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目力敏锐,他们倒是看得更清楚一些,知道是三个做山民打扮的人。
墨鲤久住山中,知道山民猎户是什么做派,偏偏石磨山寨的人就是这般模样,所以他没有往心里去。
石磨山有灵气,说明这里有水,这里有人并不奇怪。
倒是孟戚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怎么?”墨鲤随口问。
他已经充分了解一个意识清醒,不会被病症烦扰的孟国师有多么厉害了。
能从蛛丝马迹里窥得真相,记得别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更有谋略远见,在这样的人面前,估计几眼就能被看透。
孟戚多加注意的事,墨鲤当然会感到好奇。
“没什么,只觉得他们步伐轻快,看起来不像寻常百姓。”孟戚跟在墨鲤身后,目光重新放到了墨鲤背上的行囊,追讨道,“大夫,为何不让我为你分担重量?”
孟戚两手空空,东西都在墨鲤这里。
孟戚自然不怕墨大夫丢下他不管,或者他自己迷了路,但是看着意中人背着东西走,他却什么都不拿,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分着拿轮流着背都行啊!
哎,说来说去,还是昨晚太过心急,直接把底牌掀了,结果大夫就不想理他了。
墨鲤当然没有孟戚想的那么小气,他侧过头,淡淡地说:“我觉得孟兄还是不要拿东西为好,万一走到半路,孟兄忽然变成沙鼠,岂不是要被行囊砸扁?”
“……”
感受到了大夫的反击。
偏偏孟戚还无话可说,原形就是那么小,能怎么办呢?
墨鲤边走边说:“那些山民大约是猎户,学过拳脚也不稀奇。”
“我倒是担心他们发现松林里你挖的土坑,金丝甲怎么说也是一件宝物,如果落在了山民手里,怕是要惹出事。”孟戚眼珠一转,换了个说辞。
“别说笑了,金丝甲不是你带走了吗?”墨鲤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事实,他看着孟戚腰间说,“你趁着我早起的时候,把盒子丢了,用油纸包了金丝甲塞进腰带里,这么明显还用我说?”
孟戚笑而不语,好半天才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大夫真是慧眼,毕竟金丝甲薄如蝉翼。”
薄如蝉翼,即使叠起来的厚度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主要是外面裹着的油纸有厚度,可现在是冬天,塞进衣服里应该完全看不出来才对。
墨鲤立刻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
——他知道孟戚的腰身宽度,即使多这么一小块厚度,都被他注意到了。
墨鲤是大夫不是老裁缝,不能看人一眼就能目测出腰围,他能知道,显然是对孟戚十分关注,有丁点不对都能立刻发现。
耳尖又有些发热,墨鲤绷着脸,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孟兄想得多了,你是我的病患,你的一举一动,我自然多加注意,有何不妥之处,也能及早医治。”
孟戚笑眯眯地看了看某人的耳朵,也不揭穿。
墨鲤:“……”
总觉得孟国师笑得仿佛一只刚偷到油的老鼠。
而他就是被偷了油的油坊主人。
墨鲤果断地扭过头,继续往前走,让孟戚一个人在后面笑。
反正乐来乐去都是他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结果墨鲤错了,他能感到孟戚的心情一直很好,就差哼个小曲了,这一个人傻乐是什么情况?到底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墨鲤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下了山崖,正要寻路离开,随后便看到了匆匆赶来的石磨大当家。
五个人就这么正面遇上了。
“来者何人?”石磨山寨的人当先喝问。
墨鲤心中微讶,不为别的,实在是这三人的长相过于特异。
大当家就不说了,一副惹人生厌的猥琐相,这种模样的人虽然不多见,但也不算少见。可他身后的两人就不同了,一个脸颊两侧颧骨鼓得老高像是长了个倒三角的脑袋,一个下巴凹陷进去活脱脱是个猿猴。
还都不是外伤,而是生来就这幅模样,这点墨鲤能看得出来。
墨大夫对人的美丑并不在意,可是长得特别出奇,他又不瞎,自然知道这不寻常。
孟戚跟他一样。
大约是这两人的神情过于冷静,石磨山大当家眉头一皱,疑心更大。
毕竟正常人见了他们,都是吃惊之后神情厌恶,胆子小的还会吓得大叫妖怪。
石磨大当家上前一步,抱拳道:“两位请了,这里是石磨山,罕有人至,如今世道乱,吾等见了生人都十分警惕,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他还是有几分识人之能的,眼前这两人虽然衣着普通,但是气度非常,在深山里行走,靴上无泥,衣不染垢,连头发一丝不乱,这是普通人吗?
墨鲤瞥了一眼石磨大当家乌黑发紫的手掌,心想宁长渊的地图上没写石磨山有什么江湖势力,难道真的是山民?
但不管是谁,他也不惧。
“我是大夫,因急事要进山采药。”墨鲤心中一动,他想要打听金丝甲的事。
虽然埋金丝甲的地方距离这里有上百里,可是那条河发源自石磨山,因为干旱这里的百姓都逃荒去了,会不会有些人进了山呢?他们有没有听过、看过什么异常之事?
怀着这个想法,墨鲤就与眼前的人继续攀谈道:“几位是住在山里的乡民?如果有保存完好又晒干的药草,我能否购买一些?”
石磨大当家一愣,药草山寨里当然是有的,但是他们却没有像样的大夫,只有一个兄弟从前住在药铺隔壁,认得一些药材,大家都是胡乱吃药胡乱治。
二当家的去年得了怪病,发作起来腹痛如绞,吃了药也不管用。
可是山寨的位置不能暴露,这两人来历不明,石磨大当家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你们买药材可以,但是不能泄露我们住的地方。”
说着,身后的两个汉子就递上了两条黑色的蒙眼布。
他们本来就是下山见投奔寨子的人,带这东西很正常,也是一般匪寨的作风。
墨鲤不知道这规矩,孟戚看出了名堂,但是他不拿主意。
“可以。”
墨鲤根本不在意什么蒙眼布,蒙上眼睛的武林高手也是武林高手啊,而且山中灵气多寡不匀,循着这些灵气他都能重新找回去。
孟戚扯住自己的衣摆,干脆利落地撕下了两根布条,把其中之一递给墨鲤。
“大夫,用这个罢,他们那黑布大概从来没洗过。”
“……”
石磨山寨的人满脸怒意,偏偏发作不得,因为他们真的没洗过。
“大当家,山下的……”
“让他们等着!”
大当家救人心切,带了人就往回走。
这蒙了眼睛自然是看不清路,客气点的是拽了人走,不客气的直接在后面推推搡搡。结果孟戚轻松地避开他们的手,发话道:“找个人在前面走,我们能跟上。”
听声辨位而已。
只要脑子不昏沉,没有乱七八糟的幻象干扰,孟戚轻而易举就能做到。
墨鲤也不消说,他经常走山路。
石磨大当家半信半疑地叫手下在前面引路,果然这两人走得稳稳当当,如履平地,就跟没有蒙眼睛似的,更有一些石子小沟,也不知怎地就过去了。
两个手下越看越看怕。
“大当家,我们这是不是……遇到鬼了?”
“胡说八道,人家会轻功。”大当家也觉得这次要命了,居然招惹了煞星,要是对方怀有歹意,整个山寨都保不住。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对方执意要去,照样能逼他们带路。
而且这里距离山寨非常近,迷沟山谷之类的天然屏障已经过了啊!对方武功高绝,没有天险拦着,山寨根本保不住!
现在只能指望这两人不是官府中人,毕竟石磨山寨穷得叮当响,除了脑袋没有值钱的东西。
没一会,他们就到了一座山谷。
“大当家的回来了!”
“怎么回来了?不是下山去吗?”
七嘴八舌的声音,说得墨鲤一愣,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山贼老巢。
他对山匪没有好感,神情一冷,直接取下了蒙眼布。
入目的是歪歪斜斜的石头屋子,屋子前面晾着腊肉咸鱼等物,空地中央竖着一根旗杆,许多人在门前探头探脑,不是扛着锄头就是拿着铁叉,其中还有几个妇人,并没有预想中那种酒坛遍地,刀兵罗列,欺yin妇孺的景象。
“孟兄,这地方……”
墨鲤望向同样取下蒙眼布的孟戚,有些发愣。
不为别的,这寨子里的人,实在太不一般了。
几乎看不到什么正眉正眼五官端正的人,即使有,也是脸上一块深色胎记,还有一个妇人被火撩了脸,疤痕十分骇人。
被这么一群人围着,墨鲤与孟戚也不觉得如何。
——想来,这寨子里的人大概没有认错人的烦恼。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五人正面相遇,对面的石磨山大当家跟两个手下,那长相就好比远远地来了一只黄鼠狼精,带着蛇精跟猴精……
当然,两条龙脉感觉不到美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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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鲤:总觉得孟国师笑得仿佛一只刚偷到油的老鼠。
墨鲤:而我就是被偷了油的油坊主人。
作者:想什么呢,你分明是油好吗?
第64章 之其所得而匿
石磨山寨里气氛诡异。
众人看着大当家带进来的两个外人, 窃窃私语。
脸上有烧伤疤痕的妇人慌忙遮住脸, 避入了屋内,她的孩子含着手指头站着外面,茫然地左右张望,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孩子是山寨里少有的五官正常的人。
虽然生得普普通通,但是在这里就显得尤为特殊。
“爹, 娘怎么了?”小孩扑到一个汉子腿边问。
那汉子脸上有胎记, 半边脸狰狞无比, 他低头摸了摸孩子脑袋, 什么话也没说。
墨鲤觉得这座山寨里的人, 目光里都隐隐带着敌意。
这可以说是对外人的态度,更多的却是一种强烈的排斥意味——
因为长相吗?墨鲤若有所思。
一个地方的人不可能全部生得奇形怪状,就算真有,也是相同的异状, 不可能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更别说这里面还有被火烧伤的, 天生长胎记的。
山寨, 是啸聚而起的匪帮。
宁长渊给地图,上面的江湖势力标注得很详细,他不写的只有两种情况。
一,势力太小, 不足为惧。
二, 他不知道有这个势力。
石磨山寨的情况是哪一种?宁长渊为了伪造路引,把雍州大小官府的印章偷了个遍, 说他不知道石磨山这边有个山寨,可能性很小,即使藏得再严实,总是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那么就是势力太小了。
墨鲤环顾四周,这山寨十分破败,不过人们倒不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样子。
没有像样的房子,可能是因为这里没有泥瓦匠,也没有木匠。
这时,石磨大当家发话了:“都让让,这是来山里采药的大夫。”
众人顿时一静。
石磨山寨虽然不许外人进入,但还是有例外的,比如贩卖物品的货郎,还有行脚僧。前者能给石磨山寨带来盐巴、针线等物件,后者勉强能看个头痛脑热,还能治治外伤。
当然,得蒙了眼睛带进来。
这些人也不要铜钱,银钱没有干粮跟水管用。
除此之外,便要晒干的草药。
人吃五谷杂粮,不分贫贱富贵,总是会生病的。
天灾荒年,这除了饿死的,就是病死的,草药是稀缺之物。
所以听说外来之人需要草药,石磨山寨的人便相信了。
山这么大,除非拉一批数百人的兵马,否则根本占不住。官府倒是有这样的实力,可是这里不管要什么都没有,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兵将根本不愿意来吃这份苦。
“大当家,这么年轻的大夫……靠谱吗?”
石磨大当家眼皮一跳,低斥道:“人家是有本事的,你们少些胡言乱语,二当家人呢?”
一听是来给二当家治病的,寨子里的人立刻就让开了路。
“都去干活,外面的雪都融了。”石磨大当家高声说。
他担心墨鲤与孟戚是那种脾气不好的江湖人,山寨里的人虽然都会几手拳脚,但是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不堪一击,他作为大当家,自然要为全寨人的性命考虑。
哎,都怪他看走眼。
明明之前看这位大夫,很是和气,让人心生好感,怎么……
山寨不大,石磨大当家还没想完,就已经走到了一栋石屋前。
“二兄弟?”
说完也不等里面回答,就当先进去了。
石屋里光线黯淡,绕过充当桌椅的石块,人眼隐约看到后面的土炕上躺着一个人。
炕边的一个老妇人放下碗,笨拙地过来招呼:“大当家的,这是?”
“外面来的大夫,给二兄弟瞧瞧病。”
石磨大当家说完,就要点蜡烛。
看到桌上那短得可怜的一截蜡烛,墨鲤制止道:“吾辈习武之人,目力尚可,无需点灯。”
石磨大当家一愣,随后悻悻地想,这个习武之人的说法太偏颇了,内家高手才有这种本事,像他这样一身横练功夫的,该看不见还是看不见。
孟戚一直没说话,他在打量炕上躺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