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奕实在忍无可忍,在桌下狠狠踩了燕星寒一脚,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燕星寒也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正巧楼下传来一阵骚动,他垂眸看去,顺势扯开话题:“楚夭姑娘来了,谁今夜能抱得美人归,就各凭本事了。”
施奕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绝对什么姑娘没有兴趣,他微微侧转身子,单手撑着头,看似在专注看着楼下,实际上目光一直停留在傅少御身上。
男人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酒气,侧头望向楼下时,眼尾透着漫不经心的落拓。
察觉到他的目光,傅少御抬眼扫来,萧绝没有避开。
只一瞬,世界恍若唯独他二人犹在。
“好——!!!”
楼下爆发出一阵雷鸣欢呼,两人这才分开目光。
楚夭身穿红色纱衣,口衔一枝桃花,于十尺方台上翩跹起舞,如轻云蔽月、流风回雪。
一记燕子穿林,飞花直射二楼。
众人惊呼叹息声中,傅少御扬手将那枝桃花握住。
燕星寒笑道:“果然,少御兄艳福不浅啊。”
傅少御还没开口,萧绝忽将一根筷子射向楼下,拍案而起,跃下二楼。
“萧绝——”
傅少御来不及细想,把桃花扔到燕星寒头上,翻栏下楼追上去。
那筷子犹如利箭,直奔楚夭。
她只会些花拳绣腿,不敢接招,忙拧身向旁边去,堪堪避开。
只听“咔嚓”一声,筷子最终撞上一柄折扇,断成两截儿。
变故陡生,大堂内瞬间乱作一团。
“啧,你属狗的吧!闻着味儿来的吗?”
扇子在手上转了一圈,“啪”的合上,唐筠揉了揉被震得发麻的虎口,不太开心地皱了皱眉。
“废话真多。”
萧绝欺身而上,佩剑寒霜飒飒破风,直袭唐筠面门。
“唰”的一声,折扇再次展开,打着旋儿飞出,扇尖利刺暂时止了萧绝攻势,唐筠一记扫堂腿攻其下盘。
趁他闪避,收扇回手。
“不跟你玩儿,我走了,别再追我!”
唐筠飞步奔向门外,正与傅少御擦肩而过,他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险些被门槛绊倒。
“闪开!”
萧绝推开傅少御,纵身追上,他决不能让唐筠逃掉。
“啊呀,你老追着我干嘛?!”
唐筠轻功不如他,刚拐到一条小巷里,就被追上了。
他欲哭无泪,张嘴还被灌了一口凉风。
“咱们好歹也算十年同门,你能不能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
萧绝挽了个剑花,立于圆月之下,道:“我可以不杀你。”
“那可谢谢您了!”唐筠草草抱拳,却还忍不住埋怨,“我今儿好不容易得空,说去看看姑娘跳舞,就这么被你毁了。”
“废话少说,画像究竟是谁给你的?”萧绝问。
“……啊?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唐筠反问。
萧绝重新将剑指向他。
唐筠赶忙道:“别别别闹,画像这事我不好跟你解释,但真不是我下毒的!”
剑尖抵上了他的胸口。
“啊别!我说我说!”唐筠苦着脸,小声嘀咕道:“我当初就不该领这个苦差事,你去问那个谁嘛。”
“说清楚点,最后一次机会。”萧绝冷声道。
唐筠重重叹了口气,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突然面露喜色:“哎!傅公子知道!你问他!问他!”
萧绝一怔,不过回眸看一眼的功夫,唐筠就悄声溜了。
他正要再追,傅少御握住了他的肩膀,随后便见一人如月下鸦影,迅速闪过不见。
“绝影轻功好,让他去追。”
“这是我的私事。”
萧绝抬手要挡开他的胳膊,手腕却被捉住。
“你掌心流血了,感觉不到吗?”
傅少御轻叹一声,将他的佩剑夺过来,摊开他的手掌。
萧绝掌心有几道月牙似的血痕,是刚刚酒桌上,竭力遏制杀意造成的。
“你很喜欢受伤吗?不会疼?”
傅少御垂首在他的掌心吹了吹气,惹得萧绝蜷起了指尖,轻轻刮了下他的下颌。
傅少御掀起眼皮看他,“问你呢,又哑巴了?”
“你……为什么关心我?”萧绝哑着声音问。
傅少御沉默片刻,才道:“不是朋友吗?”
朋友——
“杀手需要这个东西吗?他只会拖累你,让你的刀变钝,剑易折。来吧臭小子,来见你朋友最后一面。这次是我帮你动手,下次——”
崔玉书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扔过来,又用沾着那人血迹的寒霜拍了拍他的脸。
“下次该当如何,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他瑟瑟发抖,不敢去看那颗头颅一眼。
在雀翎台外跪了整整三日,力竭之时,他才爬进殿内。声线毫无起伏,像个死人。
“若有下次,萧绝亲手杀之。”
“……萧绝?”
“是,这是我的名字。”
——萧然物外的萧,郎艳独绝的绝。
喜不喜欢?
那人笑眯眯地问。
萧绝垂眼道:“祸起萧墙的萧,恩断义绝的绝。”
第19章 要抱抱
“发什么呆呢?一副要哭的样子。”
男人低沉的嗓音混着些许笑意,把萧绝从记忆中拉回。
但不免还是低落,他远没有达到崔玉书要求的那般无情无欲无心。
“你……失去过朋友吗?”
脱口而出的一刻,萧绝有几分后悔。
他无非是想在茫茫夜色中,抓一个同路人,驱走片刻的寂寞。内心已框定好答案,若傅少御没按预想的回答,他反而会更失落。
失落到会忍不住想要杀死他。
片刻后,他得到了想要的回应——“有”。
一瞬间,竟心生欢喜。
他知道自己的反应不对劲,可他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眼底浮现出扭曲的兴奋。
灼灼目光化作利刃,势要剜戳傅少御的心伤。
“是不是很好的朋友?一辈子都忘不掉、别人也替代不了的那种?”
傅少御回望着他,良久,才轻叹道:“是。”
萧绝感到一阵畅快。
原来像傅少御这般行走在阳光下的骄子,也会失去、也会不幸,他不是最悲哀的那个。
他极轻极浅地笑了一声,蜷起指尖虚虚地握住了傅少御的手,长眉下压做出一个类似同情的表情:“你真可怜,少御哥哥。”
话音未落,他掌心微痛,随即整个人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男人按着他的后脑让他靠在肩头,温厚的手掌极尽柔情地摩挲着他的发丝。
萧绝怔了一瞬,耳听得那人缥缈的叹息:“你知道比失去更令人难受的是什么吗?”
没等他开口,傅少御又道:“是忘记。”
“什么意思?”萧绝要偏头看他,后脑却被紧紧按住,不得动弹。
“老实点,”傅少御一把箍住他的腰身,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有点伤心,你让我靠靠。”
“你放手……”
“我知道你也有些难过,我也让你抱抱。”
萧绝本想推开怀抱的手僵在半空,傅少御将其牵过来放在自己的腰侧,道:“抱紧点,不然我想哭”。
他抽了抽鼻子,那动静真有几分像要哭。
萧绝低骂了句“没出息”,手却收紧了些。
“把头埋起来,我不想让你听见我哭。”傅少御将他往自己的颈窝里按了按,大手捂住了萧绝的半张脸,连带耳朵一起压住。
贴得实在太近了。
怦怦,怦怦——
男人颈间血管强有力的搏动,透过皮肤一下下撞击着萧绝的唇。
萧绝颤了颤眼睫,放轻呼吸,然后在静谧到有几分温情的相拥中,极其缓慢地咬上了男人的脖子。
他用的力道很大,傅少御吃痛得皱起眉头,却没有吭声,只一下下轻抚着萧绝的后背,似在安慰。
直到舌尖传来涩感,萧绝才松了口。
他闭了闭眼,颤声问:“还想哭吗?”
傅少御“嘶”了一下:“嗯,疼死了,不信你看我眼圈儿是不是红了?”
萧绝没去看他的眼睛,而是重新贴过去,伸出舌尖舔了舔男人颈间的齿痕。
这下,傅少御没心思再哄他了。
“别闹。”声音蕴着危险发出警告。
萧绝不听,单手扣住傅少御的脖子,一下又一下地吻着他的伤口。感受到男人被撩拨得呼吸不稳,他才停下,微仰起头看进那双深邃的眼睛。
“御哥。”
不是调侃,没有讽刺,很认真的一声称呼。
傅少御滚了滚喉结。
月色下,他看到萧绝的眼圈儿泛了红色。
“别对我太好,不然到时你被我缠住,便如恶鬼缠身,”萧绝边说边凑过去,到最后几乎是贴着傅少御的嘴唇,用气音说,“非死不得解脱。”
说完,他狠狠推开了傅少御,转身朝醉仙楼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顿住身体,回眸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的男人,说了句极轻的“谢谢”。
待他身影拐过街角,傅少御才敛起目光,道:“还有胆跑回来?来多久了?”
“没多久,”暗色中,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从公子发嗲说疼死了开始。”
片刻沉默后,那人又问:“公子为何不与他相认?害我好苦,一路被他追杀逼问。”
傅少御正色道:“说正事。”
“呃,属下多年未见公子,不打招呼似乎不太妥当,这才去而复返。”
“哦,找绝影领罚去。”
“别别别!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甩开,怎么可能还回去自投罗网?再说,我也不稀罕见他。”
“你今夜贪欢险些误事,必须要罚,跟你一起来上冶的人,监管不力,也自觉些,不要等我秋后算账。”
“完了完了,我会被剁成肉酱吧?公子你……”
唐筠从暗色中走出来,苦着脸想再跟傅少御讨价还价,忽然耳朵动了动,僵了一瞬,就赶忙施轻功离开,连句道别的话都没留。
溜得比见了猫的老鼠还快。
傅少御看了眼身后,问:“怎么不去追?”
“还会再见的,”绝影沉声道,“再给他多点时间。”
“嗯,反正你知道能在哪儿找到他,想去便去,不必时刻跟在我身边。”傅少御抬步朝醉仙楼的方向走,在感情方面,他不像绝影这般沉得住气。
他跟萧绝分别时间太久,重逢后不想浪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傅少御刚回到醉仙楼,就碰见萧绝从楼里出来。
燕星寒面带醉意,被施奕半拖着往街上走,见到傅少御,挥了挥手:“少御兄!你、你去哪儿了?咱们酒刚喝到一半,你就跟萧、萧……”
“闭嘴吧,你醉了。”施奕被他吼得头疼。
“我没醉,”燕星寒推开他,转了个圈,把胳膊搭在了萧绝肩头,终于念出了他的名字,“萧绝,没记错吧?”
萧绝点点头:“没错。”
于是燕星寒把刚才的话接上:“少御兄你跟萧绝中途离、离席,是不是不太厚道?今天可——可是我特意给你们摆的接风宴,夭夭还给你投了桃花,你怎么跑了呢?”
傅少御走过来,道:“改日傅某向你赔罪。”他伸手扯过燕星寒的一条胳膊,对萧绝说:“我来。”
燕星寒却紧圈着萧绝不放,施奕低斥道:“你别胡闹,快点松手。”
“你说谁胡闹呢?”燕星寒仗着酒劲冲施奕嚷嚷起来,“你就比我早两个时辰出生而已,别整天摆兄长的架子。你姓施,我、我姓燕,咱俩不是一家呃——”
施奕忍无可忍,一记手刀劈下去,燕星寒垂下脑袋昏了过去。
“真不好意思,星寒喝醉了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喜欢跟人吵架。”
傅少御道:“无妨,只是他明日醒了,怕会找你生事。”
施奕笑笑:“不会的,他以前喝醉了,我和飞霜也经常这样打他。”他转向萧绝,“公子把他给我吧,我搀着。”
萧绝垂眼遮去嫌恶之色,把醉鬼的右臂从肩膀上拿开,把人丢给了施奕。
一路慢行回到燕府,管家风伯立刻叫来小厮接过燕星寒,带他回房间休息。
傅少御和萧绝住在西苑,离燕星寒的居所离得不算远,同样都要走一条小拱桥,经过那个池塘。
月色渐渐隐于云雾之后,夜路更加难行,前方打灯笼引路的小厮弓着身子走得更加小心。
行上拱桥时,萧绝指尖轻弹,一粒石子飞脱而出,打在前面人的尾椎骨上。
只见那搀着燕星寒的小厮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桥边歪倒,昏迷不醒的燕星寒也跟着往旁边倒,然后在一声惊呼中,两人双双扎入池中。
燕星寒立刻被呛醒了。
可他右臂酸痛无力,根本用不上劲,童年落水的阴影再次袭来,明明池塘并不深,却还是扑腾着往池底沉去。
“来人啊——公子落水了!”
打灯笼的小厮不会水,只能高呼求救。
萧绝抱着胳膊倚在桥边,显然是不打算伸出援手。傅少御无奈,只能叹了口气,脱掉外衫丢到萧绝怀里,跃下小桥,跳进池塘里捞人。
溺水之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搂着傅少御的脖子不肯撒手。
哪怕已被拖上了岸,腿还在胡乱蹬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