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愣了下,竟有种听萧知尽说话的感觉,两人朝夕相伴,有些语气、动作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潜移默化,融入了习惯里。
“回去后我会多加注意下。”江婉道。
萧知尽拦道:“不必,你还是跟平时一样,以免他生疑。卫灵将已经安插了两三人在他身边了。”
“好。”江婉并不逞强,比起她,训练有素的卫灵将更不容易暴露。
萧知尽手指敲着椅子,有些不耐,“朱启明不足为惧,倒是代阏,实在棘手。”
卫灵将能将前尘旧事全部查清,却不能预料代阏下一步的举动,萧知尽不得不步步为营,堤防着他。倒不是没有主动出击过,派去的卫灵将总会被他的人拦住,近不了身,等到解决了纠缠的人,代阏已然失去了行踪,再难寻觅。
代阏进不了皇宫重地,宏治帝自然无碍,萧知尽更担心的是莫厌迟的安危。
莫厌迟察觉到萧知尽的不安,握住了他的手,食指在他的掌心挠了挠,温顺如一只乖巧的小动物,抚平了萧知尽的烦躁。
江婉看了一眼,低头喝茶,嘴角止不住上扬,看着样子,萧知尽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莫厌迟拿不准江婉的态度,动作也不敢太明显,挠了会便收回了手,端坐着,俨然一副认真议事的模样。
萧知尽被他欲盖弥彰的样子逗乐了,低声道:“她知道。”
莫厌迟瞪大眼,不敢置信。
江婉本来就不宜久待,两人有小动作也罢,还当她面说起了悄悄话,着实气人,她轻咳了一声,道:“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萧知尽跟她对视了一眼,笑得狡诈,不过还是正襟危坐,让江婉多防着代阏,又说起了别的事来:“上次你传来的信提到了聂家,那聂家如何?”
“聂成是个有主见的人,因为朱启明最近开始活动起来,不过他手掌兵权,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的掌控之内,难免有些束手束脚。”江婉道。
她跟聂成接触过两三次,这人三言两语都离不开宫里的静贵妃,事事以她为先,对她的疼爱显而易见,越是如此,江婉越是恨不得立刻入宫撕烂静贵妃。
她的娘亲含恨而死,静贵妃却顶着不属于她的身份,心安理得享受着荣华富贵,一世无忧。
“想来一时间也不会生出反心来,只是他手中兵权不容小觑,日后不能成助力,便只能……”萧知尽看了江婉一眼,话中未尽之言是人便知。
江婉对聂成没有多深厚的感情,眼睛眨也不眨道:“你想做什么便做,不必考虑我,只一点,别动静贵妃。”
萧知尽了然,点头答应了。
三人聊了半晌,江婉这才想起来自己来此的目的,她将放在脚边的盒子拿了起来,交给萧知尽,道:“险些忘记了,这是大皇子殿下给你的贺礼。”
“什么?”萧知尽有些疑惑,若是庆贺他成了二皇子,这时间未免也过得太久了。
江婉摇摇头,“不知道,晚些你拆了看看,我先走了。”
两人在世人面前仍是一副关系不和的模样,萧知尽只送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江婉笑了笑,径自走去,出了门当即拉下脸来,愤恨不满地朝着状元府瞪了一眼,黑着脸离开。
萧知尽送走了人,又折了回去,原本还在饮茶的莫厌迟早已不知所踪,问了下人,才知道去找萧母讨点心了。
他无奈摇头,走过去拿起朱启明无缘无故送来的贺礼,他心有疑虑,屏息将盒子打开,看到其中银光,萧知尽险些没忍住让卫灵将将朱启明灭口。
盒中之物,是那日刘奇重伤莫厌迟的匕首。
上面还带着斑驳的血迹,刺得萧知尽眼睛都疼了。
他猛地将盒子合上,眸中充满杀意。
既然卫灵将动不得朱启明,那他便自己动手。
而此刻的朱启明正在宫中接受静贵妃的训斥,丝毫不知道代阏的那把“被诅咒”的匕首给他带来了多大的祸患。
是否有诅咒朱启明并不清楚,只是见那匕首渗人得很,送个萧知尽,也好恶心恶心他,朱启明这才二话不说同意让江婉送去。
萧知尽难得一次动怒,不过也没有表露出来,让侍女将匕首藏好,便起身去了萧母所在的苑里。
他还没有靠近,便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十分热闹,萧知尽加快步伐,朗声道:“又在说什么好笑的,也带上我。”
萧母捂着嘴道:“在说你小时候呢。”
莫厌迟板着脸,坐在椅子上不伦不类作揖,一字一句道:“回萧先生,弟子认为这句如此理解有所不妥。”
萧母笑容更甚,连萧父都忍不住笑出来,“原来他在学堂是这副模样的呀。”
“是啊。”莫厌迟当着当事人的面,跟萧父萧母抱怨道:“当时他经常跟先生说我坏话,所以我才那么讨厌他的。”
萧母抬手轻轻打了萧知尽一下,“萧姨给你出气。”
“嗯!还是萧姨好。”莫厌迟笑得眼睛都弯了,萧知尽见他难得如此开心,也就没有反驳他,毕竟他所说的也都是事实。
细细想来,萧知尽那个时候确实不招同龄人喜欢,每日就知道看书,打又打不过,只好默默记恨着。
莫厌迟原本有些心虚,萧知尽没有阻拦倒是给了他勇气,越说越离谱,仿佛他还被揍过似的。萧知尽忍无可忍,抬脚在桌下踢了莫厌迟一脚,这才让人安分下来。
不过莫厌迟说了许多,此刻不说也无关紧要了,萧母听了自家儿子的丰功伟绩,倒是无比庆幸,毕竟沉稳总比那些爱嚼舌根的人强多了。
莫厌迟暗地里被镇压了一番,不敢再造次,转过话头夸了起来:“不过除此之外,尽哥哥还是挺关心我的。”
“可不是,你进京后他就吵着要赶考,怕别人欺负了你。”萧母取笑道。
当时萧知尽还跟萧父萧母闹了很大的别扭,还请来了明树给他们开导,千难万难才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莫厌迟心有所感,冲着萧知尽笑了笑,一口吃掉了手中的山楂糕。
萧知尽在这三人面前向来没有隐私,习以为常地坐在一旁吃点心,尽力降低他的存在感,以免被萧母怪罪。
奈何父母要问罪向来不看罪名,更别说有证人为证,萧知尽百口莫辩,只能由着萧娘碎碎念,气人的是莫厌迟在旁边一直附和着,仿佛他真是的那么得十恶不赦。
萧知尽冲着莫厌迟比口型:“你等着。”
莫厌迟眨眨眼睛,假装看不懂。
萧知尽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料莫厌迟转身就指着他,对萧母道:“萧姨,你看他,他瞪我。”
“晚上不给他饭吃。”萧母自小就喜欢闹腾的孩子,有人在身边就不会显得太过安静,莫厌迟爱闹,她也没拦着,只是感慨,同样是孩子,自己家的萧知尽却文静太多了。
萧知尽莫名其妙成了抨击对象,连眼神都不敢乱动,委屈得很。
他挠了挠膝盖,想着要如何报复莫厌迟。
而始作俑者正说着,忽然觉得脊背一凉,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第55章 争锋相对(三)
事实上莫厌迟的直觉是很准的。
几人聚在一起闹了半天,用过膳后又搬了茶具到院子里赏月饮茶,待到萧父萧母困乏去歇息了,已然是深夜。
莫厌迟倒是一点困意都没有,目光闪闪,精神得很,捧着茶慢慢喝着,嘴角含笑,看起来乖巧讨人。
萧知尽抬手让下人们退下,原本就安静的院子更加寂静,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莫厌迟眼观鼻鼻观心,在萧知尽毫不掩饰的注视下,慢慢红了耳根。而对方倒是耐心十足,撑着脑袋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心虚的人最先败下阵来,放下茶杯,低声叫了他一声。
萧知尽感觉自己被猫尾巴撩了一下,心头发痒,他清清嗓子,道:“这会儿知道叫哥哥了?”
莫厌迟想起刚刚萧知尽憋屈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对上萧知尽冷静的眸子,又赶紧板起脸来,严肃认真地等着他发话。
“还敢笑。”萧知尽道。
莫厌迟正襟危坐,竖起三根手指来,“不敢了不敢了,以后都不敢了,我发誓。”
他说得肃然,眉眼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萧知尽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两下,道:“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不知道。”莫厌迟握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萧知尽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某人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得罪人呢?”
某人指尖一顿,默默将手松开,垂着脑袋喃喃自语,似乎在抱怨着他。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莫厌迟话刚说完,便被萧知尽拉了过去,他吓了一跳,抬起头跟萧知尽对视,正要开口,却被萧知尽堵住了嘴。
这个庭院并不偏僻,即便是深夜也偶有巡逻的侍卫走过,莫厌迟紧张得连毛都快立了起来、
萧知尽察觉到他的紧张,伸手慢慢抚摸着他的脊背,低声安慰着他。炙热的气息近在咫尺,莫厌迟脸色通红,脑袋却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本能回应着他。
两个都是未经人事的少年,好不容易找到心悦之人,这会儿有了亲昵的时刻,自是难分难舍,唇齿交缠,紧紧相拥,全然忘记了身处何处。
待到分开,两人气喘吁吁地搂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另外一人也跟着笑,若不是怕侍卫过来,只怕还要闹出更大的动作。
莫厌迟坐在萧知尽的腿上,指腹描摹着萧知尽的唇,低头啄了一口,喘息道:“尽哥哥胆子真大呀。”
萧知尽不言,凑近封住了他的唇。
……
宏治帝作为一国之君,有些事情还是很有手段的。不过一日,京中便传出卫灵将隶属历代帝王的话,百姓从未接触过卫灵将,倒是没有多大感觉,而百官闻言瞠目结舌,又不敢当面询问宏治帝,只能私底下议论着。
这话也是宏治帝始料未及的,他让李公公传的指使卫灵将隶属皇室,不知怎的就变了个样。他暗骂了萧知尽两句,却是放任其自由。
萧知尽得知外头的传闻,忍不住勾唇一笑。
莫厌迟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不怕父皇怪罪。”
“陛下无凭无据,怪不到我头上,况且他还要我帮他找贤王呢。”萧知尽笑道。
提起贤王,萧知尽一颗头两个大,卫灵将效忠现主,不认前主,但有一条规矩,便是不帮现主调查前主的行踪。
萧知尽已经开始在建立自己的势力 ,奈何比起卫灵将,他的势力不过一个尚未说话的婴儿,要想找到贤王,简直天方夜谭,万般无奈,他只能写了封信,让卫灵将交给贤王。
按理说京城不大,即便是看完回信也能在一日内回来,可萧知尽左等右等,只等来一个双手空空的手下,还有一句:“贤王殿下说他知道了”,然后就再无回音。
他抬手揉揉隐隐作痛的脑袋,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贤王像了谁,行止由心,万事万物都叨扰不了他。
莫厌迟握住他的手,道:“慢慢来吧,不急的。”
“没事,左右也没打算指望贤王,接下来继续按照计划来。”萧知尽回手牵他,凝重道:“我们时间不多了,趁着卫灵将在手,先把路铺平了。”
莫厌迟被他眼中的坚定所染,也神色肃然,点了点头。
两人并没有在状元府温存多久,京中便下了急召,命两人入宫,这次是为了恢复二皇子的身份,李公公不敢藏着掖着,乘着皇宫的马车来宣旨,又很大阵仗地将二人接走。
朱启明听到消息,心急火燎地要去找江婉,不想才将人叫过来,宏治帝便召他入宫。
“你随我一同入宫。”朱启明沉着脸。
江婉云里雾里,点点头,坐上自己的马车,跟在朱启明身后入了宫。
两人到时,殿上已经站了好几个人,皆是品阶不低、说话有分量的老官了。
那些人听到风声,不会傻到主动询问,个个低着头,等着宏治帝发话。
宏治帝今日脾气出奇地好,见到江婉跟着朱启明,也没有多话,摆摆手让人找地方站着。
莫厌迟早早便来了,躲在萧知尽身侧始终不吭声,默默承受着官员们复杂的视线。
最坦荡的大概是萧知尽了,等到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后,他便拱手问道:“不知陛下召臣等来所谓何事?”
你不是清楚么!
宏治帝清清嗓子,道:“朕召众卿前来赏画。”
百官们愣了下,百思不得其解,不处理卫灵将的事,叫他们来竟是来赏画的。
宏治帝没理会底下细细的议论声,示意了李公公,李公公了然,拍了拍手,门外走进来两人,小心翼翼捧着一副卷轴进来。
两个宫人早早得了李公公的吩咐,拿了宏治帝寝殿中的画前来,这会儿听到命令,便慢慢将画展开,面朝着各位官员。
莫厌迟只觉眼前的画面熟悉得很,心跳得格外厉害,当见到那双眉眼的时候,忍不住眼眶一红,撇过脸不去看。
画中人正是莫皇后。
百官哗然,从画中人的服饰猜到了她的身份,他们在莫厌迟和画中人之中来回审视,一个尘封的念头又一次被掘开。
莫皇后乃是莫家嫡女,自幼学习琴棋书画,从未在外头露脸,即便大婚,他们也不敢多打量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以致于皇后仙逝多年,除了宫中人,很少人能知道莫皇后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