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瞬间扭转,军马踏赤血而来,任歌行终于从千万药人的缠斗中脱困,暴喝一声,踩着一个药人的尸体腾空跃起,踏水凌波般直逼江氏中军主帅,兔起鹘落,剑出如龙,一剑削去正在仓皇封耳的主帅一臂,借着下落的趋势,伸手卸去了主帅下颏。
这场战斗几经翻转,最终因五州盟主生擒江氏主帅而暂时落下帷幕。五州虽胜,死伤惨重,江氏中军败北而逃,此战却远未结束。力挫中军,尚有群狼环伺,五州盟业已精疲力竭,城内逼宫的羽林军亦受江氏掌控,若此时攻破城门,临川后军若赶到,里应外合,不免腹背受敌。因而五州盟没有入城,这一夜,全军在城墙之下把守。在各种诡异的江湖传说中从未显现真容的妙音与鬼手在这一次并没有悄然消失,而是留了下来,开始了对江氏中军主帅漫长的刑讯。
这场仗打了多久,杨晏初就等了多久。任歌行看见他时,杨晏初正一动不动地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看见任歌行浑身是血地押着主帅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他眼睛里像起了一层灰蒙蒙的雾,盯着任歌行,愣了愣,直到任歌行走到他身边,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样,轻声问了一句:“受伤了吗?”
那一瞬间任歌行居然有一种杨晏初终于活过来了的错觉。
任歌行回道:“没有,没事。”
杨晏初点了点头,轻轻地按了按任歌行的前胸和后背,又单膝跪下摸索他的腿和脚踝,任歌行蹲下来,捧着他的脸血糊糊地亲了他一下,补了一句:“稍微有点内伤,不碍事。”
杨晏初嗯了一声,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杨晏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话特别多,在他又一次神经质地絮絮叨叨的时候,任歌行牵住了他的手,叫他:“杨儿。”
杨晏初怔了怔,猛地一低头,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杨晏初说:“我不知道怎么说……”
任歌行说:“我在这里,别的就别想了。”
杨晏初说:“能再牵一会吗?方便吗?”
任歌行笑了起来:“牵着呗,要不是我现在实在是累,一直抱着也成。”
任歌行蹲在一边给李霑处理手臂上的伤口,那箭矢被李霑情急之下暴力折断,只剩一个头露在外面,任歌行碰一下李霑都嗷嗷叫,任歌行简直想一巴掌呼他脑门上:“你能不能有一个泰阿令主的正常形状,瞎喊什么——别动!”
杨晏初没法和任歌行牵手,就揪着任歌行的一截衣角,笑了笑,说:“小霑挺出息的,你干嘛老说他。”
李霑闻言龇牙咧嘴地一乐:“我自己都吓一跳。”
任歌行乐了:“是,哎呦,那一掌往地上一拍,我周围一圈人不论敌我,集体起飞,简直——”
“壮观。”杨晏初说。
李霑疼得直嘬牙花子,扭头看了看杨晏初,说:“小杨哥哥你也……”
“我不光起飞,我还翱翔了一会儿呢。”杨晏初说。
“什么玩意。”任歌行扑哧一声乐了,强压下胸腔里泛起的血腥味,低头处理着李霑的胳膊。
耳边杨晏初的呼吸突然凑近,任歌行下意识地躲了一下,道:“先别亲,都是血,脏。”
杨晏初叹道:“你这身上就没有干净的地儿。”
任歌行手很快,把箭□□之后给李霑迅速地消毒止血,裹好了之后把他送去休息,杨晏初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嘴唇,抱住了浑身血污的他。
他在任歌行耳边幽幽叹道:“真不想再看你打仗了。”
任歌行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怕我死啊,宝?”
杨晏初立即说:“你闭嘴,犯忌讳,我都不敢提。”
任歌行想了想:“怕我马革裹……也不对,怕我为国捐……”
“……你闭嘴吧。你不去看看刑讯?”
“不去。”任歌行道,“他俩想问什么,估计也不想让我听。先审着,揍一顿消磨消磨意气,待会我也有话要问他。”
正说着,那正被用于审讯的密林中突然传来凤袖拔高了的一嗓子:“姓裴的,你要是敢这时候说我心狠手辣,你就是孙子你!”
“……我没想说,”裴寄客可能是想哄哄他,也可能是因为久病缠身调门儿实在上不去凤袖那么高,低声道:“我就想问问你累不累,累了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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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主帅被擒的时候大概正要服毒自尽就被任歌行卸掉了下巴,被捆在凳子上的时候,凤袖拧了拧他垂到脖子的下颏,一颗毒药顺着他的臼齿滚落了出来。
“能做到主帅的,都是人尖儿,”凤袖笑了笑,伸手把他的下颏接了回去,道,“我就跟你交个底。今天我要问你的事,你答得若干脆,走得便可以体面些。”
那主帅被剥去了外袍,一身血迹斑斑的素衣。他下颏的棱角方直尖锐,嘴角的纹路因为紧抿的唇显得更深,细长下垂的眼睛睁开又闭上,不发一言。
“……唉,将军,你知道剥皮怎么剥吗?”
主帅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凤袖探过身,细长冰凉的手指搭在主帅后颈的皮肤上,身上散发出一种冰冷腥甜的血的气味,脸颊嘴唇和颈项上尚有血痕,他用手指划过主帅的颈骨,慢条斯理道:“人皮的剥法呢,是要从后颈这里切开,然后把手指伸进去,把肥肉瘦肉和皮分开,往两边这样剥下去,像脱衣服一样,胖的人比较难剥,肥肉黄油和皮总会黏在一起,剥起来不爽利,像将军您这样劲瘦的呢,剥下来就皮是皮肉是肉,剥下来的一套皮子,放在太阳下头,都可以透光,”他说着,用一把匕首慢慢割开了主帅的后颈的皮肤,鲜血顺着他颀长白皙的手指蜿蜒而下,“从现在开始,我问一句,将军若不答,我就往下剥一点,剥到头儿,你若还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就可以看着自己的皮里头被填上草料,穿上衣服,挂在城门口儿,江氏的后军赶到的时候,一定会认为您还活着,到时候,我就拿着鞭子,当着江家将士的面,一鞭一鞭把你的皮抽碎——”
主帅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凝缩如针,震怒而悚然地与凤袖对峙。
凤袖笑道:“瞪我?”
他双手往两边撕开去,血肉发出粘腻的撕裂声。
他轻声道:“江知北在哪里?”
主帅猛然仰起头,浑身痉挛,一言不发。
“江知北,在哪里?”
皮肉分离的位置已经下移到了肩胛,凤袖把手指伸进了主帅的皮囊里,一下一下地抓挠着皮肤下的肉,主帅像沸油中的活鱼一般弹跳起来,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与嘶吼,惊飞一群暮鸦。
却终究除了吼叫,什么也没有说。
“好罢,我不是五州盟军中人,懒得逼供这些,便宜了他们,还害的你在我这里失节,我们换个问题,”凤袖附耳过去,问道,“江氏的药师,在哪里?”
主帅一怔,粗喘着睁开冷汗淋漓的眼睛,瞟了他一眼。
凤袖笑了笑:“说吧,这并非江氏军中事,说也无妨。”
主帅又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嘴角犹然不断抽搐。
凤袖颔首道:“倒也是条汉子。说吧,”他十指扣住那蝴蝶一样张开的人皮,继续缓缓朝两边拉去,“我本无意参战,与五州盟也没什么关系,来找你自有我的目的,只是来问问你这些不相干的事,来,告诉我,江氏的药师在哪里?”
他拔下了束发的簪子,扎进了主帅分离的皮肉中,然后狠狠一划——
惨烈的嚎叫穿透密林,唯有树叶仍在悚然轻抖。
凤袖说:“江氏的药师在哪里?”
主帅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抽搐,他抖动着嶙峋的下颏,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我是!”
下一瞬间,主帅感到自己的喉咙仿佛被鹰隼的指爪狠狠扣住,凤袖的食指和拇指死死抵住他的咽喉,面对着青筋暴露艰难喘息的主帅,他终于显出几分怒意:“中军主帅是你,药师也是你,江氏竟然人丁凋敝至此,让药师来打仗,还是让将军去配药,觉得我会信?”
主帅被抵着喉咙,发出破碎的呼吸声,用一种奇特而生硬的语调说:“我……认得……认得他。”
凤袖一惊之下,松开了掐着主帅命门的手:“你认得谁?”
主帅大声地咳嗽着,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裴寄客。
裴寄客皱了皱眉,走向他:“你不是汉人?”
主帅抬眼看着他,虚弱地摇了摇头。随着他开口说话,裴寄客记忆中的乌云突然被拨开分毫,在咒语一般的喃喃低语中,露出一个高大而沉默的影子。
裴寄客低声道:“我认得他,他是那群苗人药师中的一个……我没怎么见过你。”
主帅用苗语回道:“但是我一直看着你们。”
“你认得他。那好办了,”主帅听见一直在掐住他喉咙的年轻男人开口,声音很稳,只是大概是自己血脉的奔腾逆流,使得那男人的手轻微地发抖,“那你看好,是你们把他变成这样的,当年你们干这丧天良的事的时候,提没提怎么治好这些人?”
主帅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主帅清晰地听见自己的颈骨发出一阵脆响,掐着他喉咙的男人猛然收紧了力道,手腕上的青筋和主帅额头上的青筋一同暴出:“没有?”
凤袖说:“没有就现在给我想!”
主帅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年轻的男人好像因为他的某句话突然失控了。他把双手伸进主帅背后张开的人皮内,一脚踩住刑凳,像拉一张大弓一样用尽全力疯狂地撕扯着,撕到腰部的时候,主帅终于惨叫着用苗语说了一句话。
凤袖僵住了,猛地扭过头:“他说什么?”
裴寄客全程没有说过什么话,他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凤袖扭过头来盯着他,披头散发,满手鲜血,像个疯子一样残忍、执着又狂热,眼神里死灰复燃的一线希望让裴寄客突然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沉重酸楚。
裴寄客说:“他说他真的不知道。”
凤袖转了回去,捏着主帅的下巴,逼问道:“你刚才是说这句吗?用汉话重复一遍!”
裴寄客却突然在这时伸手拉住了他。
“别问了,”裴寄客说,“他们不会留这样的后路,你该知道的。”
“我他妈不信!”凤袖抄起簪子的尖端抵在主帅的眼睛上,一字一顿道,“把你刚才说的话,用汉话重复一遍,真不知道就现在想,一炷香想不出来,我挖你的眼睛,两柱香扎聋你的耳朵,三……”
“你有瘾是不是!”裴寄客突然吼道。
凤袖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被突然打了一巴掌一样不知所措,眼睛渐渐红了,强撑着吼回去:“你瞎他妈喊什么!姓裴的,你要是这时候敢说我心狠手辣,你就是孙子你!”
“……我没想说。”裴寄客看他那样又心疼,有心想揉揉他,被凤袖一巴掌拍开:“别碰我!”
“我没想说,”裴寄客把声音放低,“我就是想问问你累不累,累了换我。”
凤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眼珠子一转,说:“行。累了。”
他转身走出这片用于刑讯的林子。
他想起了一个人。
且说任歌行与杨晏初听见凤袖鬼手二人争执不过须臾,就见凤袖披散着头发从树林中走出,身上血迹斑斑,眼睛还红着,他谁也不看,步伐甚至有些跌跌撞撞,径直朝任歌行和杨晏初走去。
任歌行对他一直有些反感,又本能感觉他状态不太对,就向前走了一步,把杨晏初往身后挡:“审完了?”
凤袖没理会他,对杨晏初说:“会说苗语吗?”
杨晏初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那主帅是个苗人?苗语不熟,当年药人谷的药师有几个是苗人,苗语我只会听,不会说。”
凤袖回忆着刚才主帅说的那句苗语,摸索着从喉咙里发了一个模糊古怪的音,说:“能听懂吗?什么意思?”
杨晏初说:“你这什么……听不太懂,是换……什么换。我只听出来一个换。置换?交换还是什么,你学得太不……哎!”
凤袖登时脸色大变,转身就走,步伐凌乱仓皇,人们只看到一道红影一阵风一样刮进林子里,可是凤袖终于还是去晚了。
他看见裴寄客站在树林边上,面沉如水地向这边瞧,他猛地一推裴寄客:“你站在这儿干什么,你不去看着他!”
“你刚才去问杨晏初干什么。”裴寄客道。
“就他妈你一个人懂苗语?闪开!”
“我们走吧,”裴寄客拦住他,“后军马上就打过来了,到时候城门如果打不进去,羽林军和后军里应外合包五州盟的饺子,别在这凑热闹。”
“别跟我扯没用的,你怎么这么慌,难道怕我问出来什么……”凤袖一边和他拉扯,一边往里走,突然顿住了。
那主帅面色青白地瘫坐着,俨然已经是没气了。
裴寄客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主帅自杀,竟似暗暗松了口气,走过去检查他的脉搏,捏开了他的嘴,对凤袖耸了耸肩,说:“我没看住他,他左边牙里还有一颗,刚自己服毒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