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禽兽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司马拆迁

作者:司马拆迁  录入:03-20

  老大胡茬都冒出,攻城不力,在这冬天急得嘴角起泡。
  江放问,“知道败了是什么滋味?”小孟咬牙,狼骑从未败过,最多是敌军闭城不出,把兄弟们耗得心烦。
  但只要两军交战,最差也是残胜,何曾败得这样窝囊。
  他鼻孔吸气,一张小脸绷得死紧。
  无法承认狼骑败了。
  江放厉声,“抬头!”小孟一激灵,挺起胸膛,眼眶却红了。
  他红着眼,“要是我……设伏之前,试过冰面到底有多厚……”江放脸色不见丝毫好转,“我最失望的不是这点。”
  小孟呆呆地看着他,江放眯眼看向城池方向,“你错就错在放出庆军劫掠的消息,引起百姓恐慌,却不能一战克敌。
  如今江城内百姓都以为破城后难逃蹂躏屠杀,我今天从高处望,城中妇人孩童都在犒劳守城魏军。
  不管程必泰有没有天意,是你送了他一份人心!众志成城,军民一心。
  二十日内,江城是一座铁城。”
  小孟猛地用衣袖擦一把脸,咬紧嘴唇,紧闭眼皮,可眼泪止不住流满面颊。
  他又用力擦拭,胸中有一股郁气,又气又恨,气的是自己,恨的也是自己。
  他终于承认狼骑败了,哽咽着硬声说,“狼主,我再也不想败了……我宁愿死,也不要再败!”这次出师不利,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年轻气盛的狼骑们知道什么是败。
  不知败,怎么能取胜。
  江放不罚他们,就是因为人人自责,多罚无益。
  如今知耻后勇,宁死也不愿再败,胜算便有了。
  直到此刻,江放神情才缓和一点。
  “屁大的事,哭什么。”
  小孟闻言心安,可眼前泪水模糊,越擦越多。
  江放懒得看他哭,转身道,“哭够了自己滚回去休息。”
  背后的人大声答,“是!”江放朝大营走,先前他让其余人等着,两个卫长听见最小的弟弟痛哭,都心中焦灼,不住地探头望。
  听见江放一声“去吧”,拔足飞奔去察看。
  卢道匀和他走回大帐,轻轻说,“决定了以后把狼骑交给小孟?”江放对他挑挑眉毛。
  他不可能一辈子冲锋陷阵,最多十年后,要在狼骑中挑出一个能掌握大局的人托付。
  十三个卫长各有优劣,明眼人都看得出,江放最看重小孟灵活多变,胆大骁勇,这几年有战事总点上他。
  这一回的败绩看出他还欠磨练,江放注视舆图,重新定策。
  江城城墙既高且坚,以石灰、粘土、细沙砌成,墙色发白,又称白城。
  纵使用钢锥刺墙,也难刺入墙中。
  强攻不下,只能稳扎稳打。
  江放调派人马,攻陷周围几座魏州城池,使江城成为粮草断绝的孤城。
  与此同时,又令人在城外建造工事,命一半庆军堆积土山。
  魏军在墙头用弓箭阻挠,可箭矢有限,架不住土山一日日涨高。
  二十天后,已经能被城内百姓看见,庆军的土山每日早晚都在向上长,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城墙高度。
  城内不由得人心惶惶。
  庆军江北大营却是人人心安,早春时节,冰雪消融,草木抽枝,就连卢道匀也觉得松快,胸中记挂的最大一件事,就是江放产期将近,再过上五六日,随时可能生产。


第25章
  这回土山由小孟监工,他从打桩到材料一一过问,食宿都在工事上。
  土山逐渐迫近城墙,庆军在土山上以冲车撞城,魏军不断加固城墙,又用木栏增高城墙阻挡。
  待小孟再来回报,土山高度距城墙只有丈余。
  只要再过一两天,就能借土山攻入城中。
  小孟脸上都是灰痕汗痕,却双目熠熠,早就按捺不住,“狼主,让我带人做前锋!”老大啐他,“净想好事,你的人灰头土脸灰耗子似的,魏军一看这种前锋,先就士气大振。”
  小孟压根不理他,缠着江放,“狼主,我一定第一个冲进城主府!听说城主府里好东西可多……”老九不禁一笑,老大更是大乐,“狼主,小十三向你讨赏,想娶媳妇了!就是那个马贩的女儿,她爹要小十三有本事拿个黄金铸的马头提亲——”小孟怒道,“我二十了,想娶媳妇有什么错!”冲上去就揍,两个人打成一团。
  卢道匀咳了一声,老九马上把他们拽开。
  江放笑,“行啊,谁第一个冲进城主府,金银财物,搬得动多少我就准他拿多少。”
  小孟眼睛一亮,“要是我能搬座金山……”老大泼冷水,“那也要有金山给你搬!”江放道,“那就赐你座金山,让你风风光光娶媳妇。”
  小孟一跺脚,“多谢狼主!”转身大步出帐。
  却是这一日傍晚,突降大雨。
  魏州从未在四月降暴雨,雨水落得昏天暗地,土山上两军的攻防都无以为继,只得暂且偃旗息鼓。
  雨水连续三日,三日后,江放到曲江察看,卢道匀劝阻不下,唯有和他去。
  夜色动摇,豪雨把拉车的马匹浇得湿透,卢道匀一路不安,像坐在火上,却不知这煎心的火哪里来的。
  他带了一堆公文要看,可字都像浮在纸上,受不了,按住侧额一下下揉着。
  若是江放生产出事,兵败如山,上万人身家性命都在他身上!偏偏那个人还不以为然!卢道匀心中混乱,却听江放说,“别慌。”
  卢道匀恨恨,“君侯大人,我怎么能不慌?”却见江放近乎无赖地笑,马车里烛光晃动,他竟没看出江放笑里有不对。
  只听见霹雳在耳边炸响,“那我再说一次,别慌。
  去找产婆来,我羊水破了。”
  卢道匀惊得要从马车上掉下去,他尚未婚娶,听过女人生孩子,也偶尔听过男人生孩子,可没见过女人生孩子,更别说男人生孩子。
  这事与女人生产比到底是更容易,还是更艰难,连个谱都没有。
  他大怒大惊,来不及想,身体已跳下马车,改骑上马,带人往营帐方向奔。
  心乱如麻,竟连雨停了都没发现。
  江放揭开下摆,听外间雨停,扬眉扯出笑。
  暴雨第一日他就觉得离分娩不远,没想到又往后拖了两天。
  这雨下得邪门,他担心曲江涨水,去看过才定下心。
  本想抓紧赶回大营再生,没想到中途发作,还真是由不得人。
  小卢没见过这阵势,已经慌了,江放让他去找产婆,把他支开。
  两个多月前还考虑过是否能生得顺利,可到见真章的一刻,他不信他会跟姬珩一样难产,心中竟毫无惧怕。
  半个时辰后,卢道匀在夜幕里冲到马车边,身上潮的半是雨停前打湿衣物的水滴,半是赶出的汗。
  还未接近马车,先听见一阵婴儿啼哭,哭声清脆,他将马一勒,心回到肚子里,吊着的气舒出,四肢逐渐回暖。
  驾车的狼骑守在车旁,见他就叫,“州丞大人。”
  他点头,在车外说,“产婆来了。”
  那产婆被送上车,处理善后,不多时抱起婴孩。
  江放浑身汗水,虽然疲惫,但也了却一件大事。
  他这回生育没遭什么罪,叫了声,“喂!”正要把卢道匀招过来炫耀他生得快,女儿还健康,你这操心都是白操心,却听远处一阵马蹄声,一队狼骑狂奔而来。
  第九卫卫,馆里岜六砌凌坝二栖。长几乎像滚落下马,及时稳住,嗓子却已嘶哑。
  他奔上前,发不出声,闭上眼定神,叫道,“州丞……狼主……”卢道匀勉强问,“什么事?”老九看看半开门的马车,哑声说,“地陷了,土山倒塌……小十三,没了……”毫无预兆,毫无前例,三天大雨,江水没有决堤,地面却下陷,土山倾倒,对庆军简直是天降的灾劫。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婴儿又哭起来,老九抬头,产婆怀里竟抱着个刚落地的孩子。
  马车里有人坐起身,“走。”
  驾车的骑士一时反应不过来,江放又喝道,“还不走!去土山,我要看看,这是什么天意!”马车一路开到城外,江放下车,前几步还有些虚浮。
  他背上身上都是汗,夜幕下眺望土山。
  土山上有几处火把照明,靠城墙一角,下面的地塌陷,整座土山倒在城墙上,把城墙砸裂一个口子。
  无妄之灾从天而降,土山上建造工事的士卒好的摔落,坏的被掩埋。
  江放环顾众人,老九低声说,“土山倒了,我们措手不及。
  程必泰看准机会,亲自带人杀出来占领土山……大哥又带人杀回去,杀红了眼……抢回土山,他非要把小十三挖出来……”江城墙头,魏军虽被赶回去,但士气高涨,齐声呼喊,“天佑魏州,天佑公子!”而城墙之下,几具尸身被挖掘出来。
  老大跪在残垣中,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小孟。
  那个最小最受宠的卫长,被砸得头破血流。
  只有腰腹一块完整,头脸和双腿都血肉模糊。
  卢道匀偏过脸,无法再看。
  仅仅两个时辰,鲜活的年轻人怎么能成为冰冷尸首。
  狼骑中的兄弟有人举火把,有人跪在老大身边失声痛哭。
  老大扑到尸体上,老九蒙纲也跪下,扶住他,“大哥,狼主来了……”江放走近,借助火光,才看清他脸上都是搏杀中留下的血,沾着硝烟灰尘,死死抱住尸体的手也血淋淋的,血肉翻开,连指甲都看不到。
  江放在他面前停下,“起来。”
  老大听而不闻,仍抱着尸体。
  江放盯着他,“人已经死了,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这一句如风雷迫来,老大身体一震,却还不放手。
  江放断喝,“给我拉开!”老九蒙纲手上用力,扶住老大手臂,低低劝道,“老大!”另有人也从命去拉,这三五个人都是同袍兄弟,这时节谁不是红着眼圈含着泪,也不敢下死手把老大撕开,一时半会竟奈何他不得。
  江放颈侧的青筋都要跳起,怒极反笑,劈手夺下身边狼骑的马鞭,对着老大抽下去。
  老大任他打,只护着小孟的尸体。
  蒙纲情急,泪水长流,“狼主息怒!大哥,不要惹狼主了,啊?”上手狠拉。
  卢道匀眼见难以收场,江放真会把他打死,怒道,“站着干看呢,还不拉人!”更远处的狼骑都上来拉老大,有人抱住小孟尸体,终于扯开,老大叫了一声,还要去够尸体,被江放一鞭抽到脸上,血泪立刻流下。
  他被拖开数尺,像陷入绝境的兽,长长哭号。
  江放一字一句道,“将士死沙场,古来如此。
  今天小孟死,明天别人死!都是同袍,都是兄弟。
  你受不了,现在就给我卸甲归田,滚回家娶妻生子!”他说完就走,老大打了个寒颤,终于找回一点神智,人还呆呆的,却不再挣扎。


第26章
  蒙纲跟上来,“狼主,下一步怎么办?”他脸上泪水还在,但神色恢复。
  魏军此时情绪高涨,可细看情况,既没夺下土山,又不能得到粮草补给。
  程必泰打得算盘就是用冰裂地陷两次玄乎其玄狗屎运,煽动军心,弄得敌方溃乱。
  江放一瞬间露出暴戾,咧嘴笑,“天佑,我看这天佑不住他。”
  这一场比的就是谁能定谁会乱。
  他看着城墙,“两日后火葬狼骑死难者,第三日,从土山攻城。
  攻城前,我要那座城每个人都知道,献城投降,上下无罪。
  若是让我破城,百姓军士都有罪,唯独魏州公子程必泰。
  我对他十分敬仰,必奉为上宾,不伤他及他家眷亲友分毫。”
  卢道匀走来正听见程必泰那一句,背后一寒,这真是诛心之策。
  蒙纲先不解,略一思忖想通,行礼道,“是!”军民皆知再抵抗会有后果,而程必泰不会死,他的家眷亲友不会死,他们还怎么会听这个人号令,为他出生入死守城?蒙纲去后,卢道匀要他先坐下休息,江放说,“我一坐下就起不来了。”
  庆军不能没有他,他不能休息,多劝无用。
  两人便站着谈事,卢道匀说,“只怕火葬时老大又要受不了。”
  江放道,“那就打到他不发疯为止。”
  有些话人人都懂,讲是讲不通的,动起手来打一顿,反倒打得通。
  狼骑征战太顺,胜多败少。
  败在战场上,被敌人所杀还好,死得这样窝囊这样不明不白,是头一回。
  卢道匀揉了揉额头,“也好笑,我总以为他们都大了,刚才突然想起,老大也才二十三……”他们这些卫长排位从一到十三,但年龄差得不远,从老大到小孟,也就差个三岁。
  卢道匀没听见江放答话,这才又想到,我们又多大,满打满算,也就三十而立。
  江放不愿坐,想来更不愿睡。
  卢道匀问,“今夜去做攻城的策划?”江放看向远处新搭的一个帐篷,尸身都停在那里,“我去守一晚。”
  也算是给他们守灵。
  卢道匀点头,“我陪你去。”
  两人分别换衣,走到帐篷中,人影被烛火映在幕布上。
  都是同袍,可十指连心尚且分长短,人总有偏爱,小孟是兄弟们的偏爱,江放的偏爱,就连卢道匀,都不由自主偏他几分。
  他们都以为这孩子会功成名就,留名史册,没想到他的故事还未展开就已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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