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古代架空]——BY:王孙何许

作者:王孙何许  录入:04-04

  宋鹤急了:“不是,任大侠……”
  任歌行快愁死了:“垦地不要钱还是放粮不要钱?抚恤不要钱还是盖房不要钱?令尊令堂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赶紧拿钱滚蛋挖人去,快去。”
  宋鹤咬着嘴唇为难了一会,哼哼唧唧地说:“那以身相许也不要吗?”
  任歌行:“……滚蛋!”
  宋鹤终于带着箱子和一裤腿的泥麻溜滚蛋了。
  任歌行脑仁生疼:“这倒霉孩子……行了赶紧睡觉,都什么事儿。”
  熄灯之前任歌行想起来之前和杨晏初被打断了的话题,随口道:“小羊儿……”
  杨晏初都躺下了,闻言支起了上半身:“嗯?”
  任歌行想了想,把话又咽回去了,觉得这个时候特特地说些什么都不合时宜,想起杨晏初说出“倡伎娈宠”那四个字的时候的表情,又犹豫了,总觉得自己还没斟酌好言辞,怕一不小心说错话伤着他,改口道:“没事儿。”
  杨晏初:“……”
  任歌行叹了口气,他肩背有伤,趴得扁扁的,侧过头跟杨晏初说:“没事儿,徐州地界多山,流寇山匪多藏匿其中,这次山洪,灾民中少不了也有这些人,我怕安置灾民的时候不太平,你俩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去看一眼——不是,你这抹的什么玩意儿,也太香了。”
  任歌行对香气袭人的杨晏初说完话,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把头转到李霑那边去了。
  杨晏初:“……我觉得挺好的,抹了这个蚊子都不咬我了。”
  “哎?”任歌行又转过来,“那给我也抹点儿。”
  杨晏初快恨死他这个劲儿了——说任歌行懂吧,他直来直去得像个西天取经的棒槌,说他不懂呢,有时候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下子能把人撩疯,任歌行摸着黑揩了一把杨晏初的脸蛋,说:“真的假的,这还能驱蚊的啊?什么牌子的,赶明儿多买几瓶。”
  杨晏初不是很想搭理他,有心想趴过去脸对脸给他抹点,没好气道:“六神。”
  任歌行:“啊?”
  李霑忍无可忍:“哥,睡觉吧。”
  一宿无话。任歌行这五年四处游历,没少经过徐州,灾民中老百姓和山匪交错杂处,任歌行居然还在山匪里认出了几个熟面孔,都还算老实本分,看见任歌行就更老实本分了,杨晏初听见他们稀稀拉拉此起彼伏错落有致地跟任歌行打招呼,还有一个不知道怎么想的,端着半碗粥豪情万丈地冲任歌行一举:“哎呦,任大侠来了!”
  杨晏初:“……”这人怎么这么喜庆呢,像来敬酒的似的。
  任歌行有点尴尬:“……来了。”
  那人乐呵呵地:“来了在这儿待多久啊?”
  那人旁边的女人,看模样应该是他媳妇,拿胳膊肘拐了一下他:“你当是在寨子里呢,放尊重点。”
  任歌行摆了摆手,道:“宋家的小公子呢?”
  那人边喝粥边说:“还在那儿挖人呢,还差一个埋里头了没找着,挖一宿了都。”
  任歌行颔首道:“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到身后有异,似有剑风,他下意识地侧身用羽霄格挡,剑锋相触声响铮然,任歌行轻轻蹙眉,还未看清来人长相,身侧树上竟然跳下来一人,长剑直取任歌行咽喉,任歌行“啧”了一声,微微向后一仰,向后错了一步,直接拧住那人手腕卸了那人的剑,侧肘用剑鞘敲晕了那个从树上飞下来的鸟人,折腰闪过一剑,而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疾步奔来——
  有人在此伏击!
  灾民们乱作一团,就连那个刚才还在跟任歌行搭话的山匪也不知所措,任歌行眉目淡漠,出手带了一剑封喉的杀意,一炷香的功夫,一地鲜血横流,任歌行踩着一个人的肩膀,饱饮鲜血的剑锋低垂,濡露着被染红的土地,任歌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低声道:“谁让你来的?”
  “铜陵赵宣让他来的!任歌行,杀人偿命!”
  任歌行皱了皱眉,直起身,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黑色面皮,苗人长相五短身材,提剑遥遥指着他,厉声道:“我义兄高天朗,义兄之妻柳氏,是不是你杀的!”
  霎时一片寂静,继而哗然。任歌行顿了顿,道:“不是。”
  赵宣道:“你杀我义兄和我大嫂,只为了窃取高家密不外传的药方,你还说不是,我义兄大嫂尸骨未寒,你如何辩驳!”
  任歌行长出一口气,道:“你义兄引我入府,花三千两找妙音凤袖买我的人头,凤袖反水绑了我的人,要挟我盗取高家药方,你义兄高天朗,你大嫂柳氏都是死于他手,你要报仇,找错了人。”他嗤笑了一声,“死者之事我不欲追究,若细究起来,高氏祸起高天朗雇凶杀人,这笔帐,任某还没找高氏清算呢。”
  赵宣哽了哽,道:“你莫欺我没有武功不知江湖事,谁不知妙音来去无踪,无人可见,你做了杀人放火之事,如今却栽赃给妙音,你甚可鄙!你说我义兄和大嫂死于他手,何人可证?”
  “我可以作证。”杨晏初道,“凤袖绑了我和李霑,囚禁于高家地下水牢之中,若非如此,我身为高家宾客,断然不会知道高家地下尚有刑室水牢。”
  “我!我可以作证!”宋鹤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我可以作证!在下宋鹤,当时凤袖利用在下支开了任大侠,当时我也在场!”
  赵宣道:“我义兄死时你在场么?”
  宋鹤语塞,一时无法作答。
  “赵兄,就算给宋某一个面子,勿要在此大动兵戈,以免伤及灾民。”
  宋鹤叫道:“父亲!”
  宋鹤之父瞪了他一眼,复而对赵宣道:“赵兄息怒,况且任大侠素来仗义行侠,声名在外,不大会做出因一张药方而灭高家满门之事,此事我们还是容后再……”
  “怎么不会!晚香玉,你的证词做不得数!”
  灾民中站出一个人来。
  是阿才。
  “晚香玉”这个名字乍然被叫破,杨晏初浑身一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晚香玉,当年在浣花楼你坐在我们老爷怀里喂他喝酒,好好一个男人一身的骚狐媚子气,不知道给我们家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什么不会告诉你!别说地下有没有水牢,就是地上财库在哪儿恐怕都告诉你了!都是婊/子就你不肯脱裤子,病病歪歪地说心口疼,指不定怎么迷了任歌行的心窍让他去偷高家的药方!你以为换了个名字傍上任歌行就没人认识你了吗,我呸!一天当了婊/子就一辈子都是……”
  他没再说出话来。一枚细细的柳叶割开了他的喉咙。
  任歌行握着剑的手骨节发白,他深邃的眉眼此时阴森得可怕,用看死人的眼神冰冷而狠戾地看着捂着脖子在地上挣扎的阿才。
  他罕见地因为纯粹的愤怒而起了杀心。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在刀口上滚过:“不会说人话,下辈子就闭上你的狗嘴。”
  杨晏初六神无主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想,完了,任歌行知道了。
  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他把任歌行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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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任歌行既惊且怒,悄悄瞥了杨晏初一眼,晏初像个突然被打了一巴掌的孩子,茫然地站在原地,额头上一层虚浮的冷汗,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什么,终于颓然地什么也没说。
  操。任歌行看着他这个样子又恨又疼,没有持剑的那只手一把攥住了晏初的手腕。
  任歌行道:“人不是我杀的。证人证言你也听见了,任某自认问心无愧——”银亮的剑锋沾着鲜红的血,重重在地上一顿挫,嘶哑刺耳的“噌”的一声,“只是谁若再对任某的救命恩人杨少侠口出恶言,诽谤污蔑,下场有如此人。”
  一片血泊里漂着柳叶如刀。
  赵宣道:“不论是你还是凤袖,任歌行,此仇必报。”
  任歌行颔首微笑道:“随时恭候。”
  他后退半步,收剑入鞘,手按在剑鞘上,对身后的杨晏初微微低下了头。
  那是武者对上行礼的姿势。
  任歌行没有抬头,没有看见杨晏初霎时通红的眼眶。
  他跟在李霑和杨晏初身后,三人一路无言,任歌行一路都在想怎么起个话头,想了一路也没想出来,一直都到客栈了,还是李霑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个……二位哥哥,你们是不是有话要说,那个我去楼下大堂喝杯茶吧,有事再叫我哈。”
  任歌行想了想,楼下大堂人多眼杂,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便道:“去吧。”
  李霑忙不迭地走了,门关上吱呀一声响,杨晏初一直背对着他坐着,任歌行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鼻尖,开口道:“那什么……”
  “任大哥,”杨晏初转了过来,他脸上什么没表情,空荡荡的,一片灰白,他轻声道,“刚才那人并非诽谤。”
  任歌行:“……啊。”
  “我的确……”杨晏初喉头发紧,突然哽了一下。
  太早了,还是太早了,他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他本来打算等过些时日,再过些时日,等到任歌行或许会对他有一点点好感的时候,再把这件事徐徐透露给他,现在真的太早了,像是被推到悬崖边上,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另一脚说什么也没法跟上来。
  任歌行什么也没说,温温地看着他。
  今日之前,他其实就已经有些猜到了。善弹琵琶,不经意间流转的神态,以及每次提到这方面的时候瞬间僵硬的神情。他怎么会猜不出来。但是杨晏初太敏感,骨子里的矜傲被经年累月地摧折让他变得拧巴又自卑,心里始终有一根弦紧紧地绷着,任歌行不忍心去拨这根弦,也就不忍说破。
  杨晏初长舒了一口气,道:“当时在婺州,我对你隐瞒了十五岁之后的事,十五岁那年我从药人谷里假死脱出,后来……我实在身无长物,又身体虚弱,稀里糊涂地被一个人伢子给了口吃的就骗走了,那时候我年纪还太小,就……就被当成瘦马养了起来,养到十七岁上,就开始……开始当了清倌人,就是那种……除了脱裤子□□什么都干的那种……我,我确实坐在高天朗怀里给他喂过酒……”
  他是曲江池头柳,这人摘去那人攀。
  任歌行叹了口气,想坐得离他近一些,结果刚动一下就被晏初拽住了袖子,晏初仓皇而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仿佛是怕他嫌弃又不信他会嫌弃,无论他是什么反应也不打算放他走的样子:“任大哥……”
  “哎,”任歌行应了一声,握住了杨晏初的手腕,轻声问道:“任大哥能抱抱我们小羊儿吗?”
  杨晏初愣了一下,瞪着他,眼泪慢慢地淌了下来。
  他一头扎进了任歌行怀里,抱紧了任歌行的腰,渐渐地溢出了不再压抑的哭声。
  任歌行抱着他,像一个真正的温柔的兄长,给他顺手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好了,哭出来就好了……这么多年,你过得太苦了。”
  杨晏初想靠得再近一点,双手去搂任歌行的后背,不小心捏到了任歌行的伤口,疼得他直嘬牙花子,晏初赶忙松开了手,任歌行笑道:“哎,没事儿没事儿。”
  杨晏初没有再去抱他,懒怠地松开了双手,靠在他身上,道:“在浣花楼的五年,我一直在试图逃出来,失败了很多次,几个月前的那一次,我成功了。”
  任歌行环着他,哦了一声,然后突然扯着嗓子公鸡打鸣一样破音喊了一句:“小杨牛逼!”
  杨晏初让他吓了一跳,没忍住乐了:“你干嘛啊。”
  “笑了啊,笑了就不准哭了,”任歌行也跟着乐,乐完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蹲在了杨晏初面前,斟酌了一下,开口道,“羊儿,既落江湖里,便是薄命人,万般皆无奈,任大哥只有心疼你前小半生过得不容易,别的什么你担心的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不会有。有人是牡丹,天生富贵,那个咱们羡慕不来,有人是荷花,出淤泥不染,有人是泥里的藕,挖出来洗洗就还是干干净净的——晏初,你的心是干净的,泥就脏不了你。”
  任歌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今天一过,什么仙人掌夜来香的我都不记得,李霑也不记得,以后在任大哥这儿,心里这个坎可以迈过去了,你还是杨晏初,原来是,现在还是,以后谁再敢提这茬,任大哥第一个拿剑砍他,嗯?”
  似乎合该是这样的。柳暗之后有花明,天黑之后是天亮,寒冬之后是暖春,水穷处兜兜转转是云起时,可是他一个人在黑夜里踽踽地走了太久了,连自己都开始怀疑一路走来,自己还是不是原来那个自己,就在这时,有人从天而降,不介意他浑身的寒气,给了满身淤泥的他一个温暖的拥抱,这让他一时间对过往的岁月产生了一些迷离的恍惚——是不是遇见的这个人太好了,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遇见这个人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人山高水远,踏歌而行,剑如清风心如明月,给他温柔,给他理解,给他宽容,给他一片赤诚的真情意,告诉他只要你的心是干净的,泥就脏不了你。
  杨晏初低着头,和他对视,眼眶和鼻头都还红着,眼睛肿得像烂桃,不好看,还惨兮兮的,他握住了任歌行放在他膝头上的手,说:“你今天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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