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歌行自己运了好几口气,才闷声道:“你今天要是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办啊?我都……我求你了,你就好好的,行吗?”
杨晏初不想在这件事上和他再多争论什么,那种时候,他扑过去几乎算是一种本能,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这么做的,再说能给任歌行挡一箭,他其实还是……挺高兴的。
但是这个不能跟他家傻子讲,一讲又要急。
他腰腿用力跪坐了起来,然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低头俯视着任歌行,道:“走吧。”
任歌行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两条长腿搭在一起,他没有抬头看杨晏初,有些羞赧地垂着眉目,臊眉耷眼地低声说:“等会儿。”
杨晏初道:“怎么了?”
任歌行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腿有点软。”
任歌行这么个腿上开血口子灌铁砂都能晃晃悠悠自己走的主,大概是第一次承认被吓软了腿,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别别扭扭的诡异气场。杨晏初愣住,一瞬间想笑又心酸,俯身抱住了任歌行,任歌行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开口时的声音就显得闷闷的。任歌行说:“你就是个小傻子你。”
杨晏初笑了,他摸了摸任歌行乌黑的长发,道:“那索性傻到一处吧。”
任歌行摇了摇头,安静地抱了他一会,站了起来,手抚在杨晏初的后背上,道:“真的没事?没有哪不舒服?”
杨晏初把任歌行的手从他后背上拿下来牵着,道:“没有——刚才放暗箭的人,你看清是谁了么?会不会是……”
任歌行摇头道:“听脚步声,总不会是妙音,况且他手上有伤,不会冒然引弓搭箭。”
杨晏初道:“追吗?”
任歌行道:“早跑了。”
两人一时无言,心内都有些沉重。直到任歌行轻轻托了一下杨晏初的胳膊,提醒道:“小心,前面有坑。”
杨晏初失笑道:“那么大一坑谁看不着啊——不是,我真没事,真的。”
任歌行点了点头,仍然不见喜色。杨晏初道:“怎么了?”
任歌行牵着他的手,沉吟了片刻,道:“晏初,你怕吗?”
站在谋算与倾轧的漩涡中心,或者主动去掀开一个隔世经年的秘密,颠沛流离,暗箭明枪,永无宁日,很可能……我也没办法万无一失地护你周全,你怕吗?
杨晏初愣怔了一瞬,然后道:“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任歌行微微弯腰,杨晏初凑过去,装作要说话的样子,却略顿了顿,出其不意地亲了亲任歌行的侧脸。
任歌行吓了一跳,脸颊一片酥麻,哭笑不得道:“你……”
杨晏初笑道:“世不可避。想到是跟你一起,就没什么让我害怕的东西。”
这一夜,惊魂的不止任杨二人,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具尸体就此失踪,而自那以后,不知何时,不知何人,在兖州城里传开了这样一个说法——红头鬼原来并未毙命,它是一个一剑穿胸都不会流血,更不会死的怪物。它开始变成一个恐怖的故事,一个讳莫如深的符号,一个让所有说书人都噤若寒蝉的厉鬼亡灵,出现在每一次止儿夜啼的恫吓之中。
既然决心要留在兖州,查清邵老爷含糊其辞的那部分过往,第二天上午,任杨李三人约了邵秋月,打算与她谈一谈,本以为可以看见肖聿白,没想到只有秋月一人前来,任歌行道:“怎么就你一个,老肖呢?”
邵秋月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别提啦,任大哥你看这个。”
她捏了捏脖颈上的一个项圈,道:“我爹知道他关不住我,非要我戴着这玩意儿,这个项圈与心脉贴得很近,而且与我爹的一个戒指相连,如果心绪涌动……咳,反正就是大喜大悲,大惊大怒,项圈和戒指都会有感应,我爹防着我,不让我见聿白呢。”
任歌行十分反感地皱了皱眉:“这不是套犁拴缰呢么。”
邵秋月叹道:“谁说不是呢。”
一直以来,邵秋月在任歌行心里都是个敢爱敢恨,英姿飒爽的姑娘,可是对于父亲一次次叠加到这种程度的、显然并不合理的束缚和管教,邵秋月的反应却近乎逆来顺受,这让任歌行感到迷惑。
邵秋月轻笑道:“您别那么看着我吧。”
任歌行心道这么明显吗:“我怎么看着你了?”
邵秋月道:“就……满脸写着‘怂货’俩字。”
任歌行有点想笑,邵秋月叹道:“我就是……唉,我就是搞不明白。从小到大,我爹他并不曾干预我什么,我自幼喜欢舞刀弄枪,他也并不曾像其他父母一样强制我学些那些针织女红,我长得一直挺野的,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何在择偶婚配方面如此强硬不近人情,难道仅仅因为肖聿白是个剑客?我爹虽然年老,但到底不至昏聩吧,我相信他做事一定有自己的道理,但是……小白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我真的搞不懂……”
别人的家事,任歌行不便插嘴,只能揣着手静静听着,邵秋月自己说了一会儿之后,叹了口气,道:“对了任大哥,找我来什么事啊?”
任歌行道:“是这样,我弟弟家里似乎和邵伯父有旧,邵伯父却总不愿多言,我弟弟实在是心意难平,就想来问问你,邵伯父那段日子与李家究竟如何——没别的意思,就是闲聊聊天,如果实在不便说,便也罢了。”
邵秋月摆手道:“这有什么,只是我也知之甚少,我只知道我爹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江右待过几年,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我爹突然就回了兖州,从前他……是个挺雄心勃勃的人,回兖州之后,一颗心也灰了,和从前那些江湖朋友也断了,我猜他不肯接受小白,也是这个由头,不过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甚清楚。”
任歌行沉吟道:“邵伯父似乎精通风水玄学。”
邵秋月道:“嗯,他可养生了,回兖州以后,除了继承家业,搞些商贾经营,闲暇时候还炼炼丹念念经什么的。”
任歌行道:“炼丹?”
邵秋月道:“是啊,哦,他还说了,道术中分外丹和内丹,外丹就是丹炉里练出来的丹药,内丹就是要把身体当成一个丹炉,气脉运行直至自行结丹,这种修养工夫要比炼外丹高妙许多,但也极其玄妙,毕竟么,内丹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
任歌行:“……”
这可和他们之前以为的邵老爷太不一样了吧。
邵秋月还欲说什么,突然,她的项圈发出了一声嗡鸣,邵秋月下意识地一把捏住了项圈,然后乍然反应了过来。
项圈和他爹的戒指是联通的。
如果她这边感情没有波动,那一定是……
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好像透过她的项圈攫取了她的心智,她怔怔地捏着项圈,半晌,道:“我爹……不,我怕我爹出事,先回去看看他。”
任歌行看她脸色不对,也不便再说什么,只颔首道:“好,我送你回去?”
邵秋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时,二楼雅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狠狠砸在门窗上的声音,紧闭的房门和隔断的墙壁也无法阻挡这声巨响,以及这之后的一声苍老的暴喝:
“你岂敢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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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邵秋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时,二楼雅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狠狠砸在门窗上的声音,紧闭的房门和隔断的墙壁也无法阻挡这声巨响,以及这之后的一声苍老的暴喝:
“你岂敢动我!”
邵秋月悚然变色:“爹!”
任歌行道:“邵老爷?!”
门内听得这两声,似乎蓦地静了静,然后二楼雅间的门被骤然踹开,邵老爷脸色铁青地从门内走了出来,被踹开的门四敞大开,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邵老爷惊怒未消,站在楼梯上急促地喘息,邵秋月长/枪出手,赶紧往楼上跑,邵老爷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将视线投向了任歌行,沉声道:“怎还不走?”
任歌行偏头看了一眼李霑,李霑越众而前,躬身一礼:“身世未清,不敢匆匆。”
邵老爷眼中神色闪动,半晌,叹道:“秋月,把枪收起来。”
邵秋月不收,寒芒在手,厉声道:“爹,你先说清楚,是谁要动你?”
邵老爷道:“你不用管。”
邵秋月道:“我焉能不管!”
邵老爷微微一怔,俯视着邵秋月,叹了口气,道:“你也不是小孩子,商贾倾轧之事,你难道没有见过?”
邵秋月道:“你别糊弄我!我从没见过你因为那些事拍过桌子,到底因为什么!”
邵老爷道:“人老了,心气有些浮躁。”
邵秋月:“……”
任歌行偏过头悄悄看了杨晏初一眼,发现杨晏初也在看他,于是对他眨了眨眼。
这老头肯定有事。
杨晏初对他努了努嘴。
我也觉得。
李霑:“……”
妈的,这俩人又在不分场合地眉来眼去。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之时,酒楼门外的一声惨叫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鬼啊!”
“这,这不是那个,前几天那个……”
“红头鬼!”
“不,不,我觉得他不是鬼,他有神智的,喂,听得见我说话吗……”
在场五人突然脸色大变。
那似乎……不对,那就是肖聿白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
任歌行心内十分震惊且茫然,他几步踏出酒楼,看见肖聿白正拎着一个人的领子急切地讲话,风吹起那个人的兜帽,露出赫然一张红皮!
八方哗然。
那人呜咽着捂住自己的兜帽,几息过后,突然哀嚎道:“公子救我!”
肖聿白死死地制住他,道:“你原来会说话啊!那你告诉我,前几天被捅死消失的那个,是不是你!”
那人道:“我……”
“孽畜!”
屋顶有人一声暴喝,声线端的清朗。
肖聿白抬头一看,屋顶立着一个挺拔的少年人,身形很消瘦,白衣阳光下熠熠地飘。
“红头鬼”怔怔地转过身。
有白衣翩然降落。
那鬼突然哭道:“逐……”
银瓶乍破,寒光出鞘!
一声哭叫还没来得及喊完就被当胸一剑生生截断。
那被人们叫做红头鬼的怪物,嘴唇颤动,缓缓地,淌下两行血泪。
他晃了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跪在白衣的少年人面前。
那少年人拎起衣摆,一脚将他踹倒。
肖聿白震惊道:“你……”
那少年人厉声道:“我?我如何?”
肖聿白道:“你杀他做什么?他分明尚有神智,而且无伤人之意!”
“你一个男子,竟也妇人之仁!”那少年人满面怒容,他将剑从尸体上□□,遥遥指着肖聿白,冷声道,“你怎知道他无伤人之意?他为何在众人之中独独向你求助,他死之前想说什么?逐什么?”他上前一步,“逐云吗?你和这怪物究竟有什么关系!”
肖聿白一时语塞,半晌方道:“你这小孩儿戾气恁地重,众人之中独我上前询问他,他自然向我求助,而且是你不让他把话说完就把他捅死了,现在却要来问我逐什么,我怎知道!”
那少年人一言不发地盯着肖聿白。
任歌行倏然朗声道:“真乃性情中人。”
少年人转过头,冷淡地抱了抱拳。
任歌行走过去,搭上肖聿白的肩膀,笑道:“此事未知全貌,不过我这兄弟委实与此事没什么关系,恰好碰见罢了。”
那少年人道:“你又是何人?”
任歌行道:“在下任歌行。”
那少年人冷笑道:“任歌行?哦,原来是任大侠,久仰久仰——你们这些赫赫有名的大侠,就如同那些世家大族一样道貌岸然,我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
任歌行:“……在下何处道貌岸然,还请少侠明示。”
那少年人剑就没放下过,他冷笑道:“好一个‘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徐州屠高氏满门,兰陵杀前来为兄报仇的赵宣,是不是你?”
任歌行皱了皱眉,心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徐州高氏本就非我所杀,赵宣又何来为兄报仇一说?任某自认问心无愧,也请少侠莫要出口诽谤。”
那少年人冷哼一声,道:“要么说你们道貌岸然。”
任歌行:“……”
这孩子受什么刺激了,为何如此愤世嫉俗?
肖聿白怒道:“你简直无理取闹!徐州高氏家主高天朗雇凶杀人你为何不提?赵宣借报这子虚乌有之仇为名,趁人之危行拷打威逼之实你为何不提?赵宣勾结兰陵严家私放药人荼毒兰陵百姓你为何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