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生灵,多以身体壮硕为美。
可是一只沙鼠要什么壮硕?
知道走路的时候控制住身上的肉,让它们不抖有多难吗?
孟戚已经很努力了,想想都心累。
“……孟兄?”
墨鲤皱眉,想什么那么入神?
孟戚回过神,飞快地把墨鲤不高兴的理由想了一遍,除了刚才挖坑的事,应该就是自己擅自穿着金丝甲跑出来,把麻烦抢走的事。
关于这点,孟戚有把握说服墨鲤。
“我思前想后,觉得用‘孟戚’之名,有许多好处。”
“哦?但闻其详。”墨鲤侧头瞥道,其实他心里猜到一点。
青乌老祖也是方士,再没有什么比孟戚之名带给他的惊骇更大。
理归理讲,气照生。
那边孟戚信心十足地说:“我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即使加上国师之号,别人也以为我是冒充的,毕竟算年纪的话,我也应该是八旬老者了,可是……”
墨鲤目光放空,后面的话都没听到。
他,一不小心想到了秦老先生。
试想如果薛令君知道了孟戚的身份,大惊之下告诉了秦逯,秦逯听说跟他一般年纪的人觊觎自己的弟子,弟子还把人带回了竹山县,秦逯会是什么反应?
墨鲤莫名地一阵心虚。
孟戚:“……”
刚才自己走神,现在墨鲤走神,商量个事情有这么难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冲粹孕灵岳之秀,精明含列宿之光。尘外孤标,闲云独步。
——《旧唐书·杜审权传》
后两句形容超群出众,独一无二
第81章 免陈俗之累
二月二, 祈雨节。
正是惊蛰前后, 春耕需要雨水,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盼着下雨。
若是在江南,祈雨节更像是民间的风俗,一般办个庙会赶个集,然后烧香磕头祷祝一番, 再回家做蒸饼吃龙须面, 也就结了。
然而在雍州, 二月二却是一个大日子。
这里原本就比附近的州府少雨, 现在又连着数年大旱, 灾情越是严重,人们就越是期望上天怜悯,唯恐心意不诚。
恰好路过雍州的江湖人,倒是在阴差阳错之下做了几件好事。
有一些偏僻愚昧的村落, 听了村中神婆的胡言乱语,杀死年轻的女子祭祀龙王。
他们把女子装扮好了, 关进龙王庙里, 第二天祭神时就会把人杀死。
虽然混迹江湖的人良莠不齐,那正道宗派之中有的人自诩道义,其实没做过什么好事,还有一些人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但是他们出于各种考虑, 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被杀。
故而一夜之间,雍州往太京的一路上便有了许多传言, 讲的都是行侠仗义,武林正道的后辈们借着这次机会狠狠地刷了下名声。
即使是没有遇到“祭龙之女”的江湖少侠,也有从前做下的事迹可说。
没名气,没人知道自己的事迹怎么办?
那就装作巧遇,然后互相吹捧呗!
譬如你说我去年剿灭的山匪,我夸你上个月抓住的采花贼。就这么站在道中央,带着客套的笑容,提高嗓门,你来我往地搭话,然后在路人的指指点点里满意而去。
——所谓的路人,可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他必须要在合适的时候,煞有其事地点头,并且对身边看热闹的人说,“原来这就是XX,我久闻大名了,想不到此人竟是这般年轻有为/相貌堂堂/风采过人,当真了不得”。
话匣子一打开,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可以继续夸赞某人的不凡之处,也可以显摆一下这人的师门。如此这般,从事迹说到身份来历,再加上修炼某功法数年大成确实天资不凡,最后拽上江湖前辈的名号,表明他们也曾经出言夸赞过。
言辞振振,唬得其他路人一愣一愣的。
这么一整套吹嘘下来,哪怕大家从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现在也记下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免不了要做戏。
客栈门口、茶摊前、井边上……
类似景象多次上演,老江湖们心底暗自发笑,借着歇脚的工夫,剔着牙看热闹。
当春山派松崖长老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时候,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眼前一花,就多出了一个半身是血,仿佛受了重伤的老儒生。
两位正在“寒暄”的正道少侠吓得倒退了几步。
“……救我,救……”
松崖原本还能支撑,可是走到这里的时候,心脉忽然受到一股暗劲冲击,这股力量似乎在这之前就潜伏在琵琶骨伤处,他猝不及防。
他倒在地上,艰难地挣扎着。
眼前隐隐绰绰都是人影,松崖实在认不清他们是谁。
可是杀身之仇,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儒生喘着粗气,嘴边流着血沫子,眼中无神,任谁都能看出他快要不行了。
“春山派……谁……为我给春山派传话,必有重谢。”松崖狠了狠心,把最后一股保命的内力也用了,当内力耗尽就再也压不住伤势了。
效果立竿见影,他说话的声音清楚多了,也能勉强看清周围的情形。
发现附近都是一些江湖小辈,松崖十分失望。
他只能抓紧这最后的时间,艰难地说:“金丝甲出世了,有人得到了那件金丝甲!他就在附近……”
众人齐齐哗然,震惊万分。
他们急忙议论起来,还有人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然而这喧哗生生地把松崖的声音盖了过去。
一个快死的人哪有力气提高嗓门?老儒生急切地说着什么,然而距离他最近的人都没有心思听,他脸色越来越差,快要被提前气死了。
现在的江湖后辈怎么是这幅德性?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激动地议论起来了?
等到有人反应过来,急切地追问夺了金丝甲的人身份时,这位春山派长老已经是气若游丝,意识溃散。
“……国师……楚朝……”
老儒生喃喃地说着,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神智错乱了?楚朝都没了十六年了。
就在他们懊恼之际,老儒生回光返照,他猛地坐了起来,咬字清晰地怒叫着:“孟戚!”
距离松崖最近的人惊得一个倒仰,差点失足摔倒。
“这是那人的名字?”
“蒙齐?还是孟戚?”
迫不及待想要再问,结果却发现这老儒生瞪着眼睛,身体一动不动,已经没气了。
“金丝甲当真重现江湖?还是在厉帝陵的消息传出之后?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你耳聋了吗?没听到那三个字?春山派!”
茶摊上歇脚的老江湖们面面相觑。
春山派在江湖上地位不算高,还是个亦正亦邪的门派,早些年是正道之一,只是后来行事越来越引人争议,宗派弟子学的武功也多走捷径,炼毒的也不少。
邪道不认,正道不耻,名声一落千丈。
然而名声坏,不代表春山派实力不济,事实上它比许多正道门派都要强。
“金丝甲、厉帝陵、春山派……这是要出大事啊!”
那些见势不妙的人,连忙走了,不敢惹祸上身。
自然也有贪图所谓“重谢”的江湖人,商量着把松崖的尸体送到春山派,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死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松崖长老。
他们先买了一口薄棺,把尸体放了进去。
棺材没有钉盖,反正肯定有人要看的,何必费那个事。
金丝甲的消息不胫而走,到了二月二这一天,江湖人聚集的每个酒肆茶铺里都传开了。
原本宝物而已,大家虽然感兴趣,也不至于引起这样的热议,结果偏偏是金丝甲!大家为什么去太京,还不是因为帝陵宝藏!
金丝甲刀枪不入,价值连城,却只是厉帝陵陪葬品里其中一件珍宝。
整个武林争抢金丝甲的时候,寻常江湖人自知没有机会,可是帝陵宝藏就不一样了,听说那墓室里的砖头都是金的,撬几块回去就吃喝不愁了!
他们兴奋地交谈着,说金丝甲,又说陈厉帝的奢侈挥霍。
恨不得亲眼看到金丝甲,再亲手摸一摸。
好像金丝甲越是贵重,越能证明这笔财富的巨大。
墨鲤进筇县之后,除了看到官府与百姓为了祈雨摆出的热闹架势,就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江湖人,他们神情激动,交头接耳。
在墨鲤看来,县城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人人脸色都憋得通红,好像要使出什么劲大干一场似的。
祈求风调雨顺的百姓为了表示虔诚,一步一磕头。
几乎每条街上都有道士打扮的人,挥舞着桃木剑,手拈画了朱砂的符咒,脚踩七星步,像是跳大神一样念念有词。
后面还有衙役、保甲、里长等人捧着香炉。
龙王庙前早就摆好了祭案,上面放了三牲与瓜果。
祭案前站着的道人,身穿八卦袍。
他手里拂尘一挥,青烟就笔直地升起,远看好似直入云霄。
“……请龙行云,祈龙布雨,六丁六甲,速速前来。”
道人正念得起劲,忽然看到祭案边有个小道童在那里伸头伸脑的,心里十分不悦,他没有搭理,直到长长的祷祝念完,又一扬拂尘,烟雾转为一团飘向人群。
众人叩拜不起,道人已经退到旁边,低声呵斥道童:“你慌慌张张地做什么?没看到是祭天吗,如此不庄重,龙王怪罪下来,你为这一地百姓担着?”
小童八岁左右,分不清道人话里的真假,他低头呐呐道:“是,出事了。”
“什么事?”
“金丝甲……”
道人不耐烦地说:“你小小年纪,不要总在街上听人胡扯,我们藏风观得上天眷顾,有各种妙法,你这听风就是雨的,以后怎么成大器?”
小道童犹豫了下,还是鼓足勇气说:“可他们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像编的,观主又去太京了,我听他们说……”
道人横眉瞪他,小童一哆嗦,不敢再绕弯子,连忙道:“有几个门派的人去看那个春山派死掉的人,师父你猜怎么着,他们认出那具尸体是松崖长老!”
“什么?”道人惊愣,厉声道,“你从何处听来的?”
“……外,外面已经传开了。”
小童吓得一缩脖子,怯怯地说,“师父,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传信给观主?”
这道人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语气不善地说:“用不着你费心,也不用我烦劳,藏风观里那么多人,哪个不会报信?”
道人说着,忽然感到背后一凉。
他迅速转头,疑心有人盯着自己。
可是龙王庙前面的人太多,祭礼完毕,县丞等人也拥了过来。
道人被他们一搅扰,再想寻找之前窥视自己的人,已经不可能了。
“走吧。”墨鲤压了压斗笠,对身后的孟戚说。
孟戚倒是没有戴斗笠,他收敛了气息,就当真没有人特别留意他的存在。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事,并不是孟戚在他们眼里变得不存在了,而是靠近他的人总是会第一时间把注意力放在附近其他东西上,错过了看见他脸的机会。
这是武功臻至化境的特征,飞花摘叶亦可伤人,自身与一沙一石也无甚差别。
不过这是传说,用草叶伤人不难,想要不被人注意,绝顶高手也做不到。
孟戚一直有这样的能力,墨鲤也问过,可惜孟戚自己也说不清楚。
时间久了,墨鲤甚至觉得这是龙脉的天赋。
方士们喜欢把龙脉挂在嘴上,忙碌着寻龙定脉,结果龙脉真正出现在他们眼前,谁认出来了?
“这道人算是有点功夫,不过看起来不是青乌老祖的心腹。”
道人与小道童说话声音很低,在这么吵杂的地方,即使是孟戚也没法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他们交谈的时候并没有捂住嘴,孟戚能辨出大意。
墨鲤原先准备跟踪藏风观给青乌老祖的报信人,既然这个道人不打算卷进这次风波,盯着也没用。
“今日在城里做法的道士、和尚、神婆,零零总总有三四十人,只有这个是官府请来的,藏风观果然在雍州地界上影响巨大。”
孟戚评断完了,也不做决定,反而问墨鲤,“大夫,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皇陵。”
筇县很小,可是它很特殊。
这里是齐朝皇帝陆璋的祖籍,据说还有一些陆氏族人住在这里。
齐朝坐了天下,这些族人并没有跟着鸡犬升天,反而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县城外的陆家庄里,庄子附近就是齐朝修建的皇陵。
皇陵有很多驻军,除了陆氏族人,寻常百姓不许靠近。
所以这些陆氏族人日子过得很苦,跟守陵没什么两样。
还不能抱怨,因为皇陵目前迁入的都是陆家先祖,给祖先守陵,谁敢埋怨?
“陆璋为什么要这么做?”墨鲤好奇地问。
毕竟从孟戚口中,陆璋是一个很要面子的皇帝,虽然他是篡位的,但从来不忘拉一层遮羞布。起兵造反打的旗号是楚朝帝王刻薄寡恩。
所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实际上把事做绝的是楚元帝,后来的楚灵帝对大臣虽然不好,但是绝对是对得起大将军陆璋的,否则陆璋自己再努力,也没法在三十来岁就拿上大将军的令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