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想着,突然感到一股气血自胸中上涌。这感觉不奇怪,自从他前些时候大病一场后,时常会有这种感觉。太医一直说是病尚未痊愈,只要好好调养便并无大碍,他便也没有当成大事。
近日来他却睡的时辰越来越长,连早朝都无力支撑,只能在安上殿看看折子。
可这次感觉却又有些不同,不仅仅是血气上涌,胸口仿佛有一团浊气,在里头搅着,让人好生难受。
喉咙口开始发痒,紧接着他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咳……”
牧公公见状赶紧上来轻轻抚着皇帝的背,帮助他顺气。可皇帝的咳嗽丝毫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咳得面红耳赤,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听着煎熬。直到他重重地咳出最后一声,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沾染在他的胡须和衣襟上,牧公公吓得连忙大声喊:“来人,快来人!宣太医!快宣太医!!!”
皇帝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醒过来,醒时他已躺在自己的卧榻上,眼前是太医焦急地脸。
“皇上,皇上!”李太医低呼了两声,皇帝这才彻底睁开眼。
牧公公在一旁,声音都微微颤抖:“皇上您可算醒了……”
皇帝干咳了两声,想从榻上起身,可身上到处都没有力气。牧公公见状连忙过来搀扶起他,再拿了两个软枕垫在他身后。
“此事没有宣扬出去吧?”皇帝问道。
牧公公点了点头:“奴才知道轻重。”
皇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转而朝李太医问道:“今日怎么是你过来?”
平日里安上殿的问诊并不是李太医做的,而是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徐太医。李太医不紧不慢地将药箱收了起来道:“今日徐太医抱恙在家,事从权宜,由微臣过来给皇上问诊。”
“原来如此。”皇帝道,“朕这身子……”
“微臣惶恐。”李太医说着便在榻前跪下了,“经臣诊断,皇上有中毒之兆,不知从前徐太医是否言明。”
“中毒?”皇帝的神情有些错愕,李太医一看便知,皇帝应该是被蒙在鼓里。他便接着说道:“皇上所中之毒,产于北方寒地,名叫‘翠霖芍’,性寒而味甘,可解伤热……”
“捡重点的说。”
“是,翠霖芍可为药用,少量食用并无大碍。可皇上平日的补药中,有一味药与之相克,两者相冲,可使人气血逆行,若长期如此,会身体虚弱而死。”
李太医边说着,边悄悄抬眼注意皇帝的表情,生怕有不当之语,惹得皇帝震怒。他接着道:“依臣愚见,皇上中此毒应有两月,徐太医医术高明,应该不会……不会判断不出……”
说完这句,李太医便磕下头,等着皇帝的回应。
李太医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确,皇帝中毒之事,徐太医应该是被歹人所收买,有意隐瞒。
皇帝半晌没有说话,到他试图开口的时候,喉咙里的痒意又上来了,当即咳嗽不止。李太医赶忙道:“还请皇上不要动怒……”
“此毒……咳咳,可有解?”
“若是早些时候,微臣尚有办法,现下……”李太医战战巍巍地说着,“微臣无能!”
皇帝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此事不要宣扬。”
“微臣遵旨。”
李太医走后没多久,牧公公把刚熬好的药递到皇帝跟前,皇帝却根本没有心思喝药,牧公公好说歹说劝诫了好一会阵子,皇帝才把药喝下。
第二日,皇帝便命人悄悄把徐太医抓了,严刑拷问。
牧公公把供词呈递给皇帝的时候,都有些颤抖。上面的内容着实让人惊讶——薛大将军回朝之时,徐太医受锦妃指使,在皇帝的补药里多加了这么一味毒物。还招供,若是二皇子有伤病之时,也如法炮制,在二皇子的药里也加上。
皇帝拿着供词的手微微发抖,来回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然后一把将其摔在地上大声怒吼道:“她就这么急不可耐吗?!薛家就如此着急吗?!竟不能等到朕百年之后,现在就想夺下江山了?!”
话音未落,他便又开始胸闷咳嗽。
“哎哟皇上,李太医嘱咐了切勿动气……”
“你即刻去敛霜宫宣旨,锦妃禁足,任何人不得探视!”皇帝喘着粗气道,“立刻诏秦牧回朝。”
“是!”
……
敛霜宫里,薛锦正半倚在卧榻上小憩,她身侧的宫女正在给她按揉着头部。一到这种季节,她的老毛病便要发作,头疼起来整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心情也烦躁得厉害。
“娘娘,三皇子来请安了。”外头的宫女突然进来通报,薛锦眼皮都没抬,抬手示意她让人进来。
没一会儿岑黎近便进来了,穿着白色的长衫,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样子风流倜傥。
岑黎近本就长得跟薛锦七分像,也属不可多得的好样貌,他毕恭毕敬走到薛锦面前,行礼道:“黎近给母妃请安。”
“起来吧。”薛锦边说着,边抬头拦下了宫女的动作,继而起身坐在榻上,“近儿,不必每日来问安,眼下要紧事多。”
“母妃说得是,不过黎近念及天气渐凉,担忧母妃的旧疾。”
“到这边来坐。”薛锦冲他招了招手。岑黎近依言坐到他身边,接着薛锦便拉起他的手,在掌中摩挲一阵道:“母妃不要紧,母妃只关心近儿的将来。”
“黎近明白。”岑黎近说道,“对了母妃,马上就是九弟的生辰了。”
薛锦手上动作一顿,随即便松开了岑黎近的手道:“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儿臣失言。”
“现下岑黎江正想尽办法笼络大臣,你可别掉以轻心。”薛锦道,“虽然舅舅疼你,又手握重兵,可毕竟那头还有魏渊廷这个老贼。就是不知道,秦牧会站在哪边了,若是能得他相助……”
“儿臣听说,秦牧将军一心为国,恐怕不是那么好笼络。”
“这个母妃知道,若是秦牧谁也不帮,倒也无妨。”薛锦说着,眼神从岑黎近身上挪开了片刻,“总之,这要紧关头,你一定不能有什么错漏。”
母子二人正先聊着,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奴才拜见锦妃娘娘,拜见三皇子。”来的人是牧公公,薛锦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样,她朝牧公公点了点头,高傲地“嗯”了一声。
牧公公并不生气,慢慢起身道:“传皇上口谕,即刻起锦妃禁足敛霜宫,任何人非诏不得探视。”
锦妃满脸错愕,惊呼道:“皇上为何突然有此旨意?”
牧公公笑着道:“这还得问锦妃娘娘可有什么错处,徐太医已经在天牢畏罪自杀了,锦妃娘娘应该心里有数吧?三皇子就先请吧。”
岑黎近显然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满脸错愕地看看薛锦,再看看牧公公,眼下这情景好像由不得他。
无奈之下,岑黎近只跟薛锦叮嘱了几句好好照顾自身,便跟着牧公公出去了。
第152章
敛霜宫霎时变成一座冷宫,消息立马传遍了皇宫各处,大家各有猜测,却都编不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说法。降真台处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小六子把这情况说给岑黎玊听的时候,江也正坐在旁边喝着茶看着书,惬意得很。
从他受伤后,在芙蓉阁一直到痊愈,他整个人闲得不行,魏麟又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江也只好乖乖待在降真台,陪着岑黎玊长日无事闲话几句。倒不是他乐意如此,而是他虽然能够自由行动了,腿上的伤还没好全。
小六子跌跌撞撞走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殿下,锦妃娘娘被禁足了!”
岑黎玊正在写字,听见这话,他有条不紊地写完最后几个字,让笔置于旁边,才抬起头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么?”
“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好像跟徐太医有关。”小六子皱着眉努力回忆着自己从外边听来的消息。
岑黎玊听完什么也没说,再次低下头,仔细看着纸上的字迹干了透了没有。
小六子还想说点什么,岑黎玊却抢在他说话之前,摆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
“奴才……遵命。”小六子只好把话咽回去,依言退下了。
江也看着人走了,才凑到岑黎玊旁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锦妃是你生母对吧,你看起来不怎么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又不是被贬为庶人。”
“再怎么说也对你不利吧。”
“该着急的是岑黎近,不是我。”
墨迹差不多干了,岑黎玊细致地将其折起来,置放一旁。他做完这些,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停在半空中,呆住了。
江也还没察觉,只是顺着岑黎玊的话往下说:“你说三皇子对吧,你这么说也没错。”
“皇兄当下应该心急如焚。”岑黎玊说着,控制不住地扬起嘴角。
江也看着他难得地笑容,都有些惊讶:“魏麟说得是没错,你确实长得好看。”
“江大哥说这个干什么?”岑黎玊笑容更浓了些。
“我比较坦诚咯。”江也笑着道。
岑黎玊有些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盯到江也有些不自在地收起了笑容:“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岑黎玊想了想,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跟魏大哥很像?”
“不是吧,”江也道,“魏麟那长相能跟我比?”
话刚出口,江也又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虽然他一直装作一副很嫌弃魏麟的样子,可魏麟长得好真不赖,且越看越好看。
“没什么。”岑黎玊将手里叠好的信又交给江也道,“还是送去安上殿,顺便,你去帮我找魏大哥来,我找他有点事。”
“现在么?”
“对,就现在。”
江也收了信,从地上起身道:“不过我走路有点慢。”
“无妨。”
“那我去了。”语罢,江也便往外走。
“等等。”岑黎玊突然又开口叫住他,“江大哥,我还有点事。”
江也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犹豫片刻又走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道:“嗯,你说。”
岑黎玊单刀直入道:“上回的事情,确定是岑黎江做的对吧。”
江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道:“是。”
“那人抓到了么?”
“没有。”江也想了想,索性也敞开了问,“你需要证据吗?或者你有办法让二皇子失势?”
江也在二皇子那儿受了那么大折磨,要说一点不恨,那江也就脑子不正常了。他猛然想起,不仅仅是他,岑黎玊也跟这位二皇子有过节——当然这并不是岑黎玊当时说出来的,而是这段时间在宫里,江也有意无意间探听到的。
要是这么说,他们现在不说目的一致,仇人倒是挺一致的。
“如果有证据的话,当然可以。”岑黎玊盯着他接着道,“所以江大哥手里有证据吗?”
“有是有,不过魏麟说不太够用。”江也道,“那个锦囊,我找到了。可如果没有抓到六指人,大概是没什么用的。”
“好,我知道了。”岑黎玊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道,“那你先去把这两件事办了吧。”
“行。”
……
皇帝甚至都没有问询薛锦是否有辩词,而是直接下令禁足,情况真可谓是十分严峻。岑黎近离了敛霜宫,赶紧带了一个随身侍从便打算出宫。
虽然不知究竟是母妃做了什么,事情败露,还是有人在陷害他的母妃,但眼下肯定不能坐以待毙,当务之急是找薛长峰商量对策。
岑黎近带着人到宫门口,拿出令牌便急匆匆地要出去。换做平时,皇子们出入宫门都是不必问询的,可今日,门口的禁卫便把岑黎近拦下了。
“启禀三皇子,皇上有令,近日皇子皆不可出宫。”
“你说什么?”岑黎近着急地反问道。可他又立刻冷静下来,此时要是跟禁卫起了争执只怕更不好,转眼便换了副神情,笑眯眯地道:“既是如此,那本皇子就不出去了。”
“谢三皇子体谅。”
语罢,他转身便离开了。
当着旁人的面,岑黎近得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淡然模样,可一背过身,他满脸的焦急却是藏也藏不住。侍从跟着他也有些年头了,知道
现在情况火烧眉毛,便凑上去小声问道:“殿下,现在怎么办?”
岑黎近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道:“现下我也没有办法,只盼舅舅快些得到消息,有所应对。”
“是,将军一定能帮娘娘。”
两人正说着,便看见迎面走来的岑黎玊。
岑黎近老大远看见他就放缓了脚步,面上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又回来了。岑黎玊一个人走在长街上,这倒是并不会让岑黎近觉得稀奇,毕竟他这个弟弟在宫里一向是无人问津,实在要说的话,也许他就是宫里对岑黎玊态度最好的人。
他走上前,微微一笑跟岑黎玊打招呼:“九弟。”
“三皇兄。”岑黎玊却没有报以微笑回礼,反而比起来岑黎玊的表情更加凝重。岑黎玊本来年纪就小,虽然已经成年,可眉宇间总让人觉得稚气未脱。还不等岑黎近询问为什么这般严肃,岑黎玊已经开口道:“母妃的事情,三皇兄可听说了?”
“唉。”岑黎近叹了口气道,“自然是知道的,可现下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知如何应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