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拍即合,用完膳后便凑在一起商量了下,眼下莫厌迟无事可做,萧知尽又是以莫厌迟为先的人,事事考虑着他,便说明日天亮出发。
萧知尽身为侍郎,朝堂事情繁杂,莫厌迟倒是没敢让他立刻就走,“你且整理两日吧,把事情交给别人,也不至于乱了。”
“无碍,你忘了,我可是卫灵亲主,有消息邢衍会传给我的。”萧知尽笑道。
莫厌迟道:“那父皇……陛下呢?”
“这个更不必担心了,若怪罪了,大不了我们便天涯海角,到处逃亡便是。”
萧知尽如此打趣,饶是莫厌迟也忍不住笑了,他点头道:“行,一起逃吧。”
京中人多口杂,莫厌迟不愿被太多人知道,只跟叶悯说了声后,收拾了东西等着天亮。夜很绵长,莫厌迟却没有丝毫睡意,他坐在门槛上静静望月,期待着光明的到来。
在以往的一千多个夜晚里,他也时常这样守着,珍惜着黑暗中短暂的宁静,生怕一眨眼月落日升,他又要苦苦煎熬。
那么久以来,这是唯一一次,他觉得夜晚太长了,恨不得转眼天光乍现,让他离开这四角的世界。
莫厌迟清醒得很,亦有陪着他不眠。
萧知尽布下的棋错综复杂,他必须一一交代清楚,不至于让他离了京城就跟聋子瞎子一眼,什么都不知道。
而皇宫中的天子被宫人们伺候着歇下,闭上眼睡去,浑然不知次日等待他的是什么。
夜还是夜,鸡鸣声起,便要退位,让给艳阳。
莫厌迟看到天边那抹朝色,不由勾唇,起身入屋,将少得可怜的盘缠带上,去找萧知尽。
萧知尽早早便等在外面,见他走来,挥挥手道:“出发吧。”
“嗯。”
二人上了马车,不曾回头,长驱出京。
莫厌迟掀开车帘,看着渐行渐远的皇城,明明痛恨无比,真正离开时却仍是不舍。只是莫厌迟不知道,终有一日,他会君临天下,站在城墙上眺望四方,那个时候,恨已经不重要了。
到底是彻夜未眠,两个少年郎说笑片刻,便止不住打哈欠,左右路程还长,两人相互靠着,在颠簸的马车中打起了盹。
两人满心欢喜离开,皇宫却闹成了一片。宏治帝原想在早朝时将皇子宝册交给萧知尽,不想这人竟然没有出现,派人去询问了一番,才知道两人在天刚亮的时候便离京回乡了,甚至连萧父萧母都未曾告知一二。
百官几乎傻眼了,身为朝廷命官,萧知尽未免过于任性。只是他是准皇子,且宏治帝脸色不甚好,那些要弹劾的人也不敢开口乱言,生怕惹怒了宏治帝,后果不堪设想。
要说最高兴的,莫过于朱启明了。萧知尽一走,他又可以独掌朝政,扩大自己的势力了。
一场早朝因为萧知尽的事而早早结束,宏治帝被两人气得不轻,派人沿途去保护后,便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中不见人。
倒是朱启明,下朝后便叫上江婉,一同回到了大皇子府,期间笑意掩都掩不住。
江婉看着朱启明眉开眼笑的模样,撇撇嘴不言,萧知尽在早上给她的信中说了,两人只是去望乡台看看,不久便会回来,这朱启明显然是高兴过头了。
“眼下两人都离开了,殿下也可以松一口气了。”江婉祝贺道。
朱启明点点头道:“嗯,等回了府,跟殷先生商量商量。”
听到“殷先生”三个字,江婉不由蹙眉,她跟在朱启明身边,自然知道有这人的存在,每每接触,江婉都抗拒得很,似乎前世有血海深仇,记不得,却铭刻在心,再见时分外痛恨。
第40章 身世谜团(七)
两人之间的渊源无人知晓,代阏身份特殊,行踪难以揣测,即便是卫灵将也探查不了多少,更别说是江婉。江婉有心远离,只是同样效忠朱启明,有时候避无可避。
江婉是朱启明的人在朝堂上并非秘密,没了莫厌迟,朱启明倒是丝毫不顾忌,让江婉一同上了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驱车而去。
百官们见状,纷纷摇头,这朝堂上好不容易才平衡些,如今只怕又要向朱启明倾斜。朱启明满心权谋,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来,着实不是统治万民的好君王,可偏偏形势向他,让他仕途顺畅,占据了半边天。
朱启明心情愉悦,到了府上便匆匆跑了进去,边问在清扫石板路的下人:“殷先生呢?”
“禀殿下,殷先生正在书房中。”
代阏入府后便要了间房做书房,素日待在里面,也不准人进去,朱启明原本很是气恼,现在倒是见怪不怪了。他点点头道:“你去叫他,本王有事。”
“是。”下人道。
江婉狐疑问道:“殿下,殷先生为何如此神秘?”
朱启明摇摇头道:“此人乃母妃推荐,本王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左右能助本王便是。”
他对皇位过于执着,江婉自然知道,她便也没再提代阏,问起了其他事情来。这才说没两句,代阏便出现了。
代阏是静贵妃给朱启明的人,架子大得很,见到朱启明向来不行礼,稍稍点头便自觉落座。
朱启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没有出言指责,问起了莫厌迟的事来:“先生,萧知尽跟莫厌迟二人离京,不足为惧,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先将京中的卫灵将处理了,朝堂可徐徐而为。”代阏不甚在意道。他手中也有自己的情报网,萧知尽的马车才出京城,他便知道了此事。不管萧知尽离京的目的如何,留在京中的卫灵将仍是他最大的威胁,代阏不便出面,利用朱启明去最好不过。
朱启明点点头,不置可否。反倒是江婉开了口,道:“殿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住朝堂,毕竟因为二皇子,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吏部和工部了。”
“江大人差矣,没了卫灵将,莫厌迟也好萧知尽也罢,皆不足为惧。”代阏盯着江婉,眸光若鹰,森冷骇人。
“殷先生说得是,只是我们对付卫灵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直到现在还找不到他们接头之地,臣以为还是不要舍近求远的好。”江婉道。
朱启明在明处,卫灵将在暗处,要对付卫灵将并非易事,朱启明听言,亦是皱眉。
代阏接近朱启明不是为了辅佐他,让他成为一代明君的,他的目的是搅乱朝堂,将威胁一一除去,夺回本属于他的皇权地位。他冷冷地看了江婉一眼,讥笑道:“江大人不让在下对付卫灵将,莫不是跟卫灵将有什么联系?”
“臣只是提下意见,具体如何做还要看殿下的。”江婉不卑不亢,丝毫不心虚。
朱启明若有所思地看了江婉一眼,仍是不作答。代阏跟江婉二人意见不合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他也见怪不怪,反倒是忘了,江婉跟萧知尽曾是同窗。
江婉若有所觉,心底咯噔一跳,却没有表露出来,她坐得笔直,稳着手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
身边二人心思各异,眸色深沉看着江婉的一举一动,恨不得将她看出一个洞来,探析她深处极力隐藏的秘密。
若是旁人被如此审视,只怕早已慌不择路,江婉反倒是出人意料的倘然,好似真的清清白白,不值得怀疑。江婉到底是在烟花之地出来的,若没有一点本事,又如何在短短时间内成为花魁,而后又消失得干干净净,摇身一变成为秀才,还高中探花。
朱启明对她所说半信半疑,这会儿被代阏揭出,更是加深了心中的刺,朱启明沉思良久,道:“不若这样,朝堂之事交由你来办。本王跟殷先生处理卫灵将。”
代阏皱眉,正要反对,江婉便抢先一步,道:“是,臣必不会让殿下失望。”
江婉信誓旦旦的模样让朱启明舒心不少,点点头算是赞扬。
代阏脸色阴沉地瞪了一眼险些坏他计划的江婉,好在朱启明有心对付卫灵将,不然他非将江婉碎尸万段不可。一个小小探花,也敢忤逆他这个太子殿下。
而同样做着太子梦的朱启明转过头来,恰巧看到了杀气腾腾的代阏,他忽而反应过来,代阏那句话不过是在挑拨离间,还好他选择相信江婉,也不至于错失贤良。
“殷先生,本王信得过江之晚的为人,朝堂之事交由他本王甚是安心。如今只剩下卫灵将,依先生之见,我们该如何?”朱启明道。
“派人刺杀萧知尽,卫灵将自然会出现,到时候顺藤摸瓜探出京中卫灵将的所在,若得手了,正好一举两得。”代阏边说边观察着江婉的一举一动。
江婉重得朱启明信任,眉梢带着喜意,听到代阏如此说,也不曾抬头多看一眼,仿佛此事跟她毫无关系,其实心中早已忐忑不已。
如此反应倒是让代阏出乎意料,按理说江婉听到刺杀萧知尽一事已经露出马脚,哪会笑得出来。江婉神色自若,无半点反常,反倒是让代阏摸不到头脑,难不成江婉真跟萧知尽没有关系。
“果真良计,只是先生,我们不是第一次刺杀卫灵亲主,每每都不得手,这次……”朱启明犹豫道。
代阏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道:“我知道要怎么做。”
“那就好,需得快些将人处理了,免得夜长梦多。”朱启明松了口气。
江婉将喝完的茶杯放下,起身拱手道:“殿下,下官此事来得有些久,就先告退了,以免百姓知道了又要诟病。”
“好,那你先回去休息吧。”朱启明不甚在意,摆摆手让人离开。
代阏似有若无瞥了江婉一眼,心中有了另一番算计。
不论江婉是否忠于朱启明,对代阏而言皆是阻碍,对她下手毫无害处,若江婉真跟萧知尽有所往来,此番也可探个究竟。
代阏想得入神,朱启明连连唤了几声,这才回过神来,道:“殿下方才说什么了?”
“没事,想来殷先生也累了,今日就说到这里吧,卫灵将一事,有需要的尽可跟本王说。”朱启明道。
代阏神色复杂地看了朱启明一眼,并未多言。他手中人马虽不及卫灵将,可比起朱启明手下那群废物而言,自己的兵力个个精锐,哪需要用到朱启明的人。
犹自暗喜的人将代阏送走,心情颇为舒畅,让小厮端来酒,开怀畅饮。
……
京中没了两人,依旧是危机四伏,而萧知尽跟莫厌迟却逍遥得很,正在一家酒肆中畅谈对饮。
离望乡台还有几日的路程,萧知尽无心赶路,走走停停,到了一家酒肆后更是挪不动脚。倒不是不想回去,只是两人皆是一夜未睡,马车又颠簸,着实累人。
莫厌迟昏昏沉沉中被人抱下马车,车外吵杂,让他立即清醒过来,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萧知尽怀中,脸倏然变红。
萧知尽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将人放下,让掌柜备了酒菜,便带着莫厌迟进去了。
“怎么不叫醒我?”莫厌迟耳尖都红了,垂着头不敢看萧知尽。
萧知尽无辜道:“我叫了,只是你睡得太沉叫不醒,这才把你抱出来。”
“你可以把我放在车中啊,我醒了自然会下来。”莫厌迟反驳道。
萧知尽接过掌柜送来的酒,边倒边道:“是我多管闲事了,往后不叫你便是。”说着还有些赌气的成分在内。
莫厌迟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以对,索性闭了嘴,默默喝酒。
这是一家建在半山腰的酒肆,不大,只有两层,一层卖酒,另一层隔出两三个小小的房间来,以供过往的人歇脚用。掌柜为人忠厚老实,看起来老大粗一个,手艺倒是好得很,酿出的酒醇香四溢,尤为醉人。
莫厌迟不是贪杯的人,饶是如此也止不住喝了几杯,直到萧知尽劝阻,这才堪堪停下。莫厌迟不甚满意,抱怨道:“以前在宫中叶悯管着我,现在出了京好不容易可以放肆了,你怎么也来管我了?”
掌柜正好端来菜,听闻笑道:“小兄弟,这酒后劲足得很,你哥哥劝你少喝是对的。”
“他才不是我哥!”莫厌迟反驳道,腕上抓着的手莫名其妙加重了力度。
萧知尽笑道:“不是你哥是谁?”
莫厌迟酒气已经上脸,打个嗝都是浓浓的酒香,他盯着萧知尽支支吾吾道:“你是我的……我的……”
萧知尽不知为何有些紧张,有些期待莫厌迟的话来。
莫厌迟还没有醉到胡言乱语的程度,尤其是感受到腕上的疼痛后,更是止住了话头,不敢再说下去。
“吃菜吧,等下凉了。”莫厌迟挣开萧知尽的手,取出双筷子擦了擦,便旁若无人吃了起来。
期待的掌柜、萧知尽:……
“这位小兄弟是醉还是没醉?”掌柜瞠目结舌。
萧知尽摇头苦笑:“我也不知道。”
莫厌迟装聋作哑不回答,吃了几口菜后,发现头昏得很,连筷子都变成了四只,他抬头努力寻找到萧知尽,道:“尽哥哥,我有些不对劲。”
萧知尽:……
确实不对劲,连“尽哥哥”都出来了,看来莫厌迟是真的醉了。
掌管笑了笑,又去忙了。
萧知尽无法,只能起身走到莫厌迟那边,坐下来将人按在自己的肩上,道:“你困了,闭上眼睡一觉就好了。”
“嗯。”莫厌迟点点头,伸手揽住萧知尽的腰,整个人都窝在了他的怀中,手中沾满了油脂的筷子毫不留情搭在了萧知尽的衣服上。
萧知尽欲哭无泪,尝试着将筷子从莫厌迟手中抽出来,而闭上眼睛的人嘴中念念有词,对他的行径极其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