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晏初借着歌吹如沸大声嚷嚷:“别看花神啦,看我!”
任歌行就乐:“那你穿花裙子给我看吗!”
杨晏初道:“可以啊!”
“戴小宫花吗!”
“戴呗!”
李霑忍无可忍:“你们讲话不要吼那么大声啊!”
两个人这才往周围看一眼,发现也并没有多少人搭理他们,大家都是自己开心自己的,任歌行替杨晏初拂去他头上的雪一样的落花,笑道:“都是自个儿关门乐自个儿的,谁有功夫看咱们,”俩人又黏到一起咬耳朵,任歌行低声道,“我刚看见街东边有个情人镜,一大堆人在那排队照,一会儿去看看吗?”
杨晏初道:“这玩意儿你也信?”
任歌行道:“‘三生石上旧精魂,赏风弄月休要论’,据说照了这镜子的眷侣,下一世也会终成眷属白头偕老,图个吉利嘛。”
杨晏初心头一动:“你下一世也要和我在一处吗?”
任歌行眉毛一立:“怎么,下辈子你要蹬了我啊?”
“没没没,不是,当然不是,”杨晏初笑道,“我自然愿极。”
他心想,如果有来世,他一定要是很干净,很体面,很轻松的,最好是少年时,无忧无虑甚至有点桀骜的时候,为了下一世的任歌行再狠狠心动一次。
那么如果这一世他自己先离开,一定要等一等任歌行——要是任歌行先走就不必等他了,他不介意下辈子找个老头。
任歌行捏他的鼻子:“傻笑什么呢?”
杨晏初咧嘴笑了笑,没有答话。
惊变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仪态万方的花神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沉醉在如雨落花中的人们终于发现了来自人群前方的骚动,拥挤的人群骤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一人骑在马上,七窍流血,疯狂地嚎叫着,已然失去理智地发泄一样抽打着身下之马,那马痛得尥蹶子,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直接闯入了最拥挤的街道,花朵零落成泥,升平的歌舞转瞬惊破,任歌行心头一紧,喝道:“让条路!”
而情势瞬息万变,还没等任歌行赶到,那人突然嚎叫着堕了马,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暴喝一声,一掌在地上拍出一道深长的裂缝!
而此时任歌行已经来到他的身前,一把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就着近身打量了一下那人,心内有了论断——不是中毒,是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发了疯的人力气极大而不辨东西,像头疯狼一样胡乱攻击着面前的人,这人不要命地发狠,任歌行一边与他缠斗,一边喝道:“谁去制住那匹马——”
人叫马嘶!
就在任歌行点住这走火入魔的疯子的穴位的那一瞬,马蹄踏踏,尘土飞扬,任歌行头顶的天光被骤然挡住,他抬头去看,只见那马被人狠狠勒住缰绳,惊得上半身腾空直立,马背上的人面无表情地拽着缰绳,上半身被马带得几乎与地面平行,坐得却极稳。
长风如离弦掠耳,马上的男人如同在草原上驯服一匹离群的烈马。
几息之后,那匹马终于被制住而平静下来,马背上的男人沉静地垂下眼,他窄腰劲瘦双腿修长,眉目相当俊秀。
任歌行暗叹道此人好利索的身手,仰头问道:“敢问尊名?”
那马背上的男人沉默片刻,道:“沈氏家仆,剑秋。”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花朝节啊本来是在农历二月份,清明之前的,也没这么多习俗,这段儿纯粹就是我借个名编的。
让我大儿子客串纯粹就是想他了,没看过七年之痒的也不影响阅读吼。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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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作者有话要说: 剑秋这时候已经被告知小少爷要成亲了,然后被派到兖州收租子,大概是七年之痒那篇文一开始的那个时间段线,私奔还是后面的事呢,这段时间剑秋内心比较复杂。
内子是对自己妻子的尊称。
兖州地方戏那段故事有参照,具体参见清代李汝珍《镜花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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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马背上的男人沉默片刻,道:“沈氏家仆,剑秋。”
李霑小声地嗯了一声,尾音带着轻轻的上扬,没听明白什么似的。
那男人从马上跳了下来,将缰绳递给任歌行,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他身边没有伴随的人,独自行走在人群中,背影依然出挑得引得人们纷纷回首。待他走远,杨晏初问李霑道:“你刚嗯什么?”
李霑摇头道:“我只道他这气度,真的不像个家仆。”
“不过也不像江湖人。”杨晏初道。
“何以见得?”任歌行插了一句。
杨晏初看了他一眼。
这些人。任歌行,鬼手,妙音,逐云,宁安,霍枫桥,乃至李霑,不管性格如何,骨子里总是带着一种漂沦江湖的寒冷,但是刚才那人不是。杨晏初道:“他身上有一种……过日子式的安稳。”
任歌行挑了挑眉,眸色深沉下来。杨晏初用下巴指了指那被点住穴道晕过去的疯子:“他怎么办,马怎么办?”
“他……”任歌行刚想说什么,地上的人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在看见任歌行的那一瞬间瞳孔骤然紧缩,连滚带爬地想要逃开,任歌行唤道,“哎,小兄弟……”
那人也不答,先前疯了一样往人堆儿里扎,现在倒好像很怕人一样,挣扎着站起来,连马都不要了就想跑,任歌行怕他再四处乱跑伤人,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拎了回来,一掌贴在他的后心上,内力顺着他的经脉游走了一圈,突然皱了皱眉。
“怎么了?”杨晏初道。
这人突然口吐人言:“放开我!”
他右臂突然诡异地一动,竟然自己卸掉了自己一臂,像条滑不溜手的鱼一样脱离开了任歌行的掌控,任歌行见他执意要跑,也就不再追他,任由他拖着一条脱臼的右臂跌跌撞撞地跑了。
“让他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调养吧。强弩之末,伤不了人了。”
任歌行身边一个汉子突然啐道:“调养啥调养,这杂种死了得了!”
任歌行一惊,道:“他怎么了?”
那汉子道:“什么东西,活该他七窍流血!前些日子他可神气了,吃了我家的馄饨也不付钱,跟他理论几句还把我家摊子砸了,就是个仗着好身手欺男霸女的王八蛋!”
旁边一个妇人也气哼哼道:“死了拉倒,他死了我们倒清净!”
任歌行沉吟不语——方才那人脉相的确是走火入魔之状,大抵是心术不正,想走捷径,结果练岔了气。
此事揭过不提。转眼就到了暮色四合之时,任杨李三人到之前约定好相见的巷子里等肖邵和肖聿白的那个朋友,过了一会儿,肖邵如期而至,二人脸色都不太好。任歌行道:“怎么样,成了吗?”
肖聿白苦笑道:“我相信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邵秋月低头不语,肖聿白牵了她的手,扯出一个笑来:“但是至少我们今天溜出来了不是吗?出来了,就好好玩儿,别想那么多。”
邵秋月没说话,肖聿白就笑嘻嘻地揉她的头,弯腰叽叽咕咕地说悄悄话逗她笑,此时巷子尽头走出一个人来,肖聿白余光看见了,招手道:“秋!”
任歌行一看,笑了:“是你?!”
肖聿白讶异地睁大了眼:“怎么,你们之前见过?”
任歌行笑道:“可不是,有过一面之缘,要说真是无巧不成书,人生就像戏文一样有意思,秋公子好马术,在下佩服,实在想要结交一下,只是匆匆一面,还没来得及交换姓名。”
肖聿白乐呵呵地:“那好吧,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剑秋,这几天沈家派他来兖州收租子,这位是任歌行——”
剑秋眼睛乍然一亮:“你是羽霄剑任歌行?”
“你看,”肖聿白笑道,“我一说你肯定就认识了。这是李霑,浮梁来的小公子,你当他是老任他弟弟就行了,这位么……”
肖聿白磕巴了一下——嫂子是他们几个平时瞎叫着玩的,正式介绍不太合适,那怎么介绍,相好的?太轻浮。媳妇?可杨晏初是男的啊!
任歌行笑了笑,坦荡地揽住了杨晏初的肩膀:“这位是内子杨晏初。”
杨晏初本来以为,纵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断袖也是鲜见少闻的禁忌之事,更别说江湖以外之人,此事委实于世俗不容,不知道剑秋会有什么反应,震惊还是鄙夷,可剑秋只显出一丝讶异,然后眼底竟然流露出了一丝……近似羡慕的神色,他垂下眼睛,那一丝转瞬即逝的艳羡被他的浓密的睫毛一压,顿时显得有几分落寞。
剑秋什么也没说,只道:“幸会。”
“走吧,走吧,”肖聿白笑道,“认识也认识了,当心一会儿晚了赶不上花灯。”
六人转过身,由漆黑的巷弄走进花灯如昼的人间。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逐马去,明月逐人来。
花朝节的夜晚较之白日更为热闹,游客鳞集,歌吹如沸,且比寻常节日多了些旖旎绮丽的艳色,这一日,土著流寓、士夫眷属、女乐声伎、曲中名妓戏婆、民间少妇好女、清客帮闲、傒僮走空,全都可以上街转一转,有商贾便会贩卖各式各样的面具,有不便露面又想上街的就会戴一张,还有的纯粹就是图一好玩——比如任歌行和杨晏初。
任歌行面前站了个猴,特崩溃地说:“宝,你不爱与美之神吗?你戴个齐天大圣算怎么回事啊。”
杨晏初还嘴:“齐天大圣怎么了,你看这脸勾得多精致,”他往自己脑门上比划,“你看,猴王这儿还有美人尖呢,我都没有。”
“真棒,我也没有美人尖啊……不是,”任歌行道,“心肝,咱们换一张不行吗?你戴着这个我……”
“你怎么?”猴说。
任歌行痛苦地小声道:“我亲不下去嘴。”
“……”杨晏初憋了半天,把面具一把掀下来,往任歌行脸上一扣,“你这泼猴。”
任歌行在面具后面笑眯眯地说:“那师父可要收了我么?”
“算了算了,”杨晏初摆了摆手,“我佛不渡憨批。”
肖聿白在一边像个憨批一样哈哈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任歌行抬起脚踹他,被肖聿白灵活地闪开。任歌行低头挑了半天,拿了个面具,抬头道:“这小仙女的行吗?”
杨晏初:“……”
且不说他一个男的为什么要戴一个小仙女的面具,就这面具,它,它哪儿小仙女了啊?
就这么个歪瓜劣枣的玩意儿,一张白惨惨的脸,一双还没有杨晏初眼睛一半大的绿豆眼,只有那明艳的荧光妃色的口红和两坨像脸被开水烫过一样的胭脂,证明着它自己其实是个女的。
杨晏初双目辣痛:“……不是,这和刚才那猴有什么区别我请问。”
任歌行乐了:“我感觉还行啊。”
“这个呢?”杨晏初拿起一个面具戴上。
任歌行一抬头,心头一荡。
那是一个铜制的羊面具。宽阔地覆盖住了杨晏初清瘦的上半张脸,露出一双潋滟多情的眼睛。
任歌行道:“是好看。”他伸手摸了摸杨晏初的脸,“沉不沉啊,压鼻子吗?”
杨晏初摇了摇头,递给他一个:“你戴这个。”
任歌行接过来一看,是个很古拙的马面具,他戴上,笑道:“得了,你羊我马,再给肖聿白一个牛的,咱仨都一个圈里的,正好明天一起出栏。”
肖聿白正在那边和邵秋月一起挑小首饰,闻言回头喊了一嗓子:“编排谁呢你!”
李霑在旁边捡笑,他见剑秋独自一人,怕在这佳节冷落了他,而且他直觉剑秋虽然寡言,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于是凑过去和他搭话,而此时剑秋正买下一个画着一对大雁的宫灯,李霑道:“秋哥哥这灯真好看。”
剑秋看了他一眼,清俊的眉目在灯光的映衬下透着几分温醇,他轻声道:“是吗?”
李霑笑道:“对呀,寓意也好。大雁意寓忠贞之爱,一对大雁呢,就是情人之间相伴相随,至死不渝啦。”
剑秋抿了抿嘴,目光变得幽远起来,像是透过这盏灯看到了什么值得回味的温情往事。想起有一个潇洒俊俏但话很多的小少爷,在冬天心疼他冻伤的手,给他做了一个厚厚的袖套,在袖套上,绣着的就是一对相翱相翔的大雁,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剑秋道:“嗯,寓意很好。”
他的小少爷也很好。
这时一阵锣鼓铙钹之声突然响了起来,白日里那个作鼓上舞的花神女子此时又登上了戏台,大幕拉开西皮二黄,声腔却陌生。任歌行道:“这是什么戏?”
肖聿白道:“是兖州的地方戏。”
杨晏初道:“讲什么的?”
“唔,”邵秋月举着个糖人,吃得满嘴都是黏糊糊的糖浆,“这出戏啊,花朝节年年都唱的。讲的是女皇武则天娘娘有一天喝醉了,命令天下百花都开,当时百花仙子正和别的仙子下棋呢,不在洞府,各个花神没个可请示的,只能按诏令一夜之间全部开花,洛阳城里一时间繁花似锦,可是百花仙子回来一看,坏菜了,”邵秋月又咬了一口糖人,“这不符合万物常理啊,百花仙子获罪,就此被贬下凡,在凡间受情爱之苦,历尽桃花劫,才重新返回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