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
说话间,施奕已将木堆点燃,火光将傅少御掌下那本就红得不正常的半张脸,映得越发妖艳。
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目光从若隐若现的胸口挪到那半张潮红的面孔,再对上一双深邃慑人的眼,施奕这才自觉失礼,连忙别开视线。
“我帮你们把衣服烤干。”
“多谢。”
傅少御给萧绝拢了拢衣衫,等他安静下来,才将蒙眼的手撤开。
燕飞霜在旁边抱膝坐下,托腮望着萧绝睡梦中仍然不掩痛苦的面容,想起他胸前那些触目惊心的鞭痕,心想这大概是个有故事的苦命人。
她偏头问:“傅大哥,怎从未听你提过萧公子啊?他的左眼……怎么了?”
“飞霜。”施奕不赞同地冲她摇摇头。
“我就问问怎么了嘛?”燕飞霜小声顶嘴。
“无妨,”傅少御淡然道,“我同他是少时旧友,已多年未见了,近日这才重逢。至于他的眼睛……”他垂首看了萧绝一眼,将贴在他眼角的一缕发丝轻轻挑开,“眼睛天生如此而已。”
燕飞霜和施奕纷纷看向他怀中,火光将那人浓密的眼睫映成羽扇。
静默片刻,施奕发出一声短叹:“当真可惜。”
傅少御掀起眼皮看过来,施奕摸摸鼻尖起身朝四下观望,道:“我看看这里还有没有暗门机关之类的。”
燕飞霜呆呆看了萧绝许久,脸颊几分泛红,她便也起身去找表哥了。
这处石殿不大,除却殿内四角的雕龙石柱便再无其他东西,两人站在石像前研究许久,也没发现玄机。
燕飞霜忽而灵光一闪,奔跑于四个石柱之间,踮脚看这个望那个,然后揪着施奕的袖口,喜道:“表哥你看这条龙跟其他的有何不同?”
男人不如姑娘家细心,施奕对比半晌也没发现不同。
“这条颈子后面的龙鳞多了一片!”
施奕想起方才打开石门前,萧绝挥剑斩龙颈的情景,他不敢贸然行动,便用匕首一点点将那片多出的龙鳞割开。
内里露出一块罗盘。
“果然就在这儿!”
燕飞霜面露兴奋之色,要去转动罗盘时,被施奕握住手腕。
“先别动,等傅大哥他们休养好了再说。”
“哦哦……好的。”
燕飞霜连连点头,跑回傅少御身边将她的发现一一说了,安静等待萧绝醒来。
约莫三个时辰之后,萧绝才有了苏醒的迹象。
衣服已经被烤干,傅少御只着一件中衣,其他的全披在萧绝身上。萧绝感觉自己像躺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被春日灿阳烘烤着,暖洋洋的。
他不自觉地往棉花团里蜷缩了下,像只可怜又贪睡的猫。
傅少御拍拍他的脸,道:“醒醒。”
萧绝蹙起眉头,勉强睁开眼皮,意识还未回笼,本能已先于大脑支配身体做出反击,横肘一击结结实实打在傅少御的小腹上。
“嘶——”
傅少御将他两手擒住,道:“看清楚再打,很疼的。”
萧绝声音哑得厉害:“便是看清才打的。”
傅少御咬牙,俯身贴在他耳侧悄声骂道:“你当真狼心狗肺,早知就该将你扔进那寒潭中冻死喂蛇。”
“……放手。”
萧绝浑身无力,方才那一击牵扯得他四肢百骸酸疼不已,此刻也就懒得再费力气挣扎。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傅少御松开手,帮他把左眼上的布条整理好,道:“既然醒了,那休息一会儿便继续前行,我们食粮带的不多,不能耽搁。”
萧绝撑坐起来,垂眸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两层衣服,皱皱眉头没有说话。
听见这边的动静,正靠在石柱上打盹的兄妹二人都过来了,燕飞霜愧疚不已,连声道歉,甚至说到后来声线都有几分不稳。
萧绝嫌她聒噪,恨不能一剑刺穿这人的喉咙。
傅少御及时打断,道:“霜妹不必如此,萧绝侠肝义胆,换是旁人也定会飞身相救。”
萧绝冷冷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哼了下。
燕飞霜偷偷抹下眼角,掏出袖中的帕子,掀开一层又一层,将两块点心捧到萧绝面前:“公子,你吃点东西再生飞霜的气,好吗?”
萧绝闭上了眼,没动。
“怎得烧傻了?”傅少御替他接过,掰下一小块喂到萧绝嘴边,“从前倒不知你如此娇气,区区一潭寒水,竟将你搅得浑身酸软,连吃东西也要让人喂吗?”
燕飞霜感激他的解围,心里却也还是酸涩难言。
萧绝抬眸看想傅少御,唇边的东西又往前递了递,他便张嘴将点心吃了,顺带咬住了那两根多事的手指。
早在沈家庄那晚,他就想将这东西咬断了,这会儿逮到机会,运足了力气,直到舌尖传来腥涩味道,才松开牙齿。
傅少御面不改色,将点心掰碎了,一点点喂给他吃。
坐在一旁的施奕见此情景,不禁道:“二位关系真好,教人羡慕。”
傅少御和萧绝相视一眼,都没接话。
短暂休整过后,傅少御便起身去燕飞霜他们发现的那处罗盘前,将罗盘转动一圈,可任凭盘中指针指往哪个方向,殿内一片安静,无事发生。
“咦?”燕飞霜疑惑道,“难道这罗盘不是机关?”
“可若不是,为何要在鳞片下设置此物?岂不是多此一举?”施奕也是不解,萧绝闻之不禁冷笑,崔玉书就是喜欢多此一举的人。
傅少御偏头看向火堆旁的萧绝,然后亮出月华剑,扬手一挥,罗盘碎成两半。
随着一道闷雷似的轰隆声响,大殿中心地板忽然下陷,萧绝来不及起身,便同那些山石一起摔落。
傅少御等三人也未能幸免,不过下陷的程度不算太大,他们只落了一身灰尘,并无受伤。
火堆被埋熄,傅少御借着燕飞霜手中的那两颗夜明珠,从山石碎块间将萧绝拉了出来。
“有没有受伤?”
傅少御弯身给他拍去灰尘,温柔体贴的举动让萧绝甚至怀疑自己丧失了记忆。
但他没有,从小到大,每一件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萧绝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古怪。
待傅少御再次看过来时,他冷声问:“你……是不是把我认成他人了?”
傅少御一怔,随之笑了:“你怎么还在想这些事?”
“难道不是?”萧绝挑眉。
“当然不是,”傅少御双手掐住他的腰,手臂用力,将他从石堆上抱下来,“若想知道,先从这里活着出去。”
萧绝揪住他的一缕长发,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若是不答,我现在便剐了你。”
“你吓不到我,”傅少御笑弯了眼角,轻声道,“方才某人可是像只猫一样缩在我怀里哼哼,乖巧的紧。”
猫怎么会剐人呢?顶多是亮出爪子,作势凶狠地抓挠两下,不痛不痒。
“傅大哥!这边有台阶,好长啊!”燕飞霜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隐约还有回声。
“这便来!”傅少御朗声应道,拽紧萧绝的袖口,借夜明珠的微光循声朝那边走。
萧绝作势要去夺他腰间佩剑,傅少御便攥住了他的手。
“我不说自有我的道理,纵然你拿剑逼我,也无济于事。”
黑暗中,傅少御看过来,夜明珠的淡白荧光映在他深邃的眸底,幽幽的冷。
“该你知道的,时机成熟你自会知道,只望你那时不要恨我才好。”
第10章 血作画
萧绝任他牵着,走出废墟,穿过暗廊,掌心传来的温度与力道,成为黑暗中的唯一指引。
他心想,这人当真奇怪,在冰水里泡了那样久,手掌怎还如此暖和?
忽而,那股温暖撤开了,他搓捻两下指尖,将手缩回到袖口下,好让暖意褪去得慢些。
眼前便是燕飞霜所说的那条石阶,以青石板铺就,阶梯一侧每隔数丈便镶有夜明珠照亮,抬眼看去,细细长长的一条荧光,直没入视线尽头的黑暗中。
仿佛通天了一般,有几分慑人。
“我爬过许多的山,从未见过将上山台阶修在山洞里的。”燕飞霜道。
施奕笑道:“不只是你,我也从未见过,古怪得紧。”
“多思无益,走吧,”傅少御率先迈步向上而去,“都当心些。”
萧绝跟在他身后拾级而上,偶尔望上一眼男人持剑的手,倒是没再起杀人的念头。
一行人向上攀爬许久,抬眼一看,那条细长的荧光仍不见尽头,似乎这半天都在原地踏步,不禁教人感到挫败。
“还要多久啊?”燕飞霜抹去额头汗水,蹙着两弯柳眉问。
她身上这件衣服被汗水打湿又烤干,这会儿再次被浸得湿透,她虽不骄矜,却还是忍不住面露不耐。
“不远了。”傅少御回答道。
燕飞霜闻言,杏眸一亮,浑身立刻来了力气,快速跨过几道台阶,越过萧绝来到傅少御身侧,问:“傅大哥如何得知?”
“涵洞入口在此峰半山腰,这台阶。
燕飞霜恍然大悟,果真没出多久,她就见到了终点。
那里又有一道石门在等待开启。
“一关又一关的,生怕外人闯进去,想来这不至峰的主人一定在此放了极其重要的东西。”燕飞霜说。
“只望此番不是白走一趟。”施奕长刀出鞘,做好御敌准备。
石门在轰隆隆的声响中缓慢打开,萧绝闪至傅少御身后,有他挡着,剑都懒得拿。
预想中的暗箭飞镖都未出现,门后一片安静,燕飞霜不放心,从台阶上抠掉一块石板往门内扔去,片刻后听得石块落地之音,便再无其他动静。
“我先去探路,你等先在门边稍候。”
傅少御踏进门槛,小心试探一番,正要回身喊他们,就见萧绝赤手空拳走了进来,燕飞霜和施奕紧跟在他身后,一左一右,暗成保护之势。
待了片刻,见实无危险,这才放松下来。
燕飞霜在石室角落找到灯盏点燃,烛火洒满室内,堆成小丘的金石玉器立刻将整间宝库照得璀璨夺目。
施奕甚至被那满室金光晃到眼睛,使劲眨了两下才缓过神。
“天啊——”
燕飞霜禁不住感叹一声,她自认为生在富贵人家,寻常宝物很难引起她的注意,但今日所见这间暗室,金银珠宝堆积在一处,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飞霜,做正事,不要耽搁。”
施奕将长刀插回背后刀鞘,走向石门对面那侧墙壁上的架子,从一堆书画中寻找类似剑谱的东西。
燕飞霜便去别处帮忙翻找。
萧绝不急不缓,走到室内中间挑起几条玉石项链,挂在指尖耍玩,目光扫过四下,他朝着最里侧的一张书桌走去。
怪不得崔玉书寝殿内的那间暗室简陋空荡,原来竟是神不知鬼不觉中,挖了处更大、更隐蔽的窟巢。
他来到桌案前,随意翻动几下压在案头的书籍,都是些山水异闻录,实在无趣。
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不大爽利,他便跃上长桌,躺下休息。
头顶忽投下一片阴影,萧绝没有睁眼,全凭气息也能分辨出来者何人。
“别来烦我,滚开。”
“我只是过来翻看下这边的东西,你只管睡,我不扰你。”
傅少御绕过书案,太师椅上落座,然后探身去摸萧绝另一侧的书籍。
一瞬间,萧绝被他的气息包裹住,身体不受控地一僵,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笑。
又在故意戏弄他。
萧绝忽然睁开眼,在傅少御手臂与书案圈成的近似怀抱中,侧翻过身,故意露出松散领口下的锁骨和胸膛。
他弯着眼,也不说话,只定定望进男人含带笑意的双眸。
出乎他意料的,傅少御不仅没有怔愣,反而凑近几分,和他沉默对视。
萧绝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男人温热有力的手掌。
在气氛变有几分微妙时,傅少御那只拿书的手在萧绝的腰间轻轻掐了一下,随即他整个人撤开,转而去拿椅边画缸里的卷轴长画。
他展开画卷,眉头不禁一皱。
“画能有人好看么?”
萧绝终于找补回来,却见傅少御眉头越来越紧。
他翻身而起,坐在桌案上,探身将傅少御手中的卷轴拉到眼前细细查看。
入眼尽是血的颜色。
从那片浓郁的血红中,萧绝隐约能分辨出这是画的一张夜宴图。
画中几案凌乱、帐幔飞扬,宾客皆倒在血泊之中,一个个姿势扭曲,面容狰狞,目眦欲裂。
画幅中央那人,被剑刺穿后心,双膝跪地即将死去,却仍不甘心地伸出一手,似在向看画之人求助,而愤恨至极的表情,又像要将画外人一同拖入地狱。
想来崔玉书作此画时正疯癫无状,浓墨重彩的死亡渲染,让人在看画时甚至能听到那些惨死冤魂的凄厉叫喊。
“疯子。”
萧绝看得头疼,将画扔回到傅少御怀里。
傅少御从画缸中又抽出一副画轴打开,类似的情景,只是笔触稍有不同。
萧绝见状跳下桌案,将画缸里剩余的画卷全部拆开看了一遍,都是一样的。
傅少御盯着这些画看了许久,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傅大哥,只找到了这个。”施奕将几张纸递到傅少御的面前,瞥见他手中的画,不禁一怔,“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