象,已经知道那些新晋贵族不知是哪里瞎了眼去唯二王子马首是瞻,他只能更加拼命的拉拢世家。
于是将人仔仔细细搜了身,看完了证明身份的文书就把人安置进了这个偏僻的屋子,不再管了。
不得主人重视的客人也不会得到这些仆妇的重视,无论是哪个地方的人都是这样,越是大的王宫,人越不好管束,不然当初那些人也不会在路瑾胤懵懂不知事的时候欺侮他。
楚江离唤不动那些仆妇也认了命,找人要了水和盆,直接将被褥拆开直接扔了进去,不拆不知道,里面的褥子又黄又潮,还有黑色的血迹,楚江离都被恶心到了,他从军多年不是没见过比这更差的环境,但想起让路瑾胤也要经历这一切,他就莫名地难受。
他把盆子端到了院子里,里面很多仆妇聚在一起洗衣服,在主人无法顾及的角落里,像火燎过的粗嘎嗓音叫骂笑闹,他们见他来了,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的黑发黑眼,眼睛黏在他的脸上片刻后又默默地移开,粗嘎的声音也渐渐隐了。
仆妇的手常年浸在冷水中,冬天冻得红肿,一层薄得透明的皮包裹着满满的汁水,像一根根饱满肿胀的萝卜,他们挠着手上的冻疮,泄愤似死命搓着堆得像山一样的床单。
为首的仆妇认定他不懂楼马语,目光将他戏谑的剥光,跟那群仆妇一齐把他的来历添油加醋说的神秘又下作,楚江离皱了皱眉,主动开口道:“能把你们的……”
他不知道他们这里怎么称呼胰子这玩意,于是指了指他们手中圆乎乎的胰子,“借给我么?”
仆妇被他口音古怪却字句清晰的楼马语惊了一瞬,然后气氛一下子凝固住了,他们之中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个仆妇把胰子递了过去,眼睛触到他的脸后又猛地瑟缩了回去,其余几个人也不说话了,沉默地搓着手里的床单。
楚江离打量了那个借他胰子的仆妇一眼,那个仆妇瘦瘦小小的,整个人好像一根晾衣杆支楞在深色长裙里,脸小小的,挂不住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畏畏缩缩地躲着别人刺探的目光。
他拎着拧干后的床单看那个仆妇费劲的拧床单,于是低声道:“需要我帮你么?”
她不敢推拒,惶然地站起身子,只见楚江离拧了两次,就把厚重的床单拧干了,楚江离拧完便放进一旁的框子里,这时几个仆妇眼睛觑着他们,忽然开口道:“能帮我们也弄干么?”
楚江离自然没有拒绝。
等把床单晒出去后,楚江离就回去了,房间里路瑾胤也没闲着,在飞舞的金色尘漫中攥着一块布巾笨拙地擦着桌子,也许是嫌热,身上的衣服拉扯得松松垮垮的,大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
楚江离一怔,看着路瑾胤脸上的细汗,发现整间屋子都有被擦
拭过的痕迹,陈设都湿漉漉的,好像被水淹过,他扯了块干布巾顺着擦了过去,对上路瑾胤清亮委屈的眼睛,想说的话一时间噎在了嗓子里,片刻又消失在脑海。
路瑾胤将湿漉漉的布巾摊开扔在桌子上,手心也摊在楚江离面前,湿黏的手心沾染着尘灰,指尖因为被粗糙的布料磨得发红。
楚江离心瞬间软成一汪水,准备给他弄点水洗手,还没出门就被路瑾胤叫住了,他委委屈屈地蹭过来,一点也不像别人面前沉稳的太子殿下,路瑾胤将手摊在楚江离的手心,“我们一起去。”
楚江离无法,带着他一同往水井走,围在那里洗床褥的仆妇们已经散了,楚江离没注意到路瑾胤略失望的神情,打了桶水一点点地往路瑾胤手上淋,“冷吗?”
路瑾胤微微摇头,他听过楼马王室很多传闻,当然大夏皇室过去也有过这样的传闻,有的宫女为了寻求庇护甚至会主动讨好服侍一些有地位的娘娘,他又仔细把楚江离的脸打量了一遍,楚江离进宫后,只在眼睛上下了点功夫,不让人看出他眼睛里的戾气。
他叹了口气,“楚楚,你要小心一点。”
楚江离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因这事没有进展而愁绪良多,笑了笑,给他搓干净了手,“我知道。”
至于路瑾胤没想到的是,楼马王室还有这样的异类,就因为他和楚江离在院子里洗了个手,夜里忽然派人来邀请他们参加晚宴,路瑾胤霎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侍官却还捧着礼服来的,嘴里的话毕恭毕敬,眼睛却是轻慢的。
路瑾胤憋闷地回了过去,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但是他们却无法推拒,一是机会难得,二是他们的身份地位容不了拒绝,路瑾胤沉着脸将他们带来的礼服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倒跟别的袒胸露乳的裙子不一样,还是遮得算严实。
楚江离看了路瑾胤一阵阴一阵阳的表情,觉得好笑,揉了揉路瑾胤的手心,“听说这次晚宴老国王会去,还能见到毒王,我会找机会查探解药和老国王的病情。”
第123章
大厅四处都摆满了奢华的烛台,将整个宴厅照得亮如白昼,悠扬典雅的舞曲在宴厅里回响,餐桌上摆满了食物,大块大块的红肉以及整只烤好的鸡鸭,也有一些面点,只是这跟大夏的面点差距很大,这里的面点多半是冷硬的。
不少人端着杯子坐着或站在那里低声交谈,嘴唇若有若无地蹭过对方的耳廓,而后指尖也摩挲过去,姿态暧昧又不会丢了身份显得下流。
男人坐在一侧最中央的椅子上,手里的酒杯轻轻摇晃着,暗红的酒液在杯壁上涤荡,他眼睛望着舞池中的人,心思却不在那里,侍官与他耳语一阵,他适时露出了得体的微笑,围住他的人群也散开了一点,他微微欠了欠身子,便挺拔地走了出去。
门口的女人背靠着墙壁,好像等待了许久,手里把玩着一个瓷瓶,眼睛落在不远处的画上,她面容既有着异域人的深邃也有中原人的柔和,眉眼描画得精致,眉尾高扬,穿着别有风味的异域长裙,乌黑的鬈发垂落到腰臀,腰上的铃铛偶尔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男人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了她光着的脚上,眉梢一挑,掩饰住眼里的嫌弃,女人脚腕系着一根洗得起毛的红绳,男人刻意地忽略掉了,这个女人和王宫里地所有女人都不一样,粗野,俗气,纵使有一身本领,他也瞧不上眼。
他轻咳了一声,那女人才悠悠转过头,“王子殿下,您终于来了。”
女人的楼马语说的不好,非常含糊,还带着一点边城小镇的口音,大王子心中的嫌弃更甚,如果可以,他一点也不想跟这个女人接触。
女人察觉到了他眼光中的鄙夷,脸色未变,将手心中的瓷瓶摊开,“您要的东西。”
大王子捏过那个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看着这枚平平无奇的黑色小球,眼中露出了一丝狐疑,“这个东西真的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