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钦听见这话,有些茫然:“穗国还有这等手段高明的将领?”
江也索性把之前心里想的种种,都说了个清楚:“函州城驻军里的细作,应该是曹仲。我先前打听过,我们被偷袭那夜,曹仲并没有跟老兵一起行动,而是单独在城里呆了一阵子。我见他身上带着价值不菲的配饰,又不是抢来的,那肯定是原本就有的。
“曹仲一个种田郎,怎么也不可能带这种东西在身上。还有之后军营里喝酒闲聊,曹仲口口声声说着函州之事,他却是从晏州就跟我们随行一路至晏函谷的新兵。”
江也说完,薛子钦眼神锐利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注意他这么多?”
“因为魏麟跟他经常闲聊。”江也如实说道。
“如果曹仲是细作,那应该就是那名大将的人。”薛子钦说道。周潇在一旁提醒:“将军,无论细作是谁,大将是谁,我们还是在暗处,不影响计划。”
“你说得对。”薛子钦点了点头,又对郭林充说,“你安排人到渝州弄两个战鼓来,”他说着,从自己腰带里拿出一块令牌,“这个,你拿去给守城将领看,他自会帮你,明晚我们就行动。”
“是。”
说话的间隙,江也去跑去旁边的火堆里捡了根正烧着的柴火出来。他弄熄上头的火,敲下来一小块炭,然后不停的吹气,把那块碳吹冷了。
他拿着碳都在薛子钦跟前,然后便蹲下,开始在地上画:“将军,这是芜渠大营的结构。”
只见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竟然把他和郭林充去过的中营和右营,完全还原地画在地上,然后又草草的画了画其他三营。那画,精细得可怖,就连各个营帐的位置,夜晚巡逻的位置,还有营外巡逻兵的站位,都画得清清楚楚。
其余几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江也,其中最为惊讶的是郭林充,因为他是和江也一起亲眼所见的,现在回来也只能记起个大概。而江也却把细节都记住了,这样的记忆力,实在少见。
“你都记住了?”薛子钦问道。
江也用力点点头,说道:“嗯,我想清楚他们的分布跟结构,可能对我们之后的偷袭更有利。而且我猜测,其他三营,应该都会跟右营的结构差不多。”
薛子钦毫不掩饰自己目光里的赞赏,伸手拍了拍江也的肩膀:“好样的!”
第38章
-瞾德十七年函州城十天前-
魏麟一直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江也那么生气。有些话到了嘴边就是出不来,像是吃下去的肉他也不愿意吐出来一样。他不愿意江也跟着去支援秦关,仅仅是不希望江也出事而已。就算薛子钦当时带着他一起去,以他旧伤未愈的身体状况,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保护好江也。
江也走了之后,他时时刻刻处在担忧之中,前线的事情他无法获知,好几次梦见江也鲜血淋淋地站在他面前,然后倒下去再没醒来。
薛子钦带人走了之后,除了剩余的五百精兵,其他的人都在营地里不得出去。闵秋时常就在营地里溜达——说实在的,完全没事儿做。伤兵养伤,后勤照顾生活,反倒是他一个副将,每日除了看着他们不让出去之后,再没了别的事情做。
平日里打仗啊,训练啊,这些事情搞习惯了,现在让闵秋闲着,他只觉得浑身难受,完全享受不到薛子钦走后,“军营我最大”的乐趣。
偏偏这件事还是保密状态,跟小兵们统一口径是薛将军受伤了,在营帐里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郭林充被派去城里弄药材来给将军治伤去了。
这天深夜里,魏麟正坐在军营的空地里听钟倚吹牛,罗晏生乖乖地坐在一旁,用树枝挑着火堆里的柴火,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将军不在,钟倚喝酒的时候更加胆大,时常是把酒壶拿在手上,说着说着就喝两口。
魏麟撑着头,也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石头上不少凸起,硌得他屁股疼,可他宁愿在外头烤火闲聊,也不想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
钟倚看着他的样子,随口问了句:“怎么?心上人不在,这么无精打采?”魏麟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抬头看着钟倚张了嘴:“啊?”
“我说那个小朋友,姓江的那个。”钟倚说着,突然凑近了魏麟,小声说:“他不是和小薛去了嘛。”
薛子钦出去的事情,只有闵秋跟钟倚知道,若不是那日魏麟跟着在大帐里,可能魏麟都不知道。
魏麟这才明白钟倚说的是谁,他点点头,有些哀怨地叹了口气:“唉……”想了想,反而抓错了重点,问道:“你怎么管将军叫小薛啊……”
钟倚笑而不答,罗晏生抬眼看了下魏麟,那眼神仿佛是觉得他大惊小怪。魏麟却还要问:“不是,你当他面敢这么叫么?”
“叫啊,干嘛不叫。”钟倚边说边拿起酒壶,豪气地喝了一大口,又接着说:“平时喊将军,那是当着你们这群小兵的面,给他点面子。”
正当两人聊得起劲儿的时候,闵秋从旁边经过。他先是点点头,向钟倚问好,尔后又准备离开。魏麟却一把抓住了他衣服下摆:“坐下来聊聊呗,闵副将。”
这要换做平时,闵秋绝对不会在外面闲聊的,尤其是还跟魏麟这个惹祸精。但此一时非彼一时啊,薛子钦不在,军营里没事,能闲聊,那也是打法时间的好方法。这么想着,闵秋点点头,也没拿腔作势,顺势就在魏麟旁边坐下来了:“聊什么呢你们?”
魏麟贼兮兮地回答:“聊小薛呢。”
闵秋不解:“小薛?”
“对呀小薛。”魏麟仿佛把这个钟倚口中的称呼当成了自己专用的,神色也很严肃,看起来好像他是薛子钦的长辈。
闵秋有些不敢相信,试探性地问了句:“你说薛将军?”
“对啊,将军不是出……唔!”魏麟顺口就答道,声音还不小,吓得闵秋赶紧捂住了他的嘴:“瞎说什么呢?保密!”闵秋压低了嗓子说道,魏麟一通挣扎,然后捣蒜似的点头,闵秋才放开他。
“呸……闵副将你一手的灰,我都吃进去啦!”魏麟埋怨道。这话说得闵秋玩心大动,笑眯眯地补上一句:“我刚去挖坑埋垃圾了,没洗手。”
“唔呕……”魏麟作势要吐。
钟倚看着他那样子,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只单纯因为魏麟的滑稽样,哈哈大笑起来。
闵秋倒是不忘正事地提醒了一句魏麟:“这事儿保密啊,你可别乱说话。”
“为什么要保密啊,多大点事儿。”魏麟说道,“去支援,又不是去嫖娼。”
闵秋被他这大大咧咧的样子,气得想打人,直接上手敲了魏麟脑门儿一下:“你这倒霉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儿呢?”
钟倚还在笑,也算是耐着性子给魏麟解释道:“保密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呗。”
“战场老中医,你这话说了等于白说。”魏麟翻了个白眼。
闵秋无奈道:“总之是保密,你……没跟别人说吧?”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魏麟,想得到一个好的回答。怎料魏麟挠挠头发,认真地思考起来:“嗯……”
“不会是有吧?”闵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只见魏麟想了半晌,笑着打起哈哈来:“嗨,没事儿,就跟我一个兄弟说了,没跟别人说,你放心,明天我跟他说声要保密。”
魏麟此话一出,闵秋只觉得背后一股凉意。他立刻起身,打算去知会各个巡逻队和守卫,更加要严加防备。
闵秋这一起身,才发觉旁边多了个人。
“闵副将,跟这闲聊呢?”那人说声说道。魏麟和钟倚听见声音,转头看来人是谁。魏麟一转头就笑了:“曹仲啊,还没睡呢?”
曹仲笑眯眯地回答魏麟:“你们这不也没睡嘛。”
魏麟又看着闵秋,伸手招呼他:“别慌啊,这我哥们儿,我就是跟他说,你放心,绝对保密,是不是曹仲?”
曹仲笑了笑,没回答。
说时迟,那时快,营地里本来安安静静的,除了巡逻执勤的人,都无人走动,突然之间,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不消一息的功夫,脚本声的主人们便露了面——全是身着盔甲的穗国士兵。
闵秋的手已经放在腰间的刀柄上,魏麟伤还未愈,呆坐在原地,有些茫然,钟倚连忙去抓罗晏生的手,一把把他拽到自己的身后护着,然后警惕的看着来人。
曹仲这才慢悠悠地说:“魏哥也不早点告诉我,我都已经说出去啦!”
闵秋心里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此刻若是能杀了曹仲,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地余地。想到这里他动作很轻,很慢地想抽刀,怎料那曹仲眼神太好,一把抓住闵秋握着刀柄的手,刚出鞘的刀又被曹仲发力按了回去。
曹仲说道:“闵副将多年行军,投降不死的规矩,还是知道的吧。”
魏麟此时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但是又好像能猜到一点,他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看着曹仲问:“这?什么情况?”
闵秋真是想掐死这个没脑子的玩意儿,对着魏麟怒吼了句:“这他娘的是个细作!”
听见此言,魏麟激动地站起来,一下子扯着伤了,痛得五官都皱成一团,冲着曹仲大喊:“干你娘嘢!居然欺骗我的感情!”
话语间,还在沉睡的兵士们纷纷被穗国军队弄醒,一个个脖子上架着刀,被弄到了营地中央,乌压压的一大片人。
有两个士兵立马走到曹仲身边,毕恭毕敬地行礼,大声喊到:“曹将军,巡逻队和守城的已经全部处理掉了,剩下这些怎么办?”
闵秋听见对方的称呼,冷笑一声:“这还真是给足了我们面子,曹将军亲自涉险,厉害厉害。”
曹仲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过奖了。”
转而他对下属严肃地说道:“全部给我扔到战俘营,听候发落。”
“是!”
话音刚落,便有人来,架住方才闲聊的几人。
两人从背后上来想拿住闵秋,曹仲料定闵秋为了将士们的性命,断然不会反抗,已经转身打算离开。闵秋却看准了这个机会,突然蹲下,贴着地面,往后一记扫堂腿,两个小兵毫无防备的被绊倒在地。闵秋趁此机会迅速拔刀,另一手拽起魏麟就往旁边阴影处扔了过去。
魏麟从不知道闵秋居然力气这么大,整个人被摔在角落里,被摔地七荤八素。
这个骚动来得蹊跷,曹仲听见声响回头,只见闵秋已经手持大刀已经冲向了被挟持住的军士,“唰唰”两刀,把两个领头的穗国士兵砍翻在地。
“兄弟们抄家伙!砍死这群杂种!”
打仗最怕就是无防备,而现在,以为胜券在握的曹仲以及他的人马,都没料到,在巨大的劣势下,他们居然还要反抗。
曹仲千算万算,只算漏了一点——薛子钦的人马,就跟薛子钦一个德行,特征是,不讲道理。
闵秋身为副将,强行打开局面,下面的人自然也立马懂了意思,离兵器架近的人,纷纷发难,拳脚相加打在穗国士兵身上,然后趁着对方被打倒的间隙,拿起兵刃便冲上去打。还有些手无兵刃的人,更是继承了薛子钦的优良传统,把人打倒了还要抢走兵刃,再用拿着对方的刀,狠插对方一刀。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曹仲回头,也大吃一惊,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拔刀便参战。
“闵副将好胆色!不愧是薛子钦的副将!”
“过奖了,曹将军也好计谋,不亏是穗国大将,善用这种下三滥手段!”
曹仲冲进去便盯上了闵秋,随即跟闵秋打成一团,只听见刀刃相撞的声音,在交手过程中,还不忘说话。
魏麟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背后还在疼着。
场面一点犹豫的时间都不给,他从地上爬起来,蹲在地上,就在此时,不知哪个手里的刀被人击落,落在魏麟面前。
魏麟烦躁地“啧”了一声,捡起刀,忍着痛,起身就往人堆里冲:“他娘的又要玩命,要死!”
只可惜,曹仲计划周详,来函州城支援的穗国兵,人数是他们这群守城兵士的两倍,主将不在,即便闵秋奋力率人突围,终还是败在了曹仲手下。
一夜之间,函州城重回穗国之手,驻城的两千余名将士,包括向薛长峰借来的精兵,死亡过六成,剩余全部沦为俘虏,扣押在函州城内俘虏营中。
第39章
魏麟迷迷糊糊只觉得背后疼得无法忍受,他费了好大的劲儿也睁不开眼,耳朵边是不少人沉重的呼吸,还夹杂着很多哀嚎声。
他仔细回忆之前发生的时候,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在混战之中,他好像又被人砍了一刀,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的昏过去了。最可气的是,又砍在后背,那旧伤还没好,新伤又添在上头,让魏麟有一种还不如死了算了的感觉。痛感一阵阵地传来,倒是让他还知道,自己依然活着。
魏麟挣扎着想睁开眼,半天没能做到,倒是手指动了动。
“魏麟?魏麟?”耳边好像是闵秋的声音。
魏麟想回答,可嘴也无力张开,没过一会儿他又听见闵秋的声音:“钟倚,他好像醒了!你过来看看!”
接着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他感觉到了面前有人,但仍然无法行动。那人约莫是钟倚,将他的身体翻过来。他的脸触碰到冰冷的地面,仿佛还能闻到一股什么东西的腐臭,钟倚在他背后摸了一阵,说道:“还好,没有上次那么深,就是他现在失血过多,我又没办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