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江也意识到了事情好像有什么不对,魏麟那般痛苦地喊着他的名字,难道他已经死了吗?
“魏麟!魏麟!魏麟!”他努力张嘴喊着魏麟的名字,可就是没有声音发出来。魏麟依然抱着“自己”哭着,念着,可他明明站在这里。
干燥疼痛的双唇用尽气力,终于动了动:“魏麟……”
魏麟一直注视着江也的脸,突然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
那声音小的可怜,几乎听不见,可对于魏麟来说,却如同天籁:“江也,江也,是我,我在。”
江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接着那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一条缝隙。
江也眼前一片模糊,就跟在梦里一样,只知道面前有人,却看不清是谁。可又跟梦里不一样,因为他知道这人是谁。
那双眼睛终于完全睁开,江也再次开口道:“是你么?”
魏麟连忙拿着他的手,抚在自己脸颊上:“是我是我,你,你还好吗,你没事吧,疼不疼啊……”他激动地语无伦次,说完这些他便转过头大声朝外喊:“小六子!小六子!拿药过来!拿粥过来!”
说完他又转过头看着江也,焦急地问:“你感觉怎么样,你痛不痛,还有没有哪里痛,你告诉我……”
江也好半晌才开口说出下一句话:“你好吵……”
“你没事就好……”魏麟抓着江也的手,挡住了自己的双眼,无力地说道。
江也看着他,现在才察觉全身都在疼,他仔细回忆之前的事情,在暗室里被人如何对待全都历历在目。
“我……”江也开口只说了一个字,魏麟立马抬起头,焦急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
江也刚醒来,说话实在是费劲儿,魏麟这么一连串的发问,他根本说不出一个字,魏麟就更加焦急地看着他。
江也的手还抚在魏麟脸上,他轻轻的动了动手指,示意自己没事,再慢慢开口道:“我……下面还在不在啊……”
魏麟本来满脸愁容,被江也这个问题问得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间表情变得很难看,回答道:“在在在。”
“那就好……”江也说完这句,又闭上了眼。
魏麟霎时间以为江也就在惦记自己是不是男人,现在了了心愿就要闭眼了,吓得声音都提高了几分:“你不要死啊,你别死啊!!”
江也被他吵得更加头昏脑涨,又睁开厚重的眼皮,瞪了魏麟一眼:“吵死了……”
见他没事,魏麟悻悻地闭上了嘴。
待到小六子端着药和粥进来,魏麟仔仔细细给江也喂了药,吃了两口清粥,才安心在旁边守着他休息。
能喝药,能喝粥,还说了两句话,可见江也是真的从鬼门关回来了。
魏麟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再照顾完江也之后,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上休息一下。约莫是情绪起伏太大,也可能是一夜的煎熬,魏麟刚落座,立刻靠着椅背睡着了。
往后几天,魏麟也没办法天天待在这边照顾江也,只能拜托给小六子。他每日当值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只能抽空去看江也。不过好在宫里没什么大动静,他便每天送些吃的过去,陪江也说说话,解解闷。
江也大腿根的伤让他根本没法下榻行走,在伤好之前,他都只能躺在榻上,最多就是坐起来活动活动上半身。他身上的鞭伤好得倒是很快,换过两次药之后,大部分都已经结痂了。
这日江也正在午睡,小六子守在门外,随时等候差遣,却看见魏麟满头大汗地走过来。他下意识地跟魏麟行礼,想道一句“魏统领”,魏麟却抢先一步拦住了他,继而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说道:“他在午睡呢吧?”
小六子点点头。
“行吧,你也辛苦了,这没什么事儿,你先去休息会儿吧。”
小六子忙不迭地又点了点头,抬手作揖,美滋滋地去休息了。
魏麟放轻了脚步,想要进去,刚走一步又发现行动间腰间的佩剑跟甲胄碰到一起,不免发出声响,他便把佩剑解下来拿在手里,然后做贼似的轻手轻脚走进殿内,还不忘把门也轻合上。
他睡了江也这么久,不对,应该说他跟江也睡了那么久,熟知江也睡着之后要多大动静才会把人吵醒。此刻魏麟就这么慢慢摸到江也的身边,果然如他所料,江也在睡梦中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过来。
魏麟便坐在榻沿,静静地望着他。
江也睡着的样子跟平时差得很远。他平日里总是微微皱着眉头,虽然随着跟魏麟感情越来越浓,他笑的时候也多了起来。但魏麟一想起江也,更多的还是会想起江也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模样。
换了别人肯定觉得江也傲,但魏麟却不觉得。
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在他看来,江也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少爷,冷着一张臭脸,还要去关心路边的乞丐会不会冻死。
越想越觉得江也怎么看怎么好看,魏麟忍不住伏下身子,凑近了江也的脸。他感受到江也平缓的呼吸,看见江也随着呼吸而微微颤动的睫毛,打心底里生出安稳感。
魏麟不由自主地更加靠近,直到鼻尖碰到鼻尖,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兴许是感受到了魏麟的鼻息,江也抬手想挠挠痒,魏麟赶紧起身躲开,然后便看见江也在睡梦中,抓了抓鼻子,手便随意地放在被褥外头。
这么一动弹,江也的领口便露了出来。尤其是他只穿着里衣,胸口的衣襟睡得也有些凌乱,露出一大块胸膛来。
魏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他领口看去,江也白皙的脖颈有些诱人,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在他锁骨上滑过,目光顺着手指一路往下,直到他碰到包扎的纱布。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十几日前他在暗室里看到的画面随之出现。鲜血淋漓的江也……生命垂危的江也……可怖的伤口,还有止也止不住的血,哪一样都足以让魏麟发疯,而那一天却全部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恨不得立马将幕后主使杀之而后快,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饮其血。
也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因为成长艰难,魏麟对人对事一直十分淡然,所谓恨意,对他而言有些陌生,若不是亲眼目睹江也被人折磨的惨状,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对谁抱有恨意。
魏麟想着这些,有些出神,手从纱布上挪开,在江也的锁骨处来回抚摸着。
可就因为他的出神,把江也弄醒了。
江也一睁开眼,就看见靠得极近的魏麟,魏麟双眼不知道看着哪里,有些失神的样子。而魏麟的手正插在他的衣襟里,来自锁骨上酥酥麻麻令他发痒的触感,便是魏麟的手捣得鬼。
“魏统领,你这是猥亵。”江也出声道。
魏麟这才回过神来,他失神的表情随即消失,立马贱兮兮地笑起来:“江公公,衣衫不整是在勾引谁?”
“去你的!”江也一把打开魏麟的手,继而把衣襟扯好,用手支着身子坐起来,“趁我睡觉偷袭我,是不是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啊?”魏麟笑着噎回去一句,没给江也反驳的机会,顺嘴问道:“吃药了没?”
“吃了。”
“吃饭了没?”
“吃了。”
“唷,还挺老实。”
“你当我三岁孩童吗?”
“说了江公公,三岁孩童没这么能惹事。”魏麟道。
“我惹事要你管了?”江也没好气地答道,“我渴了,给我倒水。”
“还挺会使唤人。”魏麟一边碎嘴,一边还是转身去给他倒水递过来,“这几天怎么样,好点没?”
“还行。”江也道,“那个狗东西抓到没有?”
魏麟眼睛微妙地眯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故作轻松地道:“那两个小太监,已经死了。至于六指人,我在宫里搜了几日,也没找到,有可能已经被暗暗送出宫了。”
魏麟没有说的是,那两个参与凌虐江也的太监,双腿离地裸身被绑在刑具上,用铁质的软鞭抽了整整一百下,每一道都深可见骨,然后不管不顾放置三日,流干血致死。
魏麟的恨意显然不止于此,但他更需要找到的是那个罪魁祸首,跟二皇子。
江也犹豫片刻,道:“那现在什么情况?”
“要看你如何打算,是真要支持岑黎玊,还是其他……”魏麟说道,“如果是支持岑黎玊,那么我们只要找到六指人,绑到皇帝面前,二皇子自然失势。”
“就算二皇子失势,还有三皇子,还有七皇子。”
“对,所以得看岑黎玊怎么做,薛长峰支持的是三皇子,并不是他,他依然势单力薄。”
怎么看岑黎玊也不像能够成功翻身,现下局势混乱,对他却一点有利之处都没有。
江也沉思片刻,道:“要不然你做皇帝算了。”
“也行啊,到时候我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江公公只管看着我自在逍遥。”魏麟笑嘻嘻地说道。
江也上手想打他,却被魏麟灵巧地躲了过去。
“一切等将军来了再说吧。”江也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等他回王都,我们就离开。”
“你认真的?”魏麟道。
“认真的。”
“但是我不同意。”魏麟看着他,表情有些怪异,“我还有事没做完。”
“什么事?”
“要你管?”他神情中的阴鸷一闪而过,江也觉得自己好似看错了,因为下一瞬魏麟就恢复了常态,一脸讨打的样子。
“行吧,随便你,我要睡了,你出去吧。”江也说着,重新躺下,缩进了褥子里。
魏麟动作飞快的跟着上榻,钻进了褥子里道:“魏统领亲自陪睡,荣幸吧。”
“快滚!”江也伸手推搡着他,可他明显处于弱势,又不能用腿,根本无法把魏麟赶下去。
魏麟紧紧地贴着他道:“别这么无情嘛。”
“我重伤在身,你不要乱来。”
“知道了。”魏麟伸手从他颈下穿过,小心翼翼地把江也搂在怀里,“好久没抱着你睡了,让我抱一下。”
第151章
安上殿。
皇帝坐在几案前认真翻阅着奏折。因为缠绵病榻,他接连十几日都没有早朝,大臣们每日都递请安奏折上来,看得他头大。尤其是这些折子里,明里是给他请安问候,内底子里都在暗示他年事已高,应该早早立下储君以防万一。这一份份折子看下来,越看越让他觉得火大。
堆积如山的奏折里,关心子民解决地方问题的十不足一,剩余的都是立储之事。
他翻开下一份奏折,是御史大夫送上来的,内容果然跟其他无异,只不过在末尾,御史大夫提及“二皇子人品贵重,堪担重任”。
这就好比是那星星之火,顷刻间将皇帝心里的怒气点燃。他将折子摔在地上,还嫌不够,大手一挥便将几案上的奏折全部推翻在地,霎时间一片狼藉。
“一个个都想替朕做主!”皇帝怒骂着,牧公公恰好从外边走进来,见此情状,立刻上前收拾起奏折来。
牧公公倒是宫里的老人了,他打皇上登基之前便就在伺候皇上。
“皇上切莫动怒,小心伤了龙体。”牧公公说着,转眼就把奏折都收了起来,然后倒了杯热茶赶忙递上去。
皇帝接过茶喝上一口,神色舒展开不少。
牧公公小心翼翼地道:“方才降真台又差人送信过来了。”
自从他的幼子平安回了宫,时不时便会送信过来。
皇帝打开信,仔仔细细看了起来,不过是问候他近日身体可有好些,又说到些过去的事。说来倒也奇怪,每每在他烦躁不已的时候,幼子的信便会送过来,还真能让他一展愁容,能在读信的时候稍稍忘却前朝的杂事。
“那个江公公,身体可好了?”皇帝突然问道。
牧公公惊讶了一瞬便道:“奴才听闻已经快痊愈了。”
“他是哪个宫里的?”
“回禀皇上,是降真台的。”
牧公公说完,皇帝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信件,只觉得有些恍惚。
十六年前,他宠爱的锦妃又产下一子,也是他最小的孩子,岑黎玊。
生得像锦妃,男生女相,貌美惊人。要说皇帝喜不喜欢,哪个父亲不疼爱幼子?可后来……皇帝却再也没法宠爱他,甚至连见也不愿意见,这么一晃神,他竟已经好些年没有跟岑黎玊再说过话了。
牧公公看着皇帝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心地问道:“可要诏九皇子过来?”
“不必了。”皇帝将信件折起来,放进了他平日收藏书信的盒子里。
一旦开始回忆往事,皇帝年岁也大了,不由自主也会想起自己年少时的事情。牧公公见皇帝面容如此感伤,也不忍打扰,只好默默去换了一杯热茶过来。
皇帝名叫岑阳明,岑姓江山的第四代皇帝,他在皇家兄弟中排行老七,原是跟皇位没有瓜葛的幼子。
近日来,二皇子岑黎江不断笼络朝臣,他安排好的“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三皇子岑黎近倒是没什么大动作。大皇子死前,几乎朝臣都认定了大皇子是储君,大皇子是否因此才会丧命,皇帝心里很清楚。
因为他当年也是如此,铲除异己,从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才坐上了今天的位置。越想下去,他越是觉得皇家可悲。更悲哀的是,这种命运是与生俱来的,不争便是死,想活着,只能踩着别人尸身站在最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