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走!”
孟戚当即丢下梁舵主,去追赶那些逃跑的圣莲坛教众了。
——这叫争取时间,借着跑出去的机会思索大夫发怒的缘由。
殷夫子见梁舵主一行人毫无还手之力,只一会儿就像丧家之犬般溃逃,神情变来变去,最后抓着车壁怒视从地上爬起来的梁舵主。
梁舵主只受了些许内伤,这个从外表上看不出来,殷夫子只看到梁舵主没有被点住穴道,分明还有一战之力,却像个懦夫一般不敢动手。
两个煞星都走了一个啊!这么好的机会!殷夫子几乎要破口大骂。
墨鲤感觉到异样,朝那边瞥了一眼,殷夫子瞬间手足僵硬。
墨鲤没有理会他,他摸了摸马的鬃毛,朝着远处一道土坡开口道:“出来吧!”
土坡后面冒出了一个脑袋,正是之前商队里的裘公子,对墨鲤他们的马很感兴趣主动搭讪却没被理睬的那个年轻人,他是听到消息从小镇那边追来的。
如今行藏暴露,他把手里的剑收了回去,尴尬地说:“我听镖局的人说,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动用弩弓。在这附近敢如此嚣张的,可能只有圣莲坛了。这个……出门靠朋友,能帮一把就帮,算是结个善缘了。”
结果忙没帮上,只看了一场热闹。
裘公子进退两难,藏着吧,要被人怀疑用心。
悄悄离开吧,他又有点儿不甘。
正是由于在路上就对墨鲤二人起了好奇心,碍于种种情况不能结交,也不好深谈,这会儿见到这样神乎其技的武功,瞠目结舌之余更加想要结识了。可是这样的高手,估计不会搭理人吧,就跟之前的一样?
裘公子患得患失,还没理出个头绪,就被墨鲤叫破了行藏。
“咳,是在下莽撞了,这就告辞。”裘公子抱拳道。
这时孟戚回来了,圣莲坛教众像葫芦串儿似的被他随手堆在一处。
他也想明白了墨鲤为何恼怒,就是责怪他不够小心,太有自信,动手去抓梁舵主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异样,这才被梁舵主狡猾地避过了点穴,暴起袭击。
孟戚自知理亏,准备回来赔不是,结果原地多了个人。
裘公子之前躲得挺远,他懂武功,又很注意藏匿,于是孟戚没有留意。
发现是商队里那个熟面孔,孟戚微微皱眉,随口问道:“这些圣莲坛的人,在附近州府有悬赏吗?”
光天化日之下敢动手,案底不会薄。
官府虽然忽视了圣莲坛的危害,但是有可能把梁舵主这群人当做江湖匪盗通缉。
裘公子为难地看着梁舵主,这种满脸横肉的通缉状,几乎每个州府都有,名号还都不一样。没办法这就是人们心里的“强人”、“江洋大盗”的模样,所以十张贴在城门口的通缉状里面起码八张都是这个长相。
“这位前辈。”梁舵主不傻,他没有硬抗,而是好声好气地拱手说,“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前辈是不是与圣莲坛有什么误会?”
孟戚点点头,然后问:“没动手之前,你们既不想知道我们的身份,也不想多问一句,现在连误会都来了?”
梁舵主语塞,他只能把责任推到殷夫子身上,含糊地说:“吾辈只是混口饭吃,跟附近的地头蛇争些鱼米之利,得到弩弓等物也是机缘巧合,教内治下不严,只要信奉紫薇星君即能自称圣莲坛之众。殷夫子是城内士绅,于吾等天隔地远,只因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听闻有来历不明的人绑了他去,他友人出了一笔钱,请教中大伙儿帮忙罢了。”
孟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梁舵主知道这个说辞是过不去的,不过他有后招。
“前辈如果想在圣莲坛里找人,或是……某也可帮忙。”
言外之意,就是要反水保平安了。
殷夫子瞳孔收缩,梁舵主说出这番话,证明梁舵主已经打定主意杀掉所有属下,殷夫子自然也不能幸免,否则梁舵主出卖教众暴露圣莲坛各个分舵消息的事就捂不住了。
“胡说八道!”
危机迫在眉睫,殷夫子顾不上许多,探出车厢怒视梁舵主。
出乎意料的是,裘公子震惊地看着殷夫子,脱口而出:“殷世伯?”
殷夫子也呆住了,盯着裘公子看了好一阵也没认出这人是谁。
裘公子被所有人盯着,自觉失言,只能粗略地解释道:“我曾在族叔那儿,见过殷世伯,您不是开了个私塾教书度日吗,如何会加入圣莲坛这等……这等蛊惑黔首的招摇撞骗之流?”
眼看他们认起了亲,梁舵主眼睛一亮正要再说,墨鲤骤然出手。
梁舵主仓促应对,越打越是心惊,怎么这种雄浑深厚仿佛有一甲子功力的内家高手烂大街了?随随便便就能遇到一个!一个不够还是两个?
梁舵主不是对手,纵然竭力抵挡想要逃跑,仍然没有走过五个回合。
他被一掌击中气海穴,呕血不止直接去了半条命,别说搏命了连说话都不利索,如果不及时救治武功就要废了。
墨鲤平了平气,他平日是不会这么做的。他沉着脸看了孟戚一眼。
孟戚顿时一惊。
现在变成沙鼠钻进大夫怀里来得及吗?
第188章 居心不仁
常在河边走,总是要湿鞋的。
孟戚仗着武功高强, 轻而易举地制服了梁舵主, 改日要是遇到了青乌老祖那个级别的高手呢?没认出来对方的身份, 也是这么大意疏忽,被敌人骗了过去,以为封住了穴道其实没有……后果会怎样?
墨鲤克制自己不继续想下去的念头。
他看着地上不停呕血的梁舵主,以无形气劲为依托飞快点了梁舵主几处穴道, 避免他伤势过重直接昏迷, 毕竟想问人口供总得让人能说话。
这种伤势缓和是暂时的,两个时辰一过,如果不继续扎针,又会继续恶化。如果有名医, 或者及时服下疗伤圣药再打通经脉,武功根基仍在, 养个七八年也就恢复过来了。
梁舵主对此心知肚明, 虽切齿痛恨, 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他艰难地爬起来,半身鲜血淋漓。
裘公子被墨鲤刚才的雷霆手段惊住了,原本迈出去的步子也停下了。他跟墨鲤二人是萍水相逢,贸然地提出要带走殷夫子是不妥的,再说圣莲坛荼毒百姓危害乡里,如果殷夫子助纣为虐, 他更不应开口求情
于是裘公子望着马车那边的殷夫子, 左右为难。
殷夫子也终于从裘公子的脸上辨出了熟悉的影子, 失声道:“你是裘葛的什么人?”
“是在下的族叔。”裘公子尴尬地重复了一遍。
如果刚才他没有认出殷夫子,这会儿也不用这样尴尬了,谁让他记忆力好呢,小时候见过几面的人都有印象。
殷夫子的嘴动了动,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都苍老了几分。
孟戚没有心情理会这家伙,他想立刻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因为大夫是不轻易生气的,真要生气起来很难办,拖得越久越糟糕。
“说罢,圣莲坛在豫州这边的布置。你们有些什么人,都在做什么,这批弩弓又是怎么来的!”
心里想了一大堆,外表依旧能维持着世外高人的飘然之态,这就是孟戚。
梁舵主拼命思索着脱身之策,同时把他认为不重要的、可能早就暴露了的圣莲坛分舵情况说了出来。
豫州位于中原腹地,这里是齐朝最重要的产粮地,圣莲坛既然打着谋反的主意,自然不会放过豫州。
因为豫州不像益州那样遍布着崇山峻岭,也不像平州那样盗匪横行,更不似雍州那般遭遇过旱灾蝗灾。这里人烟密集,受楚朝余荫庇护,百姓生活得还可以,而兜里有钱家里有粮的人,是不情愿造反的。
圣莲坛想要在豫州兴风作浪,除非让这里民不聊生。
天灾不可控,人祸倒还有点希望,不过这需要时间。
虽然豫州的官吏怠政已久,也很贪婪,但他们不是笨蛋。财帛动人心,这些做官的家伙愿意捞钱,可他们会衡量事情的大小跟性质,烫手钱不要,可能丢乌纱帽的钱更不会碰。譬如他们会纵容衙役跟地方豪强欺压百姓甚至造冤狱,然而苛征暴敛引民愤的事儿是绝计不做的。
朝廷没有彻底烂完,吏治就没有败坏到那一步。
梁舵主外表看着是个粗人,却很懂里面的门道,他受命来豫州发展圣莲坛教务,并没有仗着武功高强就去刺杀州府的高官,察觉到官面路线很难后,就果断地开始隐匿行踪,只派遣手下去村落乡镇传教。
免费给穷人诊治,给不要钱的粮种菜种以及农具,自称紫薇星君的信众来积功德。
去了一个村子,就绝对不派人到附近的其他村子活动。
春夏时田地灌溉争水要干架,儿女嫁娶了邻村的人闹得不如意了要干架,官府征发徭役的时候去行贿减少了自己村子的人导致邻村的壮力干了两份的活更要干架了。
圣莲坛给小恩小惠,是不能完全蛊惑百姓的,只有在这些事上出力。
一个信了之后有神明庇佑,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教派,就很让人意动了。
乡野之人打架,最多也就是抄刀子拿木棒,见不到什么厉害的兵器。几个懂武功的人混在打群架的人堆里,暗中下手,可不就成了己方毫发无伤,对方莫名其妙倒地哀嚎?
反正圣莲坛传教者别的不会,对障眼法把戏最熟练,再随身携带点儿让人精力勃发的丹药,糊弄这些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故土的百姓足够了。
人只要开始动摇,再见大伙儿都信,也就纷纷效仿。
“……吾等只是传教,谋反的勾当根本没有,也不可能有。江湖险恶,豫州这里镖局多势力也复杂,前辈去打听就知道了。我养属下真的是为了自保守地盘,难不成靠着这些个人跟十几张弩弓,还能打下县城吗?就算打下了,这城里面谁能服一群江湖草莽?”梁舵主状似惧怕,口中仍是避重就轻。
如果不是顾着大夫还在生气,孟戚差点被梁舵主的说辞逗笑。
这自辩自证的话,倒着推竟然能听出怨气。
生气被打发到豫州这中原腹地传教,明明这里的官又贪又坏,偏偏不能为他们所用。
骗百姓信教还得帮他们打群架,去做一个村子里排忧解难的贴心人,能变戏法会治小病,时不时要拿好处收买人心,天长日久地混脸熟。今天跑这个村,明天要去上百里之外的另一个村,赶场儿似的。
这就罢了,还得被这儿复杂的江湖势力烦扰,只因圣莲坛一日不举旗谋反,一日就还是江湖帮会。十几个人一堆兵器顶什么用?信众根本不可用,别看那些人虔诚信教,真要谋反还是不肯的,梁舵主拿得出的人差不多就眼前这些了。
哦,还要加上昨天晚上被孟戚在城里抓到几个家伙。
人少到了即使靠武力干掉县令强占县衙,也根本守不住城。
江湖草莽杀官占城,这不找死吗?绝顶高手也挡不住千军万马!
“你这人,也是倒霉了。”孟戚故意叹了口气。
梁舵主差点没能绷住表情。
——他最倒霉的难道不是遇到眼前两个煞星吗?
“弩弓的来历,你还没说呢?”
“这是南边宁王的。”这次梁舵主比较痛快,直接道,“宁王那边缺军饷,只要有门路就能买到。不单单是我们,好些个江湖帮会都买了,弩弓威力极大,如果不是价钱太贵我还想多买些呢。”
孟戚挑眉道:“哦,多少钱一具?”
梁舵主伸出一根手指。
孟戚不给他继续卖关子的机会,截口道:“这么贵,你们圣莲坛只怕不是买的,而是从别的门派那儿抢的。”
梁舵主:“……”
一根手指可以是一两金子,也可以是一百两银子,他连多少钱都没还没说呢,怎么这人张口就来。
孟戚反问道:“你都说了价钱贵,我不过顺着你的话头往下讲,怎么?你刚才是信口胡说,其实它压根不贵?”
梁舵主哑口无言,他终于明白这煞星就是个不按理出牌的!
想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坑过的人不知有多少,就是因为天生一副铁塔汉子的模样,又装出粗鲁莽撞的模样,反正越是老江湖,就越容易相信他们耳中所听眼中所见的东西,偏偏今儿遇到的煞星出人意料,就是不照着套路走。
最要命的是,对方不止武力高强连想法也出人意料,张口就说破了弩弓的来历。
确实是抢的……既然能用抢的谁还会花钱,又不是傻子!
梁舵主心中惊疑不定,以为圣莲坛出了内鬼,把所有事情都卖得干干净净。
他却不知,孟戚确实是随口蒙的,蒙的这么准纯粹是因为他知道天下最费钱的事就是谋反,没有之一。
这边梁舵主被孟戚唬得开始疑神疑鬼,墨鲤在那边也没闲着,还有个知晓内情的殷夫子能审呢。
只是殷夫子心不在焉,整个人浑浑噩噩,问三句才能答一句。
墨鲤微微皱眉,敏锐地望向裘公子。
好像自从殷夫子认出裘公子的来历之后,就开始变得反常。
墨鲤想了想,开口道:“这位公子,借一步说话。”
裘公子一个激灵,连忙拱手:“不敢当,前辈请。”
武功这么厉害,绝对是前辈。
墨鲤也没纠正这个称呼,虽然他觉得自己“年纪”跟裘公子差不多,但龙脉的岁数是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