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萧知尽自觉坐在了他的身边,将他摇摇晃晃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上,轻轻拍着。
他的动作轻柔缱绻,带着暖人的温度,莫厌迟不觉有他,寻了个舒适的角度,毫不防备地闭眸入睡。
酒楼离二皇子府并不远,只是萧知尽让车夫放慢了速度,分明几步路的时间,生生走了半个时辰。待到马车停在二皇子府时,莫厌迟已经躺在萧知尽的怀中睡得正香。
萧知尽搂着人,到底不舍得唤醒,只好将人打横抱起,坦然地下了马车。二皇子府并不冷清,时常有人经过,他们见到这一幕,不免感慨两人感情之深,亦有人察觉出不对劲,碍于那个高高悬起的牌匾,没敢多言。
手上的人轻得很,稍稍一摸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肋骨所在,萧知尽让厨房熬了不少补汤给莫厌迟喝,只是这人心中有事,郁结在内,再多的补药灌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人们常说心病需得心药医,相逢已久,萧知尽至今都未能知晓他的心事是什么。
往后路还很长,萧知尽走得小心翼翼,只是想在这条路上,莫厌迟能够一直都在。
萧知尽将人抱入寝殿,轻轻放在床榻上,他背过身去静静地看着面前绣着高山流水的屏风,许久许久,这才落下一声叹息,起身离开。
就在门被合上的那一刻,原本睡得香甜的人骤然睁开眼睛,复杂地看着床顶。
其实马车停下时莫厌迟便醒了,只是酒醉后骨头都变得懒散,反应也迟缓,他原想睁开眼,萧知尽便一把将他抱起,让他醒也不是不醒也不是。
隔着薄薄的衣裳,莫厌迟听到了萧知尽强有力的心跳声,有一瞬竟然想就这样沉溺在他的怀中,再也不醒来。
莫厌迟觉得自己快疯了。
而门外走出不远的萧知尽不觉有他,沉着脸离开二皇子府,找到了紧张找人的邢衍。
出门前邢衍远远便跟萧知尽打了个“丢了”的手势,二人主仆多年,默契十足,萧知尽一眼便知道其中玄机,他怕莫厌迟知道后插手,这才没敢将人叫近来说。
这两日邢衍只有一个任务,便是将莫娘处理掉,他会比出这个手势,必是其中出现了变故,萧知尽一问,果不其然,莫娘不见了。
二皇子府如今成了卫灵将把守的重地,能在将人毫发无伤带走,足以见代阏实力。
萧知尽本就有所心里准备,只是莫娘消失,他便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步步逼近。
虽然代阏如今在大皇子府中,但行踪不定,卫灵将很难顺藤摸瓜查到他的底细,邢衍这两三个月来日夜看守,都不见有人联系过莫娘,不想昨天只是下手迟了些,竟让人跑了。
邢衍脸色阴沉,他看着萧知尽,道:“京中多是代阏的耳目,原本我们发现了莫娘,不料被人拦住,再找时就不见人影了。”
“也罢,往后守好二皇子府,她这一走,也省得日夜提防。”萧知漠然道。
莫娘是一根刺,不得不除,否则日后紧要关头,她若是扎上一道,谁也讨不到好。她若是住在二皇子府,萧知尽将人除掉,难免会引来莫厌迟的不满,如今走了,倒是不必麻烦,找到了随手除掉便是,莫厌迟左右也不会知晓。
邢衍点点头,道:“我会多安排人手去找的。还有一事,近来江婉跟聂家人走得很近。”
萧知尽不由蹙眉,“聂家?”
“就是静贵妃的母家。”邢衍道。
萧知尽隐隐察觉其中的联系,只是有些事隐秘得很,又时隔久远,饶是萧知尽也无法知晓一二。
碍于代阏的存在,萧知尽让江婉不要贸然联系自己,若有急事便让苑冉前来,仔细算来,从茗凉宫回来之后,两人便没有再见过面了,萧知尽一颗心落在莫厌迟上,也甚少问起她。
倒是邢衍念及这几年来的情谊,时时挂念着,也不至于让江婉被察觉。
聂家手握重兵,萧知尽原本就打算动手,如今江婉插手,萧知尽想了想,决定暂且缓缓,看看江婉待如何。
“她向来有自己的打算,你多派些人手给她便是。”萧知尽道。
萧知尽为人重情重义,邢衍也不意外,点点头记下。
近来城中不太/安定,为了不让代阏发现行迹,卫灵将几乎销声匿迹,邢衍也不再露面,萧知尽不欲久留,稍稍说了几句后便又起身离开。
他来得隐秘,走时也是悄悄的,差不多到了二皇子府,这才敢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
路上行人神色匆匆,见到他时纷纷垂首避让,不敢与之对视,眼中除了敬畏,还有一些嘲讽。
就在萧知尽疑惑不解时,一辆马车从他的眼前呼啸而过,车上挂着皇家旗帜,是李公公出宫时所乘的马车,而马车去的方向正是二皇子府。
萧知尽脑中嗡的一声,当即明白过来,也不顾他人眼光,跃身飞起,往二皇子府赶。
李公公这个节骨眼出宫,除了宏治帝说的事情外不可能有别的事情,萧知尽原以为宏治帝会犹豫几番,不想竟然就这样下了圣旨。
萧知尽轻功了得,饶是这样,赶到二皇子府的时候,李公公也宣读完了圣旨。他没有现身,趴在屋檐上看着跪地不起的少年,莫厌迟垂着头,高举着明黄\色圣旨,由着李公公将他的发冠玉带收走。
明明瞧不清他的表情,萧知尽却没由来地抽疼。待到李公公离开,莫厌迟也没有起身,如同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像。
萧知尽跃身落下,一步一步走过去,他没有扶起莫厌迟,而是朝着人跪下,行了个大礼,道:“参见二皇子殿下!”
这是他见到莫厌迟以来,第一次如此郑重地行礼。
莫厌迟如梦初醒,圣旨如同烫手山芋般从他的手中滑落,他愣愣地看着,不知是该惋惜还是庆幸。
三年逆旅,他终于卸下了所有的负担。
他抬起脸来,红着眼笑道:“我不是皇子了。”
萧知尽闭眸,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双臂紧紧用力,恨不得将莫厌迟嵌入骨肉中,不再松手。
莫厌迟依偎在他的怀中,听着心跳,惶惶不安的心慢慢缓和下来,似乎没了皇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二皇子之位被夺不是小事,只是宏治帝似乎念及三年舔犊之情,并未让人搬离二皇子府,甚至连宗庙也不曾告,就下了道圣旨草草了事。
原本在府上的下人被遣散,只剩下一个誓死不离的叶悯,偌大的府邸不过半日便成了一个空壳。
莫厌迟坐在大殿中,看着人走人散,始终不出一言。叶悯端来热茶,欲言又止,索性站在他身后,陪他看着。
萧知尽有事离开了,派了不少人在二皇子府上,此次他倒是没有隐瞒,十来个人围着大殿,格外惹人注目。
一些蠢蠢欲动的人见状,便收了心,不敢轻举妄动,匆匆看了几眼后跟在众人身后离府。
莫厌迟将众人的神色揽入眼中,他看到了算计、怜悯、嘲讽,只是如今他已是局外人,不必再提心吊胆,担心哪一天跌个万劫不复。
他会听萧知尽的话,乖乖等他回来,跟他道别,之后浪迹天涯,不再回这座留给他噩梦的城。
而萧知尽只是让人看住莫厌迟,而后便骑马赶往皇宫,要面见圣上。外头的侍卫显然是受宏治帝的命令,见到萧知尽后并未拦着,让人通报了一声便放行。
早走几步的李公公回到皇宫,奉命在外面等人,他见到远远走来的萧知尽,并未惊讶,拱了拱手,道:“萧大人,这边请。”
萧知尽冷着脸跟在李大人身后,走进了御书房。
宏治帝背对着他,赏着面前的秋景图,他听到脚步声,开口道:“萧卿,你看看这幅画,觉得如何?”
萧知尽抬眼瞥了一下,眼前的画不大,描绘的景物却广阔得很,满山遍野的红叶如同烈火一般燃烧,鸟儿远飞,衔着一抹翠绿,在艳红的画中尤为突兀。
未等他开口,宏治帝便道:“此图名为送春,分明只是秋季,却已经有了春意,你说可不可笑?”
宏治帝话中有话,只是萧知尽心中有事,哪肯去揣摩,他道:“陛下,臣找您有事。”
第39章 身世谜团(六)
宏治帝自然知道萧知尽入宫的目的,他并没有问,继续道:“朕坐上皇位十余载,哪个春天不是熬过风霜了才过来的,这人也一样。萧卿,这几年来迟儿被朕护得太好了,难免懦弱无知,若不经历挫折,往后怎么在这条腥风血雨的路上走得长久?”
萧知尽止不住嗤笑,道:“所谓护得太好,不过是陛下一厢情愿罢了。”
被推落水池、膳食掺毒、夜里暗杀,莫厌迟哪一次不是在死亡边缘徘徊,三年来难以安枕,战战兢兢,却换来一句“懦弱无知”,莫说是莫厌迟,便连萧知尽听了都愤恨不已。
宏治帝以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孩子,殊不知带来的伤害远不如他看到的那样少。
萧知尽并未压低声音,他直直看着转过身来的宏治帝,继续道:“陛下是君王,自有自己的道理,只是迟……二皇子他并非傀儡,他有血有肉,亦有自己的想法,来日若知道此事,陛下不怕他寒心?”
他过于笃定,宏治帝不由一愣,问道:“为何?”
“陛下,二皇子不像您所想的如此坚强……”萧知尽欲言又止。
他想到跟莫厌迟一起歇息时,夜里莫厌迟在梦中细碎地求饶,偶尔也会默默淌泪,他便知道这人并不如醒时那么坚强,噩梦日积月累,只能在黑夜中得以宣泄。
萧知尽跟莫厌迟最为要好,宏治帝不敢怀疑他的话,他收回那副信心满满的模样来,小声道:“迟儿……会怪朕?”
“臣不敢乱言。只是臣恳请陛下收回旨意!”萧知尽抱拳道。
宏治帝坐在龙椅上,看着桌上摊着的奏折,沉思了许久,末了叹了口气,道:“你且回去吧,往后朕自会跟迟儿说明。”
“陛下!”
宏治帝并未抬头看他,摆摆手让人离开,外头的李公公走了进来,道:“陛下,静贵妃求见。”
“宣。”宏治帝道。
萧知尽无法,只好起身离开,他这才行完礼,外头的静贵妃便走了进来,一双眸子冷冷地看着他。
茗凉宫时萧知尽并非过分打量静贵妃,如今一看,倒觉得她眼熟得很。
萧知尽止不住多看了两眼,忽而灵光闪过,脸色顿时苍白一片。
江婉主动提出成了朱启明的幕僚,甚至开始接触聂家,莫非并非冲着朱启明,而是静贵妃。
萧知尽看着静贵妃跟江婉极其相似的眉眼,脑中闪过无数想法,碍于不能久留,他也只能匆匆看过,离开了皇宫。
他来往多次,李公公便也没让人带,由着他独自离开。萧知尽并不想久留,疾步赶出了宫,叫来卫灵将,道:“去查查静贵妃什么来历。”
“是。”
静贵妃身世未明,江婉有心隐瞒,萧知尽便没有去多问,吩咐好后便回到了二皇子府中。
如今府上被遣走了不少人,倒是方便了萧知尽,随便一个院落便能让不少卫灵将驻守,二皇子府也为此安全了不少。
莫厌迟没了周身枷锁,说不会不甘心是假的,他痛恨这城中的尔虞我诈,痛恨曾经置他于死地的人,只是桩桩件件,他着实无力去一一报仇了。
萧知尽抬头看着坐在屋檐上的人,那人目光深远缥缈,无悲无喜,仿佛一眨眼便会消失在这艳阳之下。他莫名惊慌,跃身而上,惊扰了冥想的人。
莫厌迟明显被吓到,他扭头看去,发现是萧知尽,便笑道:“你回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萧知尽走过去,学着他坐下,看着同个地方,远处除了排布整齐的房子外,别无其他。
在萧知尽没有来的时候,莫厌迟便经常待在这里,静静看着远方,消磨掉他大部分时光。他抬手指着前方,道:“往这里一直走,便是望乡台。”
萧知尽的心咯噔一跳,“你可是想望乡台了?”
莫厌迟侧眸看着他,苦笑道:“毕竟那是我的家。这五湖四海,天宽地阔,我也只能在那里找到容身之地。”
他笑得牵强,萧知尽抿着嘴不言,想着要如何安慰他。倒是莫厌迟不甚在意,左右他常常说这些丧气话,萧知尽也该习惯了。
萧知尽确实习惯了,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想方设法将人留住,拼命抑制自己的感情,生怕暴露一丝一毫,将人吓得更加远离自己。
夜色渐晚,忙上忙下的叶悯跑来叫他们用膳,莫厌迟心绪未宁,一时不查竟踩了个空,萧知尽见他踉跄了下,险些摔下去,便伸手抓住他的手腕,道:“我带你下去吧。”
“我自己可以。”莫厌迟虽武功不及萧知尽,可这点高度,他还不至于下不去。
萧知尽置若罔闻,伸手将人搂住,不顾莫厌迟挣扎,二话不说跳了下去。
莫厌迟每次被萧知尽触碰,胸口总是跳个不停,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萧知尽,喃喃道:“知尽,陪我回望乡台吧。”
他说得极低,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奈何萧知尽离得近,一颗心又落在他身上,便清楚地听到了这话。
萧知尽看着他,并没有感到意外,点头道:“好。”
“嗯?”莫厌迟愣了下。
“我陪你回去,你要什么时候走?”萧知尽松开人,问道。
莫厌迟不过随口一说,不想萧知尽竟然当真了,他本打算独自回去,如今多个人倒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