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钦在旁边看着,也大一惊。他真没想过像魏麟这样,往日里嘻嘻哈哈,战场上虽然杀敌勇猛,但也常常闹些笑话出来的人,下手能有这么狠。泥鳅随着他落鞭,一声一声发出嘶吼,魏麟却不闻不问,连着抽了三十几鞭,到他整条手臂因为用力过大有些发酸,才停下来。
而泥鳅已经被抽得浑身鲜血淋漓,满头大汗,因嘴合不上,唇边下巴全是津液。
“打够了?”薛子钦问道。
魏麟将马鞭随手一扔道:“打死了就完了。”他说完,旁边取了毛笔和食盐的人已经站在了旁边,他便道:“给我好好的,帮他把伤口都涂上,若有一处放过,你跟他同罪而论。”
“是!”
待到泥鳅的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魏麟的手下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将整整一罐盐都涂在泥鳅身上。
薛子钦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发笑道:“你还会这种折磨人的手段。”
“不。”魏麟脸色铁青道,“他当初就是这么拷问江也的。”
他看见泥鳅受刑时的痛苦模样,胸中只觉得藏着一团浊气,闷得难受,却没有一丝的快意。泥鳅表现出来的痛苦越深,他越觉得难受——当日江也就是这样,被人折磨,而他却丝毫不知,险些让江也被奸人害死。
泥鳅有多痛苦,江也就有多痛苦。
若不是为顾全大局,他现在就想把这人杀之而后快!
“哦——”薛子钦闻言,立刻了然于心,他转脸对闵秋道,“去拿纸笔来,干脆把口供录了。”
说完,他蹲下身子,伸手在泥鳅脸上拍了两巴掌道:“本将军给你个机会,你若老老实实把主子供出来,就留你一命。”
泥鳅痛得连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听见薛子钦的话,他毫无反应。
薛子钦接着道:“本将军抓到你的时候,你可别忘了,岑黎江是想对你下杀手的。若不是我拦着,你早已经死了……这么算起来,我还算救了你一命。”
“不报个恩吗?”
主仆关系是有忠心做羁绊,可更多是因利而合。看得出来,二皇子待他,只当是个奴才,正因如此,薛子钦才这么蛊惑道。
“只要你供出来,这条命你就还能留着,不然只有死路一条。”薛子钦的声音沉了下来。
泥鳅的头不受控制地稍稍左右晃荡,终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有了些别的反应。看得出来他此刻被疼痛折磨地已经快要没了神智,大抵是求生欲熬过了疼痛,他硬生生抬起头,再放了力,重重地点下去。
“闵秋,找人来记下来。”他说着,拆开了泥鳅嘴上的布条。
“是。”
接着魏麟退到一旁,薛子钦的手下赶忙搬了两把椅子来放置泥鳅面前,两人坐下后,薛子钦便开始发问。
“你主子是谁?”
“二、二皇子……”
“二皇子岑黎江?”
“是……”
泥鳅气若游丝,说话声音十分微弱,听上去像随时都会死去。
“在黔於谋害大皇子的人可是你?”
“是……”
“为何?”
“奴、奴才……听、听令……行事。”
“听谁的令?”
“二皇子……”
“杀害郭林充副将的人是不是你?”
“是……”
“为何?”
“他……他看、看到了……出宫……令牌……”
“二皇子为何要杀害大皇子?”
“为……为了……储、储君之位……”
薛子钦问得很快,几乎泥鳅刚答完一个问题,他就接着问下一个。这在审文犯人时倒是个常用的手段。把犯人先折磨地快要昏厥,再一直不停的提问,让他没有时间思考如何撒谎。
“闵秋,记下了么?”
“记下了。”闵秋拿着写满口供的宣纸上前,给薛子钦过了过目后,薛子钦又道:“让他画押。”
“那我去拿印泥。”
“用什么印泥?”魏麟接话道。他说着,起身去掏出匕首,一下割开绑在泥鳅手指上的身子,再朝看守的人下令,让人解开镣铐。
魏麟抓着他软趴趴的手,拉着直接在鲜血淋漓的胸口狠狠摁下。
“啊啊啊啊啊啊——”
没了塞住嘴巴的东西,泥鳅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就肆无忌惮地吼了出来。他整个手上沾的都是他自己的血,魏麟直接喊道:“拿来。”
闵秋依言递上口供,魏麟抓着他的拇指在上头以血落印。
尔后等血印干透,魏麟将那口供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袖子里道:“那人我带走了?”
“你带走呗。”薛子钦无所谓地站起身,好像有点乏了,还伸了个懒腰,“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就现在带进宫里么?”
“我想想……”薛子钦说得很有道理,他现在把人带进宫,也不好去搅扰皇帝休息,便道:“那将军以为怎么办才好?”
“不如先关在我这儿吧。”薛子钦道,“免得他跑了,待你先觐见皇上,得传召后我亲自押送进宫。”
“好。”魏麟点点头道,“那我先走了。”
“回宫?”
“去天牢。”魏麟说着便要转身。
薛子钦一头雾水道:“你去天牢干什么?”
“去看媳妇。”
“江也怎么了?”
“在天牢修身养性。”魏麟顺嘴说道,“我先去了,该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哟送饭呢。”二人说着,肩并肩一同走出了暗室。闵秋在后头安排人继续把泥鳅看好,但其实竖着耳朵再听他们两人闲聊的内容。
薛子钦不怀好意地笑着道:“怎么都没人给我送饭啊。”
“将军此言差矣。”魏麟故作文人姿态地摇摇头,还伸出食指在薛子钦面前晃了晃道,“将军若想有人送饭,喏,闵老妈子以前可没少给将军打猎。”
“那是他分内之事。”薛子钦无所谓地道。
“可规矩是将军自己定的,人要真不想去,不去你也没办法勉强啊。”魏麟说着,朝身后招了招手,他带来的人立马跟上来,“不跟你多说了,等会江也该发脾气了。”
“去吧去吧,有任何消息都来将军府告诉我,秦牧回来了,离决战之时不远了。”
“好。”
第180章
秦姝去了聚贤阁之后,果不其然被秦牧训斥了好一顿。但毕竟她是秦牧的掌上明珠,到底舍不得过于苛责她,只勒令她不许再男装出行,若要出聚贤阁,必要先征得他的同意。
谁承想,第二日一早,岑黎玊便盛装而来,当着秦牧的面邀请秦姝出去游玩。秦牧碍于皇子的身份,不好拒绝,本想让秦姝自己回绝,可秦姝看见岑黎玊便着了迷,巴不得跟他出去。
尔后接连几天,岑黎玊都是如此,日日去找秦姝,湘城里谣言四起,说是九皇子想取秦大将军的女儿。这谣言一起,争论便接踵而至。九皇子好男色,已在湘城里传了多年,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但他现在追求秦姝一事,那不就是赤裸裸打了谣传的脸么?人要是真喜欢男人,现在怎么会追求一名女子。
于是便有人出来说,九皇子好男色,那是宫里有人亲眼所见,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跟秦大将军的女儿时常在一起游玩,做不得数。
皇帝连着几日都没能连着清醒超过一个时辰,总是秦牧回都,也过了好几日都没能接到传召入宫觐见。
同样的,魏麟日日在安上殿门口晃悠,就等着机会能进去跟皇帝说说泥鳅的事情,可牧公公连通传都不给机会,直接回绝于他,说是皇上近日谁也不见。这可把魏麟愁死了,他每日除了去天牢里看看江也,就是在安上殿附近晃悠,等待机会。
愣是过了四日,他才终于等到这个机会。
这日午后,魏麟正在安上殿前头守着,大老远看见岑黎玊过来,他想也没想就迎上去道:“九皇子,多日不见,你怎么都没来安上殿?”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岑黎玊并不在意,淡淡然道:“这几日我在宫外,父皇病中不见人,所以没来安上殿。”
“你可把我急死了。”魏麟道。
岑黎玊看了他一眼,想必魏麟是还没听说他近日在外头的所作所为,看他如此焦急的语气,约莫是有大事发生,便问道:“怎么了?”
“人抓到了,口供也有了,只等面见皇上了。”魏麟小声道,“皇上一直不见人,我没找到机会进安上殿。”
“知道了。”岑黎玊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道,“那待我先进去,半个时辰后,你再让牧公公通报。”
“好。”魏麟点点头,“那我现在通知薛将军把人押送进宫。”
提起薛子钦的名字,岑黎玊竟然没有由来的心虚了一阵。他不由地想到自己现下大肆宣扬正在追求秦姝一事,若是薛子钦知晓了,是否会来找他兴师问罪?
可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现在能把二皇子从对手里剔除掉,那可真是如及时雨一般的好消息。
“去吧。”岑黎玊点点头,朝着安上殿去了。
“玊儿来给父皇请安。”他在正殿高声道。
牧公公走过来朝他行礼道:“皇上正在服药,请九皇子进去。”
“嗯。”
进了内殿,宫女正在伺候皇帝喝药。岑黎玊想也没想走上前,二话没说从宫女手里接过汤药,侧坐在榻沿,认真地舀起一勺,在唇边轻轻吹凉,再送至皇帝的唇边。
“你来了。”
“父皇先喝药,喝完玊儿再陪父皇说话。”
皇帝果真依言,就这样一勺一勺地将汤药喝尽,然后道:“朕听说你近几日都在宫外头。”
“是。”岑黎玊将药碗递给宫女,微微垂下头应着。
皇帝脸色比起前几日,又差了许多。他脸上,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甚至皮肤都有些干燥,全然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帝王,更像是个迟暮老人。他说话时,好像很费劲,说完一句话,都要大口的喘气。
他继续说道:“朕听说……你……你对秦牧之女,有意。”
此言一出,岑黎玊便有些微微别扭地侧过身,不敢跟皇帝对视。这在皇帝眼里,完完全全就是害羞的模样,也只有他所言之事戳中了岑黎玊的心思,岑黎玊才会这般扭捏。
“无妨,你若是喜欢,朕可为你们赐婚。”皇帝说着,硬撑着笑了笑。
岑黎玊却摇了摇头道:“父皇身体欠安,玊儿怎有心思成婚。”
“九皇子此言差矣,”牧公公在一旁听着,突然开口道,“正是皇上龙体欠安,宫里才更需要添添喜气。”
“咳咳……不管怎么说,你若喜欢,朕可以给你赐婚。”
“玊儿确实……倾慕秦家小姐。”岑黎玊说话声越说越小,“倾慕”二字几乎说得让人听不清楚。
皇帝闻言笑了起来道:“那朕便替你做主了。牧执,替朕拟旨,让九皇子和秦牧之女,择日完婚。”
牧公公躬身道:“是,奴才即刻去办。”
“那玊儿,谢过父皇恩典。”岑黎玊说着,站起身来,朝着榻上虚弱的皇帝认认真真行了跪拜大礼。
皇帝又接着道:“能看着你成婚,朕很高兴。一会儿秦牧要来见朕,这事便一并提了。”
“谢父皇!”
二人又说了些话,虽然皇帝很虚弱,可多数还是他在说。可能人到了将死之时,话总会额外多些,且大部分都谈及以往之事,无论是否跟岑黎玊有关。岑黎玊只是听着,时不时搭上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一时间二人倒真像是毫无隔阂的父子。
突然,外头的小太监进来通传道:“启禀皇上,魏统领求见。”
“朕现下不想见大臣。”皇帝垂下眼帘道。
岑黎玊便开口劝说:“玊儿听说魏统领确有急事,父皇不如见见。”
皇帝有些犹豫,但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让他在正殿等着吧。”
“皇上龙体欠安,下榻走动恐怕不妥啊……”牧公公连忙道。
“朕还没到走不动的时候。”皇帝眉头一皱,掀开被褥便打算下榻。岑黎玊赶忙扶着他,小太监上前伺候他穿鞋。岑黎玊便扶着皇帝,慢悠悠地走到安上殿的正殿里落座几案前。
末了之后,岑黎玊再上前道:“那儿臣先告退。”
“无事,你便在这里待着吧。”皇帝道。
“是。”
小太监出去唤了魏麟进来,魏麟大步流星走到皇帝面前,单膝跪下施礼道:“臣魏麟参见皇上。”
“免礼。”皇帝轻声说道。魏麟他在宫里见过多次,但从未多说过几句。原本这禁军统领的人是薛长峰麾下的一名悍将,尔后因为大皇子遇害一事,他有心想平衡薛魏两家的势力,才让魏渊廷举荐一个人来上任。可没有想到魏渊廷直接让自己的儿子进宫来,这里头的司马昭之心,也太过于明显。
因此,皇帝对魏麟的印象并不好。
“魏统领有何要事要见朕?”
“启禀皇上,是否还记得此前在安上殿伺候的江公公。”
“哦?”皇帝对他所言略微感动吃惊。
江也分明与他明说,是薛家的人马,可为何会是魏渊廷之子上来问及他。只听见魏麟继续道:“江公公大概对皇上有所陈情,臣冒死搅扰皇上休息,便是为了此事。”
“你直说便是。”
“臣已经抓到了谋害大皇子的真凶,这里是他的口供。”魏麟从袖口里掏出那份供词呈上,接着道,“此刻人就在宫外,由薛将军扣押着,随时可以面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