舸笛无端有些疲惫,道,“你们先撤吧,不染城收留我三年,我需得招呼一声,再行离开。不出七日,我便去与你们会合。”
那几人立刻乖顺退下,收拾尸体的收拾尸体,然后准备从洞中离开。
只不过之前送上剑的那个有胡渣的男人离开的最晚,等到其他人出去了,他还在看着舸笛的脸。甚至没忍住上手帮忙擦了擦他脸上的血点子,“辛苦你了,小笛。”
舸笛摇头,“云叔说的哪里话。说到底这是我的家仇,您一个外人尚且帮了我这么多,我哪里谈得上辛苦。”
云叔道,“你爹当年对我先有救命之恩,后有知遇之恩。虽我不姓舸,但你若说我是外人,便是生分了。”
舸笛便笑了笑,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云叔确是待自己极好,说是把自己当成他的孩子也不为过,三年来潜伏在舸翁亭座下,为自己谋了不少事。
可是血缘这种东西,说不清的。说到底,舸笛的家人一个都没有了,这世间如此多的人,却再也没有任何人与他血脉相连。剩下的那些,都是命运一个抬手,他们便可以相识;命运一个拂袖,说散便也就散了。
云叔陪着舸笛静默了良久,最终只吐出来一句,“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苦了你了。”然后便转身出了这所谓的藏宝洞。
舸笛一个人在这洞里待了许久,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感受。好似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声响,好似是什么重物落地。
舸笛原本放空的状态瞬间开始警惕。
可这一声过后便没了声响。
舸笛不是心存侥幸的人,不会想什么是不是幻听什么的。于是站起身,警惕地朝着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走去。
结果走着走着,便摸上了洞壁。
他是玄机阁出身,此时第一反应便是这后面有密室,于是立刻将耳朵贴在洞壁上,凝神细听。这一听之下,果然听闻其背后传来了几乎不可查的呼吸声,有些沉滞,听起来就像是将死之人喘不上来气一样。
舸笛也没计较背后的人到底是谁,立刻下手在洞壁上摸索了起来。果然不出片刻,就找到了其中的关窍,将暗门打开。
打开之后,舸笛还未曾入内,便有一只拐杖横空飞出。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里面的人已经精神不济的关系,这拐杖失误错开了几分。没能伤到舸笛。
但舸笛也是被惊得不轻,觉得自己刚刚简直就是和黑白无常擦身而过了。
此时他还没说话,却听闻里面的人,道,“谁?!”
舸笛听到这声音不觉一愣,“三叔?”
唐三叔受了伤,又中了毒。现在有些提不上气,看到来人是这个瞎子,方才松懈下来,只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舸笛:“……被人骗过来的。您这是怎么了?”
说罢便走了进去,中途还碰翻了个什么东西,好像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滚了一地。
要是舸笛能够看见,大概也会有些惊讶的,因为自己刚刚碰翻的是一缸子金银宝石,珍珠玛瑙滚得到处都是。
不过舸笛是个瞎子,自然也就不会为此侧目,直接奔着人去了。
舸笛把人扶起来,只以为是玄机阁的人把唐三叔伤成了这样,颇有些愧疚,道,“我带您去找柳先生。”
唐三叔摆手,“我一个伤患,你一个瞎子,咱们两个人出去给人当靶子吗?”
舸笛:“…………”
唐三叔:“放心,我暂时死不了。不染城内如何了?”
舸笛:“我离开的时候钟声预警了,应该天亮就解决了。说起来城内钟声预警的次数不算多,这次为玄机阁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些?”
唐三叔笑了两声,又因为喘不上气,呛了自己一口,“……咳……咳咳……为了玄机阁?你太高看你们玄机阁了!九渊门的人进来了!老夫也是一时不察,上了他们的恶当,跑这荒郊僻壤的受了伤,才在这猫着。”
舸笛:…………
唐三叔:“……怎么不说话,说高看你们玄机阁还耍小脾气了?”
舸笛:“嘘——通道好像有人进来了。”
第31章 来接你回家了
唐三叔凝神细听, 才能听到通道里传来些微的动静, 像是脚步声。也不知是这瞎子本来就听觉敏锐, 还是说他因为伤毒导致有所迟钝。
两个人都暂且压轻了呼吸,不知来人是敌是友。舸笛下意识将唐三叔挡在了身后, 弄得唐三叔有些哭笑不得。
他现在虽说毒伤在身,但自觉比舸笛还是要强一点的,正打算把这个小辈扒拉到自己身后去的时候, 却突然看到舸笛整个人似乎松懈了下来。
唐三叔:??
通道中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 不过最先从通道尽头飞出来的却是一只赤色的蝴蝶,翅膀上有着荧荧红光。
唐三叔耳力比不上舸笛,但是一双眼睛总还是比瞎子强的。看到那蝴蝶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追路蝶。
脚步声一声比一声近, 人还未曾露面, 就先是一个不大正经的声音从通道中响起来,那人用一种逗小孩儿的口吻, 扬起声音道,
“小瞎子在吗, 小鹧鸪来接你回家了。”
唐三叔:…………
舸笛:…………
姜逸北从洞口走出,先看见的是一双被血泡得变了色的靴子,幸得这人平日里爱穿黑衣,因而下摆上的血色反而看不出来。
等到他完全出现在洞口的时候, 借着隐约夜色只能见到此人身形颀长, 端的是一派好身段, 面容反而不大明显了。
“不仅小瞎子在, 小瘸子也在。”唐三叔皮笑肉不笑地横插了一句。
舸笛:…………
姜逸北:“……三叔??”
唐三叔看着追路蝶轻飘飘地落在舸笛肩头,就明白这人是来找谁的了。
倒也谈不上置气,谁还没年轻过呢,但是吧,就是觉得姜逸北那个声音欠抽得慌。
姜逸北没带火把,之前假沈右带的火把也早就熄灭了。所以姜逸北只能靠着那双赤色的蝶发出的荧光来辨认,隐约见着三叔受了伤,才慌忙凑过来。
姜逸北:“这是怎么了?”
唐三叔:“被小瞎子砍的。”
瞎子:…………
我不是,我没有,您一把年纪了能不能不要皮?
姜逸北嘴上说着“别闹”,顺带检查了一下唐三叔的伤,发现只是皮肉伤,伤口不深,这才松下一口气来。此时的他尚未发现唐三叔中毒的事情。于是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跟着两人一起坐下,半点也不着急,
“三叔你怎么和他凑在一起了?他没信号弹就算了,您怎么也连个信号都不知道给,展安和藏蓝水就差铲开地皮找你了。”
唐三叔道,“他俩铲开地皮了,你呢?”
姜逸北半点也不羞惭,“找你的人那么多,这瞎子不是没人管吗?”
姜逸北边说边抬手把舸笛肩上的追路蝶给逮了下来,随手关进了那个巴掌大小的竹篾编制的笼子里。
那蝴蝶轻微,舸笛又不能视物。加之上次火海也不曾知道追路蝶的事情,所以等到姜逸北过来伸手捕蝶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姜逸北:“虫子,给你拍掉了。”
唐三叔:呵。
也是捕蝶的时候姜逸北才发现这瞎子身上溅满了血。虽说刚刚进洞口就觉得这里面血腥气浓重,却没想到这瞎子身上的血腥气比三叔身上还重。
而且瞧着好像也不像是他自己的血,没有重伤的样子。
姜逸北心头绕了绕,终究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于是多问了一句,“你没受伤吧?”
舸笛道,“没事,先把三叔送去柳先生那里吧。”
唐三叔听着这话,没忍住对着姜逸北哼了一声,“瞧瞧,一个瞎子都比你有孝心。”
某个瞎子:…………
姜逸北这头和唐三叔打嘴仗,那头就把人给背了起来。然后准备拉着点舸笛,三个人一起往外走。
可是舸笛没让,总觉得自己这袖子不禁拽。
姜逸北也没强求,笑骂了一句,“毛病的你,放心,看不上你!”
舸笛:“……那也不用。”
姜逸北:“成。回头撞墙上了我找柳先生给你拿散瘀药,走吧。”
说是这么说,但是有姜逸北在上面开路,舸笛跟着声音走,也是走的稳稳当当。
三叔尚且不放心城内,“城中如何了?”
姜逸北:“差不多了。不过没留下几个活口,九渊门您也是知道的,一旦失败自杀跟比赛似的,一个个生怕死得慢了。”
三叔:“留下的活口呢?”
姜逸北:“绑成粽子扔地牢了,回头藏蓝水找时间去审。”
三叔冷笑道,“还有什么可审的,那么点陈年旧事,谁不清楚是怎么的?”
陈年旧事?
舸笛听着他们闲聊,脑子里一个跑偏,想到了当初的说书故事,那一段缠绵悱恻因爱生恨的情感纠葛。
然后把女主角带入唐三叔的脸,瞬间……
舸笛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
姜逸北道,“怎么了?”
舸笛:“没事,想到了个爱情故事。”
姜逸北瞬间会意,挺缺德地跟着笑出来。
唐三叔:??
三人从荒郊僻壤的地方回到中心区域,自然是先奔了柳倚春的医馆。
因为昨夜城中乱,所以医馆中的等待诊治的人不在少数。中间还有个藏蓝水跟个背后灵似的跟着柳倚春东转西转。
而且这人只负责挡路、添乱和吼病人,别的一概不管。
三叔进来看到藏蓝水那张脸就觉得碍眼——反正他从九渊门带出来的几个人,就没有一个看着顺眼的。
唐三叔对姜逸北道,“这就是你说的铲开地皮找我?”
姜逸北:“…………”
柳倚春到底是大夫,看了一眼唐三叔的气色就觉得不对劲,慌忙让姜逸北把人放下。
藏蓝水和姜逸北两人浑然不觉,藏蓝水还在打量着舸笛,打量了半天都没能收回眼。
倒不是长相如何,舸笛这个长相还真不是藏蓝水的口味。她看的是舸笛衣服上撒了半面的血迹。
行家一看就知道,这血迹只会是近距离杀人喷溅上去的,杀的不是小孩,就应该是跪着的人。这一点姜逸北自然也是觉察到了,但是却什么都没问。
藏蓝水却没有姜逸北那份心,打量了半晌,方才笑道,“公子这衣裳,挺好看啊~”
舸笛都没能反应过来藏蓝水是在和自己说话,所以并没有回答。
藏蓝水正待再问的时候,却被姜逸北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藏蓝水:??
姜逸北以口型说了“小白兔”三个字。
藏蓝水:…………
以藏蓝水来看,能杀小孩儿或者是跪着的人的,这种要能算小白兔,自己大概就是观世音。
她老人家赏了姜逸北一个“你眼瞎”的眼神,回头去缠着柳倚春了。
而柳倚春现在的神色,实在是不算太好。
唐三叔的伤口确实不算深,也没伤到经脉。但伤口颜色不太正常,而且刚刚切脉也觉察出有些问题。
大概是因为唐三叔内力深厚,所以暂时还不算明显,但可以肯定的是,伤他的武器应该是淬毒了,而且毒性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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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染城外,某无名小镇一酒馆内。
酒馆上下两层,却没怎么见到人影。一小厮战战兢兢地端着几碟下酒菜和一壶酒,走到二楼靠窗的位置上,手抖得不成样子,拿着盘子差点把菜全都撒在地上。
舸轻舟一手接过小厮的菜碟,一边道,“下去吧。”
那小厮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连托盘带酒菜放在桌上就跑了。
舸轻舟抬手把托盘里的酒菜端出来搁在桌子上,道,“好端端的非要杀人,看把人吓的。”
在桌子的另一边坐着一个少女,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一声的血污拖的地上都是酱黑色,甚至看起来坐着都费劲。直让人觉得比起吃饭,她更需要先去找个大夫。
这人自然不是别人,乃是昨日还在甲子客栈地牢里的少女邵一师。
邵一师此时听闻舸轻舟这种语气,怒气上涌,“姓姚的,你说话好没良心!”
舸轻舟没搭理。
少女的声音不依不饶,道,“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看看!杀个人怎么了?我要是心再狠一点,我杀得就是你了!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为了谁被抓的?”
舸轻舟有些不耐,道,“我不是让人救你出来了吗?”
邵一师:“呵,清晨就入城了,午夜才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我还得谢谢你没有忘了我咯?”
舸轻舟:“……不要无理取闹。”
邵一师:“姓姚的!!”
…………
舸轻舟不和这人胡搅蛮缠,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在等舸千帆的消息。
按理说此时已经到了正午,再怎么说也该回来了。
又过了许久,突然一只鹰从窗口飞了进来,落在酒桌上。拍打着翅膀,把踢翻了一盘酱牛肉。
那鹰停下之后,便侧过头,好似在打量舸轻舟。
舸轻舟原本就有些心浮气躁,再被这畜生来回打量,几乎就要下手以针废了这畜生的眼睛。
邵一师惊呼一声把鹰给抱过来,“你想干什么?!这是我门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