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了勾萧绝的掌心,道:“好,都听你的。”
萧绝这才似满意了。
傅少御问:“那还有两件事呢?”
萧绝道:“还没想好,等以后再说吧。”
傅少御笑道:“可以,你别忘了就好。”
两人要了几道简单的吃食,填饱肚子后继续往断龙山上走,临行前,傅少御将一锭金子放在了老板的掌心,歉然道:“我家那位有点任性,让您受惊了,抱歉。”
惊魂未定的老板:“……??!!”
第35章 旧相识
十五月圆夜将至,月光大盛,断龙山又不似乎蜀中那般险峻,因而夜行爬山也不算难事。
过了山门,山路修有石阶,他们便弃马步行上山。
“既然你明知是我下的毒,为何还要走这一趟?”
萧绝踩着傅少御的影子,问道:“直截了当问我一句有没有解药,岂不是更好?”
前方披着一身月色的人,闻声叹了口气:“以你的性子,我问这句话岂不是自讨没趣?”
“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难道不对?”
傅少御回头看过来。
萧绝心底浮起一丝愉悦,面上却仍无波无澜。
他问:“你还没回答我,为何要白费力气走这一遭?”
“原因有二,”傅少御继续向前走,“一来五毒教识得天下奇毒,此行或有所获;二来所有人皆认为下毒人是罗大蛮,而他又与五毒教脱不开干系,所以五毒教最好出面解释两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争。”
行到一处平台歇歇脚步,萧绝来到他身边,似笑非笑:“你真当自己是正义使者,志在维护武林安稳吗?”
“我没那么闲,只是受人所托,我若推辞不来或假意敷衍,只怕他们会起疑心。”
萧绝想起先前在书房那一众人怀疑是他二人在酒菜中动手脚的事,不免露出鄙夷之色。
傅少御若当真在此事上推辞敷衍,那群乌合之众说不定真会胡乱给他安个罪名。
“到时候若查到你头上,教我如何是好?”
傅少御弹了下他的额头,道:“说到底还是为了你。”
萧绝没答话,只在心里幽幽暗想,傅少御既知此事来龙去脉,而断魂散中那味六月冰又独生在不至峰,那他会不会已猜出他的身份来历?
但转念一想,单凭一味草药也不能说明什么。
若对方问起,他只咬定断魂散是从别处得来的就行。
然而傅少御并未问起此事,他好像没有想到这层关系,又好似全然不在意。
萧绝隐约察出几分不对劲。
他的秘密好像被傅少御看了十成十,可傅少御这个皎皎君子,他却越发看不明白。
“别走神,前面尽是五行八卦之术,跟紧我。”
傅少御温声提醒,惊动了路旁树丛里的虫鸟,周遭顿时静了下来,依稀能听到山谷深处的兽响。
萧绝突然问:“你到底是何人?”
“嗯?”傅少御不解地看过来。
“你怎知前面有陷阱?”
“我不是说过吗?我与教主巫山云有交情。”傅少御笑道,“来过两次,自然知晓。”
萧绝“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原来你知交遍天下。”
傅少御突然皱眉道:“好生奇怪。”
“怎么了?”
萧绝凛然,将手按在剑柄上,警惕看向四周。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傅少御神色郑重,凑近了说:“好像是有人又踢翻了醋坛子,不过这醋酸里还带着丝香甜气,好像迷魂香,把我的魂儿都勾过去大半。”
“是吗?”萧绝笑吟吟的,寒霜已亮出三寸剑锋。
傅少御赶紧把剑给他按回去,趁机在他脸颊上偷亲一口,扁扁嘴笑道:“果然酸酸甜甜的,甚是美味。”
萧绝被他哄得又开心起来。
傅少御这才解释道:“巫教主与我母亲是金兰姐妹,我尊称她一声‘姑姑’,你实在不必去因为这个瞎想吃味。”
他又认真看向萧绝,道:“至于所谓知交,此生也不过那二三人而已,到时候我便找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把你带给他们瞧瞧。”
萧绝目光转向别处,小声道:“有什么好瞧的?”
“自然是要让他们看看,我此生想执手偕老的人长什么样子。”
傅少御说得轻松随意,萧绝却备受动容。
他没想到,这个男人竟动了与他白首的心思。
这般意切情浓,倒教他有些无措了。
“休要再说这些浑话。”
“我认真的。”
两人说话间已来到一片树林,目光越过去已经能看到五毒教的大殿,只不过刚踏入林中,就遭了箭阵。
乱箭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他们从容闪躲,不出半盏茶的时间,便从阵法中逃出。
只是林子深处有薄雾弥漫,通天的枝丫交错覆盖,遮去大半月色,左右又没有参考物,他们一时间迷了方向。
“你不是叫她一声姑姑吗?为何不让人通传带路?”
“没用,得先过了这片林子才见得到人,每次来都这样。”
傅少御对这里很是熟门熟路,带着萧绝左转右转,中间还遇到过各种毒虫阵法,若是陌生人闯入此地,只怕早已死上千百遍。
期间,萧绝一度以为是在原地打转,但他没有质疑傅少御,他相信他。
再次转过一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不知不觉间,那座大殿已近在眼前。
傅少御道:“将近子夜了,也不知她老人家睡了没,姑姑最不爱人扰她清修。”
萧绝讽笑道:“还不是你救人心切?”
眼角余光忽闪过一丝亮光,像是极其细长的丝,悬在半空中,因着月光吐露几分诡异的银色。
危险的直觉让萧绝近乎本能地将傅少御扯入怀中,一声“小心”还未出口,那银丝已贴擦而过。
脸颊立刻见了血。
傅少御反手挥剑将银丝斩断,带萧绝飞离此处。
“怎么样?伤口有没有发痒发热?”
“小伤。”
萧绝不甚在意地摇摇头,但傅少御却很紧张,非要他再仔细感受感受。
这里到处都是毒虫,沾上分寸可能就是腐肌蚀骨的下场。
萧绝打趣道:“你不会只喜欢我这张脸吧?肤浅。”
“受伤了就不要逞口舌。”
傅少御把着他的后脑不让他乱动,一脸严肃地给他检查伤口。
萧绝抿着唇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平生走这一遭,还是第一次受人如此关爱。
小蒲扇似的眼睫轻颤两下,将碎银般的月色掀起微末的波澜。
“御哥,”他握住傅少御的手腕,正色道:“真的无碍。”
“下次遇见危险,自保第一。”
傅少御反握住他,牵着人边往大殿方向走,边高声叫人,没一会儿,一道清越带笑的声音从殿侧后的柱子传来。
“两年未见,阿御比昔日豪爽许多。”
傅少御道:“怎么是你?”
语气算不得刻薄,但也说不上和善。
“惊讶的人该是我。”
那人从檐下走出来,一身青衣,衬得人颀长清瘦,白净的脸上笑容和煦。
“前两日见绝影来问赤练的解药,你并未现身,我想也许你还在怨我,不肯再来桐溪找我。怎得今日又来了?”
萧绝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暧昧来,不动声色地看了身边人一眼。
傅少御道:“且先不说废话,林子出口蚕丝样的东西是什么?可否有毒?”
“新养的蜘蛛,大概是有毒吧。”
说话间,那人已来到近期,淡淡扫了一眼萧绝脸上的伤口,目光又落在傅少御身上。
“新朋友?”
“什么毒?解药在哪?”
“没有解药,你们何时认识的?”
“最后问你一遍,有没有毒,解药在哪。”
傅少御的面色已经沉如夜色下的山脉。
那人脸上的笑容这才淡去,认真地看了一眼萧绝,然后转身就走:“随我来。”
绕过大殿,穿过一方药草园子,他们进了一间木屋。
清一色的竹制家具,看起来有几分清冷,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气。
这是封彦的卧房。
“先坐。”
封彦到墙边的竹架上找东西,翻出几个瓶瓶罐罐,又在其中挑拣几番,才拿到桌前。
他打开药瓶,以竹签挖出一小块红色药膏,要往萧绝脸上抹,傅少御先一步拦住了他。
“这是什么?”
“蛊虫尸体晒干后研磨成粉,又和腐莹草的汁液调制成的药膏,有去腐生肌之效。”
见这二人都皱起眉头,封彦把药瓶放在桌上,笑道:“用不用随你们,那新养的蜘蛛毒性也不算烈,顶多烂掉半张脸而已。”
傅少御二话没说,拿起药瓶,挖出一块敷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封彦面上的笑僵了一瞬。
“阿御,你这是何意?”
“非要我说明白?姑姑人呢?”
“……教主去西北了,下个月要给你外祖父贺寿,忘了吗?”
封彦又看了一眼萧绝:“他既是你的朋友,我若害他,你岂不是要恨我入骨?”他叹息一声,“药膏无毒,只是腐蚀掉伤口周围的皮肉时会难受些。阿御你大可不必这样以身试药。”
傅少御说:“希望是我小人之心了。”
封彦又问:“你们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顿了下,他又加了一句:“教主临行前命我暂代教中事宜。”
既如此,傅少御便抹去萧绝的参与细节,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封彦闻言思索片刻,道:“那我便随你们去一趟上冶,正好也瞧瞧那六月冰炼成的药有多厉害。”
说完公事,私事也没什么好谈,三人决定明日起床后再动身,封彦要亲自带他们去房间休息。
“不必,”傅少御拒绝得干脆,“我们只需住一间,让人带路就好。”
封彦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
“他喜欢你。”萧绝定定地看着傅少御。
“别说话,给你抹药呢。”
傅少御把药膏小心地抹在他的伤口上,指腹一点点将药揉匀。
萧绝垂眸不语,暗想若是这药膏当真厉害的话,只怕傅少御的手指也要脱一层皮。
等到上好药,萧绝又道:“说说你们怎么回事,不然我想杀了他。”
傅少御盖好瓶盖,把药瓶放在一旁,道:“算是儿时玩伴,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原来是青梅竹马。
萧绝杀人的心思更重了。
第36章 温泉浴
傅少御把萧绝抱上软榻,惺忪烛火将他本为锋利的面部轮廓模糊出几分温柔神色。
他俯身想吻萧绝,却被偏头躲过。
“嘴巴不想要了么?”
脸颊上抹着去腐生肌的药膏,萧绝怕他胡来沾到嘴唇上。
傅少御哑声道:“你方才为了护我,连命都可以豁出去,我这张嘴巴只要能吻到你,没了又何足可惜?”
萧绝轻笑出来:“当时是我不及细想,若再重来一次,决计会推你出去做挡箭牌,片刻也不会犹豫。”
他把压在身上的人掀到一旁:“你休要花言巧语,扯开话题。”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知你心意。”
傅少御在他身侧躺好,望着头顶的帐幔整理思绪,片刻后才开口。
“封彦本是我外祖父身边的小书童,算是我的伴读。当时我们关系称得上不错,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一起。”
萧绝淡淡“哦”了一声,侧过身,打量起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
“十五岁那年,我身边的婢女相继中毒而亡,养的两条狗也突然不知所踪,事有蹊跷,我便暗中调查。”
萧绝挑了下眉:“是封彦所为?”
“嗯。”
傅少御也侧过身,和他面对面躺着。
“外公念他伴我多年的情分,只将他逐出家门。封彦无父无母,便来了桐溪断龙山拜入姑姑门下。”
他讽刺道:“也不算埋没了他一身制毒的好本事。”
“你没问过他原因吗?”
“问过,”傅少御闭了闭眼,“他说的理由,让我无法接受。”
萧绝的心蓦地皱缩了一下。
他没问那是什么理由,因为他已隐约猜了出来。
无非就是爱慕与嫉妒,藏在一张温和无害的表皮下面,越压抑,越扭曲。
不敢轻易宣之于口,又实在嫉恨不已,只能揣着隐秘心事,将他身边亲近的人一一杀死。
情绪压抑到极端时,甚至连狗也不放过。
他很能理解封彦的心情,因为他们是一类人。
为了独占一个人,可以不择手段。
但他自诩比封彦更聪明。
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
“想什么呢?走神了。”
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萧绝盯着傅少御眉骨下的深邃,说:“我在想,若有一天我也杀了你的某个侍女,你会不会也这般绝情,与我断交。”
傅少御笑道:“现在我身边只有绝影一个护卫,没有侍女。”
“你懂我的意思。”
萧绝主动躺进他的怀中,羽睫在抬眸时轻刮过男人坚毅的下巴:“若某天你发现我也是十恶不赦、滥杀无辜之人,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