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这里朝着长廊那边望去的时候,只能望到一片黑暗,令人绝望的黑暗。
这时,花满楼关切地问道:“你好像有些不舒服?”
沈清盛看着花满楼,认真地问道:“你有在王府听到鸟叫吗?尤其是画眉鸟的叫声?”
花满楼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后,同样认真地答道:“没有鸟叫声。”
同样地,沈清盛相信花满楼的耳朵胜过自己的耳朵,他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终于叹了一声:“那就好。”
“但我听到了脚步声,”花满楼又道,“有三个人。”
果然,没过一会儿,长廊尽头就出现了三个人。
或许只有一个人。
因为沈清盛的眼里只能看到那一个人。
今晚的他确实有些不对劲,因为他竟然觉得自己看到了来自九天之上的仙人。
沈清盛从未见过仙人,但他看到那个人的第一眼,脑中就只剩下了“仙”这个字。
沈清盛认得他,通过画像。
画中的他已经足够令人震撼,但直到亲眼见到这个人,沈清盛才明白,这世间没有一支笔能勾勒出他的风姿,甚至人间所有美好的语言都会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沈清盛忽然后悔,他不该认为石观音的美来自天上,因为这是一种亵渎,对眼前之人的亵渎。
他才是真真正正不属于人间的——
白云城主,叶孤城。
第29章 花满心时亦满楼
群星寂寥,残月将隐。
只因叶孤城坐在这里。
但迄今为止,他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于是沈清盛也不说话。
他不说话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作为主人家的南王竟然也不说话。
桌上既没有酒也没有菜,甚至连壶茶都没有。沈清盛想不明白,南王请他们来这里难道只让他们餐风饮露吗?他莫非以为自己和花满楼也是天上的神仙?
幸好,这里还坐着一个金九龄。
金九龄很会说话:“王爷仰慕三位大名已久,听闻三位恰好来了五羊城,特命我上门邀请三位来王府一聚,好叫他一睹当代武林俊杰之神采。”
说的都是客气话。贵为皇亲国戚的南王怎么可能仰慕江湖人?所以沈清盛也只是客气地答道:“不敢不敢。能得王爷看重,实乃在下之幸。”
从现身到现在,南王终于露出了他第一个笑容,只是他的这个笑匠味很浓,像是经过反复练习,精雕细琢而成的。
他的语气也拿捏得很刻意,看得出他想礼贤下士,但还是透露出十足的高傲:“闻名不如见面,三位风采却比本王想象中的更甚哈哈哈哈,尤其是沈大侠。圣,通也。江湖人封阁下为‘剑圣’,想必阁下的剑法已盖压当世所有剑客。”
说到这里,他含笑看向叶孤城,又接着道:“叶城主,你认为本王说的对吗?”
南王脸上的笑容扩大,但他的眼神中却藏着刀光剑影,杀气甚至比很多江湖人都重。
叶孤城还是没有说话。因为沈清盛抢在了他前面开口:“在下认为王爷说得不对。”
南王终于不笑了:“从没有人敢质疑本王说的话。”
沈清盛微笑:“王爷说的难道是金口玉言?”
南王沉默。他只能沉默,因为金口玉言指的是皇帝说的话。
沉默过后,他又道:“本王世子欲拜‘剑圣’为师。”
他只硬邦邦地甩出这句话,看似容不得沈清盛拒绝。
沈清盛呵呵一声:“我收徒有一个要求。”
南王问道:“什么要求?”
沈清盛的手已按在他的剑上:“只要他能接下我一剑。”
南王怒道:“你在拿本王寻开心?”
沈清盛坚持道:“无论谁来,我都是这个要求。”
南王问:“面对当今天子你也还是这个要求?”
沈清盛点头:“还是这个要求。”
南王一甩衣袖,只留下一句:“有你们后悔的时候!”随即便转身离去。
主人家走了,酒菜却上来了。
原来在南王心里,与江湖人同桌吃饭终归是一件很失/身份的事。
沈清盛却不在意南王的这种态度。因为他这个人虽然不怎么样,但他府上的饭菜却做得很香。
“三个月前,我与武当的木道人论剑。”南王走后,叶孤城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我的那一招‘天外飞仙’已是举世无双的剑法。”
沈清盛停下筷子,问道:“所以南王也想请你给世子当老师?”
沈清盛抓的重点出乎叶孤城意料之外,但他还是点头,答道:“我拒绝了他。”
沈清盛也点头,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我见过西门吹雪。”
叶孤城的双眼亮如寒星:“他很好。”
沈清盛又点头:“的确。”
片刻之后,他补充道:“你们很像。”
叶孤城的目光忽然飘远,语气中透出一种高深的寂寞:“我今天之所以会来,完全是因为你。”
沈清盛了然:“因为我们不像。”
叶孤城点头:“不错。你选择了另一条路。”
他接着说道:“我和他都想看看你能走多远。”
沈清盛笑了:“我自己也想看看。”
叶孤城也笑了:“希望别让我们等太久。”
沈清盛举杯:“一定。”
叶孤城是不喝酒的。但他今天却破了例,也破去了那一层孤高的寂寞。
终于是可以被触碰的。
只是很快,喝完这杯酒后,叶孤城瞬间又变回了沈清盛初见他时的那番模样。
群星重现,那一抹弯月也从云层中探了出来。
因为叶孤城走了。
方才花满楼和金九龄都没有说话。
花满楼不说话,是因为沈清盛在说。
金九龄不说话,是因为他很擅长分场合说话。
现在南王离开了,叶孤城也不在了。金九龄终于又找回了说话的场合:“沈兄有意同叶孤城、西门吹雪一战?”
沈清盛点头:“但不是现在。”
金九龄向往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亲眼目睹这一战。”
沈清盛笑笑,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两场究竟打不打得起来。
见他没回答,金九龄又转移了话题:“你们可知道公孙兰这个人?”
花满楼点头叹道:“知道。她同时也是‘女屠户’、‘桃花蜂’、‘熊姥姥’这些人。”
沈清盛也点头:“我们还知道她是红鞋子组织的首领。”
说到这里,沈清盛又问道:“听说金捕头也在找红鞋子的人?”
金九龄目光闪动:“不错。听沈兄的意思,你们似乎也在找红鞋子?”
沈清盛点头:“金捕头若是信得过我和花满楼......”
金九龄开口打断他的话,道:“信得过!我如果找到红鞋子的人,一定第一时间派人去羊城客栈通知你们。”
“而且我听说那公孙兰的剑法仅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之下,到时恐怕还需要沈兄出手相助。”
沈清盛举杯:“多谢。”
金九龄也跟着举杯:“这句谢应该由我来说。”
酒宴过后,金九龄亲自将沈清盛和花满楼送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后,花满楼却没回自己的房间。
此刻他正坐在沈清盛的房中,只听他斟酌着问道:“你好像很不喜欢南王?”
花满楼对朋友情绪的捕捉能力总是一流的。
沈清盛点点头,并不打算隐瞒他:“我和南王有仇。”
花满楼不解。因为沈清盛只是一个江湖人,而且之前从未到过五羊城,怎么会和近年来一直待在封地的南王结仇?
正在他纠结着要不要继续问下去时,沈清盛又主动道:“他想要我师父的王芳斋。”
花满楼惊道:“他要王芳斋做什么?难道他很缺钱?”
沈清盛答道:“不仅缺钱,还很缺消息。”
花满楼不解:“他难道想管江湖上的事?”
沈清盛又答:“不止是江湖。这背后牵扯了一个大阴谋,但我还没有完全猜透。”
花满楼忍不住问道:“什么阴谋?”
“和紫禁城有关。”沈清盛的声音变得很轻,轻得好像刚接触到人的耳朵时就忽然消散了。
但花满楼却听清了。沈清盛知道花满楼一定能听清。
花满楼面露惊诧之色,问道:“难道他是想……?”
沈清盛点点头:“我直觉今晚的拜师也与这个阴谋有关。”
花满楼又不懂了:“那你为何不干脆将计就计?”
沈清盛理所当然道:“我不想委屈自己。”言下之意是他根本看不上南王世子,连假戏都懒得做。
不过,他又马上补了一句:“这件事紫禁城应该也知道。”
花满楼顿时舒了一口气,笑道:“不错,无情也是你的朋友。”
沈清盛点点头:“无情是一方面。”
花满楼又问:“还有另一方面?”
沈清盛神秘地笑笑:“王芳斋里也有皇帝的人。还是我无心插柳插进去的。”
花满楼也笑了,因为他已能预见这场阴谋的结局。
笑过后,花满楼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昨夜你睡得早,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沈清盛问道。
花满楼不答反问:“你这次从关外回来,有没有发现宝藏流言几乎已经消失了?”
沈清盛点点头,答道:“我早发现了。”
花满楼笑道:“这主要是原少庄主的功劳。”
“我知道,我一回来就派人打听了这件事。”
这时,花满楼忽然不笑了:“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对。”
沈清盛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花满楼也不打算再问下去。朋友若说,他就会认真倾听;朋友若不想说,他也不会想听。花满楼一向都这么体贴。
花满楼走后,沈清盛独自一人静坐了许久。
他仿佛看见宇宙间的星辰从新生到寂灭,月亮由盈转亏,又由亏转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眼前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到最后,他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但是,我这本是无cp_(:з」∠)_
第30章 花满心时亦满楼
一连几天晚上,沈清盛都没有按他之前所说的出去买糖炒栗子。
一开始花满楼还以为他是有别的事要处理,但不止是晚上,沈清盛就连白天也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日里只捧着一本书在看,显得无比惬意。花满楼忍了好久,今晚终于忍不住问他:“我看你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沈清盛放下手中书卷,回道:“因为急也没用。”
花满楼又问:“为什么?”
沈清盛看了眼窗外,突然问道:“今天初几?”
花满楼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自己这个问题,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今天初九。”
沈清盛哦了一声,又捡起那本书,同时说道:“不急,我打算后天晚上再出去。”
但他这回却读不下去了,原因很简单,他困了。说着沈清盛就打了一个哈欠,懒懒地解释道:“熊姥姥喜欢在月圆之夜杀人。”
花满楼点头:“原来如此。”
搞明白这个问题之后,花满楼本想转身回房,因为当他听到沈清盛的那个哈欠时,他忽然也困了。
再加上沈清盛刚才说话时的腔调。和他平时不同,声音压得略低,好像化成了一只无形的手,在轻柔地触碰花满楼的耳朵,令他觉得很舒服,就连“杀人”这两个字被他这样轻叹着说出来时,都变得温柔而缱绻。
哈欠真是有魔力的一个动作。花满楼忍住困意,他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沈清盛:“你最近看的是什么书?似乎很好看?”因为他发现对方这几天除了睡觉、吃饭,无时无刻都不在看书,已经入了迷了。
“的确很好看。”说到这里,沈清盛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书名叫《陆小凤和我表姐的二三事》。除此之外,我这里还有《那人,那山,那凤》、《陆小凤: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你如果想看的话,我可以叫伙计帮你买一套。”
花满楼呆了呆,他完全想不到令沈清盛看到如此着迷的书竟然是这种书。
“不用了。”好一会儿后,花满楼才回道。夜已深,他该回房睡觉了。
又这样悠闲地过了两天。第三天晚上,沈清盛终于决定出门去买糖炒栗子。
花满楼自然陪在他身边。他们此刻沿着小巷一路走,见过馄饨摊、面摊、煎饼摊,但就是没见过卖糖炒栗子的。
“老伯,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卖糖炒栗子的吗?”走了一路,沈清盛也问了一路。他的目的不在于今晚就能找到“熊姥姥”,而是希望让“熊姥姥”知道这里有一个十分想吃糖炒栗子的年轻人。
“我听老王说他上个月在西园附近看到有卖糖炒栗子的,不知道他现在还卖不卖。”卖包子的老伯一边将两个热乎乎的胖包子递给沈清盛,一边答道。
沈清盛接过后就立马咬了一口,仔细尝过第一口后,方竖起大拇指夸道:“好吃!”紧接着就分了一个给花满楼。
卖包子的老伯咧嘴笑道:“公子喜欢就好!公子之后还来吗?我回去找老王、老方他们打听打听这附近有没有卖糖炒栗子的,公子如果还来的话,不管问没问到,我都告诉公子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