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钟叔?”魏麟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好在除了江也,没人听见。
不止是魏麟惊讶,江也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这钟倚平日里在军营,也是规规矩矩喊着薛将军的,怎么现在倒变成了薛子钦的长辈似的?
不过此时此刻,众人的心思都放在薛长峰的身上,压根没有人会来给他们两答疑解惑。
薛子钦顶着钟倚的唠叨,硬把他推进了屋子里,再大力关上门。
钟倚进了屋,嘴巴是一直没停过,他坐在薛长峰的榻沿,伸手就握过薛长峰的手,开始号脉,表情也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薛子钦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搅了钟倚。
榻上薛长峰脸色惨白,嘴唇紫得发黑,十分骇人。钟倚先是号脉,再又上手弄开薛长峰的眼睑,再伸手摸了摸薛长峰的后颈,腋下等部位。一番细细查看之后,头也不抬开口问道:“那暗器可还在?”
“在。”薛子钦连忙拿过那菱形镖递给钟倚。钟倚细细打量一番,用手摸了摸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再放置鼻尖嗅了嗅味道。这镖上任何味道都没有,镖未沾血的部分也不见任何淬毒的痕迹,钟倚心中有了个大概,开口又使唤薛子钦:“水!”
薛子钦依言照做,端了碗清水过来。钟倚伸出食指蘸了蘸清水,在往菱形镖上涂抹一番,又仔细嗅了嗅。
“大手笔啊!”钟倚一声冷笑说道。
“什么意思?”
“此毒无色无味,我本是猜测,还真没想到,这毒是秦川以北,东鸣族领地特有的一种花卉中提炼而出,中了此毒者,身上忽冷忽热,气血逆转,撑不过半日,必死无疑。”
“你是如何得知……”“这毒有个特点,溶于水后会有香气。”钟倚说道,“不过你放心,这点小毒还难不倒我。”
“那就拜托钟叔了!”
钟倚点点头,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瓶瓶罐罐,开始动作,一边做一边使唤道:“你让人备点红枣,煮成枣泥。”
“好。”
薛子钦应声后立即出了屋子。
钟倚自顾自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瞧瞧你,这上了年纪,连这种暗算都能中。”
虽然是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钟倚手上的动作可没一点点怠慢。他先以银针封住几处穴位,再刺破薛长峰的十指,紫黑色的血从破口处流出,直到血液渐渐转红,他才松了针,换到另外几处穴位。
创口上好了药,他再掐了掐薛长峰的人中。薛长峰慢慢睁开眼睛,视线还未清晰,只听见老熟人的声音喊道:“张嘴,含着。”
他下意识地张嘴,就感觉到一片苦药塞进了嘴里,他依言含住,此时此刻是一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钟倚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率先开了口:“得,别谢我,这毒我也不能完全对症下药,生命危险是没有了,但若不调养个半年,只怕你会减寿十年。”
“刺客用的是秦川之地的毒,我估摸着是个嫁祸,但也不好说,秦川毕竟是秦牧管辖的地盘。虽然他一直与世无争的,立储之事已经吵得沸沸扬扬,要说起了异心,也不是不可能。这事儿还要等你痊愈了自己去查。”钟倚说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瓶瓶罐罐又一样一样放回药箱里,“你见着那小子了吧,魏麟。”
薛长峰眨了眨眼,表示应答。
“我一眼见到他就知道是月央的孩子,长得跟月央一模一样啊。”钟倚叹了口气,“你忘了她吧,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惦记什么。”
薛长峰不做反应。
钟倚也知道他的脾性,便不再说这个事儿了:“好了好了,等会我开了药,你把药喝了睡一觉,就应该能说话了,不过还是会虚弱点。这药千万别咽下去,吃不得的,我这半夜被弄醒过来救你的性命,我得去睡觉了,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说啊。”
薛长峰又眨了眨眼。
钟倚也点点头,转身出去。
薛子钦正准备进来,看见钟倚出来,连忙焦急地问:“怎么样?”
“我说小薛,你不放心谁,也不能不放心你钟叔啊,是不?”钟倚一脸得意地笑着,“带我去书房吧,给你爹开药方,性命无忧了,就是得休养半年。”
“好,这边,我带你去。”
随着薛长峰的转危为安,门口盯着的五个人终于可以回房间休息了。钟倚只管开了药,交代清楚了,便以要回去看着小徒弟为由,早早地回了城郊扎营处。
江也好不容易回了湘城,昨夜又彻夜未归,还是回家去休息了,想趁着有空闲多陪陪父母,下次再出去,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薛子钦和周潇,一人一日的轮流照顾着薛长峰。
那刚嫁进来的云公主,愣是时运不济,在府上好几日,再没见过自个儿夫君的面。
皇上也派了人过来问候,文武百官也有不少听闻此事,派人送来各色的补品。这些事情让薛子钦就忙得焦头烂额,还要照顾薛长峰。
好在,钟倚的医术还是了得,没出五日,薛长峰已经精神好转了许多,不会再整日整日地睡着。
这第五日,却有人送信来了薛府。
家丁接到信,只听送信人说是右相送来的,务必交到薛大将军手中,然后送信人就没了踪影。
薛子钦正一勺一勺喂着薛长峰喝药,家丁突然敲门,高声喊道:“大将军,右相大人送来的信。”
在此之前,薛子钦从来没照顾过人,就连着喂药的功夫,都是跟周潇一点点学的,为此薛长峰没少给他脸色看。
这下有人来了,薛子钦应了声进来,便将药放在桌上,伸手去接家丁递来的信件。
薛长峰咳嗽了两声,声音因虚弱还有沙哑,问道:“右相亲自来的?”
“不是,是个面生的下人。”
薛子钦本想直接拆开先看看内容,怎料动作还没开始,就被薛长峰打断了:“嗯?”
“您看,您看。”薛子钦又小心翼翼地把信件递给了薛长峰。
那信中内容写着什么,薛子钦是看不见,但薛长峰读着那信脸色不好,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估计右相原稚写得没什么好事。
薛长峰看得很快,看完便将信又递给薛子钦:“烧了。”
“啊?”
“我让你烧了。”
“好。”薛子钦没辙,只能当着薛长峰的面,把信点着了扔在地上,看着它烧成灰烬。
好半晌薛长峰都没有说话,薛子钦也不敢多问。
平时他还敢顶撞一二,不过就是挨顿打的事儿,现在他可生怕自己要是言行无状,把老头子气死了,那罪名可就大了。
想着,他又端起药来准备喂薛长峰服下。
薛长峰却突然开了口:“你过两日带着你的人,和之前我借给你的人马,直接去黔於。”
“什么意思?”
“这个定北大将军,我让你做,你做不做?”
“做!当然做!”
第61章
十日后。
再过不了几日就要立夏了,周遭的树木都呈现一种成熟的绿色,树上的蝉像是不知疲倦,总是叫个不停。
八百余人,四百人骑马,四百人步行,拉成一条长长的队伍,从湘城出发至黔州。
湘城正北方是隽州,隽州边境处有一条挺拔的山脉,自古以来便是宣国与北方蛮夷之间的天然屏障,隽州与东面的秦川一直是由三大将军之一的秦牧驻守,而薛长峰的人全部都驻军在黔州的边境,黔於。
薛长峰率兵回来之后,秦关危难已被薛子钦破解,那军队驻留在湘城边境多有不便,早早就被薛长峰遣回了黔於。
此次他们要去黔於的路,是在隽州与黔州交界处,此处有一自西向东的纵行山脉,需绕行。由于步行速度慢上不少,十日过去,薛子钦他们才到达这处山脉,鄢陵山。
他自然是遵从了薛长峰的命令,也不管朝廷是否颁旨命他前去驻守边关,只依着薛长峰的话,在湘城里逗留了不到三日便出发了。
总之薛长峰是不可能害他的。
“你知道吗,骑马的和走路的,那根本地位上就是不一样的。”魏麟骑在马上说道。在湘城修养了这么些日子,他算是彻底没事儿了。背后的伤口新肉长好了大半,现在能跑能跳还能找打。
“有什么不一样?”江也随口跟他聊起来。
他们两在队伍的前列,紧随薛子钦等将领之后。
“你看贾大贾二,”说着,魏麟转身去看,虽然有些远,但也能看见步兵队列里,贾大贾二和赵志楠都在埋头赶路,“明显是我们跟薛将军比较熟,所以待遇更好。”
“什么歪理邪说,老中医不也走路吗?”江也连头也不回,这青天白日里,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落下来,还有些晃眼,江也一直微微眯着眼睛,不太舒服。他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魏麟那么大的眼睛却丝毫不畏光。
魏麟回过头,看着江也又问:“你弟弟那事儿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收了呗。”
“啧啧,十五岁少男收下二十八岁少妇,这剧情就跟评书似的!”
“我看你现在就像在说书。”江也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你爹娘没留你啊?”
“留也没用。”江也说着又想起离家时父母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倒是江免,江也走的时候江免那兔崽子都不知道人在哪处,送行都没来。
“结果都没见着公主长什么样子,唉。”魏麟倍感惋惜地叹了口气。他们可没在薛府呆多久,那刺客事件过去没多久,郭林充和闵秋就带着魏麟回了城郊,说是薛将军的意思。江也却一直住在家里,直到走的那天。想到这里,魏麟又问江也:“你见着没?”
“我没兴趣。”江也淡淡地说道。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我对如何让你闭嘴有兴趣。”
魏麟闻言,真还就闭上了嘴。大部队正在行军,他也不想找打,尤其是跟几位将领离得如此之近,要是影响到了薛子钦,恐怕就会被挂在树上打了。
又走了好一会儿,他抬头一望,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鄢陵山了,魏麟估摸着时辰也快到正午了,便出声说道:“将军要不要在鄢陵山休息一会儿?”
“嗯?”薛子钦在马上,听见魏麟说话声,头也没回就问了一句。
他们几个走在前面的将领,都是经验十足,或者说除了魏麟江也,和剩余几个幸存的新兵之外,大家都很有经验。这种行军途中,都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尽可能的节省体力。因此魏麟一路上的聒噪,并不只是打扰了江也,也成了旁边离得近的人解闷的工具。所以魏麟问话,薛子钦立马就听见了。
“就是快到晌午了,要是咱们不赶时间,不如在鄢陵山休息一会儿。”魏麟说着,又想了想,补上了一句,“我给将军打几只野味来吃?”
这话可真戳中了薛子钦的心。鄢陵山附近特有一种禽类,叫雪鸡,虽说叫做鸡,却还会飞,能上树。他曾经有幸吃过一回,肉质鲜美,肥而不腻,用小火慢炖出来,一整锅汤都是乳白色的,十分可口。就是不知道烤来吃好不好吃。
薛子钦思考片刻,回头说道:“可以。”
果然,等到他们到了鄢陵山的山脚下,薛子钦一抬手,全军停下,就听见薛子钦大声喊:“全军休整一个时辰!”
郭林充立刻驾马掉头,便跑便重复薛子钦刚才说的话:“全军休整一个时辰!”
这几日赶路都是干粮果腹,除开晚上休息,一直都在行军,大家听见休息,立刻就放松了下来,骑兵下马到路边喂马,步兵三三两两靠着树坐下。
魏麟下了马,正打算去找贾大贾二闲聊,还没走出几步,又被薛子钦拎了回来:“你上哪儿去?”
“嘿嘿,我当然……当然是去给将军打点野味来吃啊。”魏麟堆着满脸的笑容,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薛子钦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指点道:“你上那边,鄢陵山里有种白毛的鸡,没有鸡冠,很好认,你打两只来。”
“会不会飞啊?”
“会,所以你得射下来。”薛子钦说着,从身边魏麟的马上,将弓箭取下来丢给魏麟。
魏麟接过弓箭,愁眉苦脸地说道:“将军,我箭法不好。”
“那你就睡在山里喂狼,不用回来了。”
“啊?”
“啊什么啊,赶紧去!”薛子钦才懒得跟他废话,扯起一脚就踹在魏麟腿上。魏麟吃
痛地往旁边缩了缩,苦着脸说道:“将军我脱个衣裳就去。”
“打猎还脱衣裳,你这什么癖好?”
“不是!”魏麟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我怕热,这天气了,穿这身盔甲有点热,我脱了盔甲再去。”
“反正半个时辰之内我没看到鸡,那我也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了!”
“遵命!”魏麟说着,蹦蹦跳跳到一旁开始脱盔甲。
江也本想跟过去,谁知道薛子钦伸手一拦,道:“你去安排人捡柴生火,一天到晚跟那兔崽子黏在一起干什么?”
江也只能乖乖地点点头:“是!”
“闵秋!”
“在!”
“去打两只兔子来吃。”
“魏麟不是去了吗?”
“让你去你就去!”
闵秋本以为,多了魏麟和江也两个薛子钦的得力助手之后,自己总算是可以当一个风风光光的副将,不用再做这些炊兵的事儿,可没想到薛子钦一旦想用人了,还是点名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