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歌行道:“既是平手,姑娘且待如何?”
邵秋月接道:“任……这位大侠意欲如何?”
任歌行道:“打了半日,想必邵姑娘也累了,今日平手,不如改日再战,便也不必搭这擂台了。”
打到这里,是这条道上的,差不多也都认出任歌行来了,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自然给他个面子,认不出来的,也能看出来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也不敢再造次,看热闹的兖州街坊个个满意,说今天这场比武招亲真不赖,打得比《三岔口》还热闹,烈火烹油刚要被拖成一碗温吞水,此时人群中那个卖瓜的小贩可能是瓜没吃够,大声喊道:“打成个平手,这郎君你还嫁不嫁?嫁不嫁?”
杨晏初瞪他——刚还在你这儿买过瓜,你丫转眼就卖我男人!
邵秋月柳眉一立:“我嫁不嫁与尔何干!你若不服,上来与我打过!”
卖瓜汉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威武不屈地扯着嗓子嚷嚷:“多新鲜,你这小嫚儿比武招亲可不就是为着招揽个如意郎君,现在打成个平手,问你嫁不嫁,却要来打我!”
大戏唱上了,恨不得就一眼看到尾,把台上俩人直接塞到夫妻对拜那一截去,那卖瓜的可能也是瓜没卖完舍不得走,一直在那儿带节奏地喊:“嫁不嫁,嫁不嫁!”
隔着不远那个卖瓜子的听他喊了两声,也跟着嗷嗷:“嫁不嫁,嫁不嫁!”
李霑拎着一兜瓜子,杨晏初拿着一瓣瓜,俩人都他妈傻了。
只要有那么一两个不知道为什么总之特别兴奋的,整个人群的气氛就很容易被带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们一看好家伙还有一出,也跟着一起嚷嚷:“嫁不嫁,嫁不嫁!”
杨晏初在一片“嫁不嫁”的巨大浪潮中声嘶力竭地逆流而上:“嫁你大爷!那是我男人!”
两个人被起哄晾在台上,底下恨不得要从“嫁不嫁”喊到“入洞房”了,任歌行有点尴尬,他不喜欢大声嚷嚷,可是让人家姑娘大声嚷嚷也不是那回事儿,他一脚踩住羽霄剑剑鞘,剑鞘瞬间立了起来,他收剑入鞘,抱着剑朗声道:“诸位!”
“娶不娶啊你!”
“既已平手,再战自有定夺,今日若谁还想上台求亲,便与在下打过!”
任歌行一正经起来浑身带煞,那看热闹的便觉出没意思,也不起哄了,半晌,也没有人再上台,气氛也就逐渐冷了下去,人群有了渐渐散开的趋势,任歌行刚松了口气,突然,台下传出一个声音:“在下求亲,愿与大侠一战!”
任歌行一瞬间脑袋都大了——这又是哪出,今天简直就他娘的不宜出行!
然而,他迅速地反应过来,这声音似乎非常耳熟。
有白衣剑客飘然上台。那剑客背着剑,身上却无戾气,眉眼弯弯,天生一副笑相,皮肤白皙,倒是和邵秋月十分有夫妻相,只是眉眼似有疲态,一身仆仆风尘。
任歌行瞪他,那剑客听见表面稳如老狗的大侠内心绝望的嘶喊——
“他娘的你怎么才来!就因为你俩这破事,我回家得跪碎一车搓衣板!”
肖聿白讨好地笑了笑,刚想说什么,斜剌里一枪劈头盖脸地冲他砸了过来,邵秋月眼眶都红了,追着他砍:“你还知道回来!”
肖聿白被邵秋月的长缨枪追得满场乱跑,他本来就擅长轻功,人送雅号“逐云”,两人一跑一追,简直跳舞一样赏心悦目,本来已经散去的人群又聚拢起来,而且越来越拥挤,还有大人怕小孩看不见,把孩子放在脖颈上看的。
肖聿白足尖轻点,朗声道:“我若赢了邵姑娘,便不必再与大侠比试了吧!”
任歌行后撤一步:“您自便。”
肖聿白一个闪身躲过邵秋月一枪:“秋月,秋月,你听我解释!”
邵秋月一□□过去:“给老娘死!”
肖聿白叹了口气,不再闪躲,一把抓住了□□的枪头,邵秋月一愣,赶忙收了力道,可还是有血顺着肖聿白的手掌细细地淌了下来,肖聿白低眉顺眼地笑着,柔声道:“秋月,我娶你。”
邵秋月怔住了,眼睛蓄起泪来。
肖聿白用带血的手掌轻轻往外一抽,长缨枪登时落地。
邵秋月绷着嘴角,声音却在抖:“你怎么才回来。”
肖聿白沉声道:“抱歉,我回来晚了。”他转过头,对任歌行道,“大侠可以让我抱得美人归了罢?”
任歌行心累地摆手,只想下去找媳妇:“可可可。”
一场比武招亲终于就这样闹闹哄哄又乱七八糟地收场了。人潮好不容易散去,今次一遭,不知道要做了多少说书人的谈资。五个人找了家酒楼的雅间坐下,肖聿白赶紧说:“这顿我请。”
任歌行道:“是该你请——小邵还喝酒吗?”
邵秋月熟稔地点了点头:“来点儿。”
李霑在一边偷偷地咂舌。
肖聿白手心一道伤,想去握邵秋月的手,邵秋月别别扭扭地不肯给他摸,俩人厮缠了半晌,邵秋月“啧”了一声,捏住了肖聿白的手腕。
菜还没上,任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花生米,在桌子下面握住了杨晏初的手。
杨晏初直接把一条腿搭在任歌行腿上,特横。
任歌行笑了笑,道:“说吧你俩,怎么回事啊,闹成这样。”
肖聿白叹了口气,道:“我去了一趟桂林郡。”
“桂林郡?”任歌行一惊,“你去那么远做什么?”
“我在桂林郡有门路嘛,”肖聿白往邵秋月碗里夹花生米,“我一朋友跟我说他过段时间要去桂林郡,让我帮他先探探路,也不知道他过得好好的非要一个人去那么远干什么——哎,他这几天来兖州收租子,咱们见一面一起喝个酒交个朋友也好,他人不错。”
任歌行颔首道:“可以,不过你去一趟桂林郡,小邵怎么就比武招亲上了?”
肖聿白看了一眼邵秋月,叹道:“我也不知……但是我猜,大概是我这一去,有人趁人之危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桂林郡就是广西那一片儿,本文地名哪个时代的都有,历史大佬莫追究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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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肖聿白看了一眼邵秋月,叹道:“我也不知……但是我猜,我这一去,有人趁人之危了吧。”
邵秋月沉默半晌,道:“那毕竟是我爹娘,不要那么说他们。”
肖聿白苦笑道:“他们逼你?”
温酒热菜已经陆陆续续地上来了,邵秋月一仰头干掉了一杯酒,道:“你前脚刚走,他们就恨不得马上把我随便塞给一个什么读书当官的家里当老婆去,你又迟迟不回来……我也想过南下去找你,我娘一发现我有这念头,噶一下就晕过去了,后来我只要一出家门她就会晕过去,”邵秋月叹道,“平时身子骨那么硬朗一个老太太,那段时间一天晕三次,我知道她是装的,但是……”
但是那是我娘啊。
肖聿白道:“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任歌行默不作声,心中暗叹,如今乱世,江湖纵然漂泊,读书入仕也并非就高枕无忧平步青云——杨晏初的父亲杨仪简就是如此。选哪条路都不安稳,何苦如此苦苦相逼。
“比武招亲,看着是挺作的,太招摇,但是我当时没法出家门,要把事情闹大让你知道,只有这一种方法了。”邵秋月苦笑道。
“很好用啊,”肖聿白笑道,“我人刚到徐州,就有人半夜敲门,说老肖不好啦你婆娘要跟人跑啦,吓得我半夜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又开始赶路,跑死了几匹马,几天都没有睡觉。”
邵秋月瞪他:“你信我会跟别人跑吗?”
“自然是不信的,”肖聿白还是很好脾气地笑着摇她的手,“我怕伯父伯母为难你嘛。”
邵秋月摇头叹道:“你……你这次打算怎么办?”
肖聿白道:“再去提一次亲。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伯父伯母顾及邵家和你的清誉,大抵也不会再那么强硬地拒绝我,一次不成,我去两次,”肖聿白温声笑道,“或许你这段时间又不能常常出家门了,不过没关系,我翻墙很有一套,”他声音低下去,“翻了又不止一次两次了。”
邵秋月脸有点红,迅速地瞟了一眼对面假装若无其事的任杨李三人:“这说正事呢!”
“这就是正事啊,”肖聿白还挺正经,“不管这次会怎么样,偷偷溜出来也好怎么样也好,今晚我们一起过花朝。”
任歌行道:“花朝?”
肖聿白点头笑道:“你们来得巧,刚好赶上花朝节,你不长住兖州,或许不知,花朝是这里一个很特别的节日,嗯……你若有了心上人,花朝节还是挺好玩的。”
百花之朝,令会男女,自然有许多月上柳梢头的缠绵□□。任歌行听罢,立刻道:“谁说我没有?”
场面安静了一瞬。肖聿白讶异地挑眉道:“你有?”
任歌行长臂一展,还配了个噔噔噔蹬的音效:“就是我旁边这位。”
杨晏初早就在等他这一句了,无缝衔接地点头微笑道:“在下杨晏初。”
李霑补充道:“是他,就是他。”
肖聿白表情空白了半天,溜出来一句:“原来是嫂子……真是……”
邵秋月比他更懵:“……真是太失敬了。”
任歌行笑了出声:“可不吗——你怎么就一眼从人堆儿里把他给挑出来了,妯娌相见分外眼红么?”
李霑小声道:“好吃不如饺子。”
杨晏初小声回:“抗揍不如嫂子。”
“不是,”邵秋月有点尴尬,“我又不是真的想比武招亲,嫂子看着就是个不会武功的,长得又实在出挑——”
任歌行赞同道:“这倒是真的。”
肖邵二人都是豪爽人,知道任大侠断袖也就知道了,接受得十分干脆利落,邵秋月举起酒杯道:“之前对杨……嗯,嫂子太冒犯,这杯秋月自己罚了,嫂子你随意。”
肖聿白当然不能让邵秋月一个人喝酒,便也举起酒杯道:“那这杯就当我吃了老任和嫂子的喜酒。”
一个男人被人叫嫂子,杨晏初刚开始有点别扭,但总归还是甜滋滋的,他笑应道:“好好,罚酒也吃得,喜酒也吃得。”
任歌行举杯道:“不罚了。敬姻缘。”
肖聿白朗声笑道:“敬姻缘!”
“敬姻缘!”
李霑默默地与他们碰了一下杯,无言地在心里为他们祝酒。
敬姻缘,敬相思,敬求而不得,敬终成眷属,敬人事,敬命运。
他看了一眼窗外——
也敬今天的好天气。
相逢意气为君饮,且作一程把酒言欢。
一顿饭吃罢,肖聿白便带着邵秋月去邵府提亲去了,五人正下楼,楼下大堂里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一唱三叹道:
“你看虎咆般炮石连雷碎,雁翅似刀轮密雪施!且说这位尉迟大侠,长袖如雪是剑气如虹,只那么一招——”
那“招”字拖得极长,沙哑着嗓子方才回转道:“是血光四溅哪!那贼人立即就被斩于——马下!”
任歌行心中暗叹这些说书先生终于不讲他在皖地斩杀知名高血压土匪的光荣事迹了,他低声问肖聿白:“这位尉迟大侠是哪位高人,以前没有听说过。”
“唔,他名唤尉迟牧野,”肖聿白道,“兖州刚刚崭露头角的一个侠士,这段时间接连斩了好几个颇有些恶名的江湖人,也不为别的,他自己只道是‘诛宵小,安黔首’,兖州的百姓都挺喜欢他的,只是……我也不太清楚,这位侠士好像并不只专于剑道,方术道法也很精通,有人叫他剑仙呢。”
任歌行颔首应了一声,送肖邵二人离开之后,三人打算在兖州滞留一晚,过完花朝节明日再走。今晚花朝,白日里已经很热闹了,路边街市有小贩卖胭脂水粉和女儿家戴的宫花和鲜花,还有百花酒和鲜花饼之类的,三个人信马由缰地闲逛,任歌行笑道:“嫂子想要小宫花戴吗?”
杨晏初:“……你差不多得了。”
任歌行低着头嗤嗤地笑,踢路边的小石子玩,踢一下叫一声:“嫂子,嫂子,嫂子……”
杨晏初大庭广众被他这样一声声地叫,脸皮都快烧没了,但又莫名其妙地有点爽,又不想直接让他别叫了,就跑过去把任歌行踢着玩的石子一脚踢飞。
任歌行乐呵呵地闭上嘴。李霑在旁边吃鲜花饼吃得满嘴是渣,东张西望地喊了一句:“任大哥,花神!”
任歌行一拱手:“小友颇具慧根,看来非俗世之人呐,正是小仙!”
杨晏初把胳膊肘搭在任歌行肩膀上,道:“那小仙就是爱与美之神。”
李霑:“……不是,你们看呀!”
杨晏初和任歌行随着李霑指的方向看过去,远远地有一队人抬着一面大鼓,在人群的簇拥下缓缓而来,鼓的边缘一圈花团锦簇,鼓中央站着一个盛妆美人,作花神打扮,镶满了花朵的披帛和广袖随风飘飞,在盛大的丝竹声中于鼓上翩然起舞,跳起来的时候极轻盈,纤足落下敲响的每一个鼓点都踩在丝竹歌吹的节拍上。
兖州百姓有情调且会做生意,随着这鲜花美人的队伍里,有小贩兜售小捧的花朵与花瓣,过路围观的姑娘们大多会买一捧扬洒到花神的鼓上,以图个花神眷顾的好兆头,或求聪慧灵巧,或求美满姻缘。杨晏初和任歌行很快被挤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李霑凑热闹,非要往人群中央的花神姐姐那里挤,杨晏初和任歌行被带的不得已往人堆儿里扎,外面一圈的姑娘们离得远了,抛洒的花朵和花瓣很多就落在了任歌行和杨晏初的身上。两个人顶着满头落花对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任歌行凑过去在杨晏初耳边说:“这花神裙边儿脱线了,抽出来的丝挂鼓面的钉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