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圆场:“那姑娘觉得……”
“赔钱!”爨夏吸了吸鼻子,摊手往前一伸。
“哦……”黑衣男人嘴上噙着笑,一双弯月一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那小姑娘,“既是亲人,也可拟价而沽?”
“这……”
爨夏语塞,姜玉立二话不说,出手擒住她手腕,趁其不备反手一拧。爨夏吃痛,拳脚以对,哪知眼前的人长于搏斗,尤善掌法,且有蚀骨之力,皮肉很快由青泛紫,挣又挣不脱,只能逼得她张口便咬。
瞧她耍无赖,姜玉立毫无心软,抬手一个手刀,向她脖颈后斩去。就在这时,一条花影从那带兜帽的红衣里蹿了出来,张着血盆大口,扑了上去。
姜玉立松手的同时,眼疾手快捏了一把蛇头,又扔还回去:“你的蛇不是在这儿吗?”
爨夏气得哭笑不得,用两指在蛇脑袋上点了点:“你这条笨蛇,你出来干什么,你主人我能搞得定!”
“灵蛇护主,可是不笨。”在旁瞧好戏的黑衣男子伸手将她拉起来,替她掸了掸衣服上的土,“小姑娘家家何苦骗人,快些回家去吧。”
“走了走了!”爨夏转身,佯装顺从,却趁其不备驭蛇咬人。
“阿胤小心!”
姜玉立将人推开,上前斩蛇,自己却被咬了一口,顿时一掌向那小丫头头顶拍去:“臭丫头!”
爨夏得意地叫住他:“诶,你别动!你中了我的蛇毒,我不给你解药,七步之内必然丧命,有本事你就试试。”
姬胤敛了笑,冷冷问道:“姑娘想怎样?”
“不怎样,破财消灾咯?或者,你叫他给我赔礼道歉?他竟然敢叫我臭丫头!”爨夏心中盘定,姜玉立这般心傲气高的江湖人,是不可能当街给她这样一个小姑娘赔礼,而瞧他们行色匆促,多半有要事而不多逗留,最后必然还是得花钱买安宁。
果然,那黑衣男子叹了口气,在姜玉立身旁耳语两句,后者不甘心地取出怀中的钱袋,扔了过去。
爨夏接了钱,立刻笑得如花灿烂,那条花衣毒蛇就缠在她手臂上,和她一同打开钱袋查看,本以为是些零碎币,没想到竟然满是金银,她当即看直了眼,伸手去取,放在手心掂了掂。
这一取,摊手再看,手指掌心沾满了粉末。
少女脸色霍然大变,姜玉立则幽幽道:“你也中了我的毒,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最好也别动,你那是七步倒,我这可是一步封喉。”
作者有话要说: 注:文中涉及到的莎车和疏勒的战争故事,为剧情需要杜撰,并无相应史料,望周知。
第310章
“把解药拿出来!”
姜玉立端着架子,冷冷一笑, 似是在说“你先”。爨夏读懂他言下之意, 吃瘪气闷, 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从腰间取出一个红顶小瓶抛给他。
姜玉立服下解药,却仍就原地不动,爨夏气得大叫:“我都给你了,你还想怎样!”说完, 又见他目光落在钱袋上,登时恨得牙痒痒。
那小侏儒在旁看得急了,不停给她使眼色,叫她忍一时风平浪静。爨夏无可奈何, 只能乖乖把钱袋还了回去:“臭大叔, 解药呢?”
姜玉立故意朝她掂了掂钱袋:“骗你的, 只是些麦粉!”
爨夏将手指放在鼻翼前嗅了嗅,这才知晓上了当, 气得破口大骂:“你!你个大骗子!”
她挥着拳头要往前, 可姬胤却持剑当先,冲她摇了摇头,爨夏与之对视, 不禁有些害怕,想到方才自己暗中伤人,竟有些发冷,在这人面前, 生不出造次之意,只能对着地上的石头撒气般踹了一脚,放了声狠话:“有本事报上名来,我爨夏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长路漫漫,总有一天要你们好看!”
姬胤拱手:“在下姓姬,单名一个胤字。”
姜玉立则不同,并不屑于作答。
爨夏狠狠瞪了一眼,调头跑出集市,将跟来的小侏儒推进巷子里:“你刚才作甚不帮我,只晓得看戏,好了,今天没饭吃了!”
“我的好姑娘,你可是踢到铁板了,那两个人厉害着呢!”小侏儒叫苦不迭。
越是这样说,爨夏越是不服气,想到自己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叫人给耍得团团转,登时插着腰踱步:“我在道上混,还是第一次失手,依我看,就那个臭大叔最可恶!”她絮叨了一会,扔下同伴往外走,“不行,我得去跟着他们,不报此仇我就不姓爨!”
那小侏儒叫不住她,只能眼瞅着人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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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胤和姜玉立将马换成了骆驼,在囊中灌满了水,又买了些馕饼作干粮,而后离开了楼兰,沿着商路往南。
日头毒辣,姬胤拿宽袖遮着太阳,余光向后瞥了瞥,对晒得油光满面的同伴笑说:“拜月湾那地方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这次再去,兴许能探得线索……嗯,你可有在听?不是我说,那小姑娘蔫坏蔫坏的,姜兄你这么气她,没准儿还真不会放过你。”
姜玉立停下脚步,喊了一声:“出来!”
偷偷跟踪的爨夏起初没动,但杀气一荡,她那条护主的灵蛇便藏不住了,先从沙丘另一侧冒了头,吐着信子冷冷盯着前方两个人。
“这么快就来报仇了?”
爨夏两手一摊:“大路朝天,又不是你家的,没说我不能走啊。”
姜玉立呵了一声,不再与她呛话,转身便走,姬胤在旁看他俩言语相讥,只能摇头发笑。见人真的走了,爨夏又坐不住了,眼珠子一转,肚子里坏水叮当:“看你们这走法,是要去拜月湾吧?我没去过那地方,不如带上我呗!都说不打不相识,你们两个大男人,不会那么小肚鸡肠吧?”
“不行!谁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姜玉立义正言辞反对。
爨夏狡辩:“这位大哥哥,你评评理,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他这人怎么这样!真是气量小,也不拿面镜子瞧瞧,老得都可以当我爹了,我图你……”
“诶,闺女。”姜玉立抢断了她的话,还眨眼笑了笑。
“你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白白被占了便宜的爨夏气得牙痒痒。
姜玉立一本正经:“是吗?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死大叔!臭大叔!呸呸呸!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爹,气死我了!”爨夏不争馒头争口气,被他一激,便狠狠跺了跺脚,扭头跑了开去,“不走就不走,听说拜月湾是吃人的地方,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人是撒丫子跑了,可水囊还落在原地,姜玉立瞥了一眼:“脾气还挺大。”
“我看倒是有骨气,”姬胤弯了弯眼角,“就是不知道是真骨气还是假骨气。你都多大人了,和一个小姑娘置什么气,吓唬吓唬她赶回去便成。”
姜玉立上下打量了一眼,抬肘在他胸前撞了一把:“就你性子好,我要是只能唬人的老虎,你就是狡猾的狐狸。这丫头不识好歹,不吃点苦不会服软。”
姬胤指着那只红皮水囊,故作忧心:“我看她好像跑错了方向,那不是回楼兰的路吧。”姜玉立闻言不吱声,但脚步却动了动,不耐烦挥手:“走了走了。”
“我瞧着,你这方向,也不怎么对吧。”姬胤漫步在后,哈哈大笑。
爨夏可真不是硬气,只是无名火中烧,脑子一热便跑出去老远,等口干舌燥想来口水,一按腰间,这才发现水囊不知所踪。
她一泄气,只能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摸了摸宝贝蛇的脑袋:“怎么办,小花,你可要变成烤蛇干了……”
太阳毒得很,不知过了多久,有清冽的水灌入干涩的喉头,爨夏猛咳两声,把肺里的尘沙咳出,人才悠悠转醒。
一睁眼,便是姬胤那张笑嘻嘻的脸,可回头,却见姜玉立将她扶在腿上,表情臭得不行,就像瞧着蛇蝎虫蚁,唯恐避之不及。
爨夏推了他一把,跳起来躲到姬胤身后,看小花盘在自己手臂上安然无恙,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故意气人:“大哥哥是好人,多谢多谢,哪像有些人,钱明明已经还给他了,还欠他似的……”
姬胤拍了拍她的肩:“此地离楼兰已远,跟着可以,不许捣乱。”
“好说好说,我不会惹麻烦的,你们俩在前面带路,我在后头跟着就行。”爨夏典型吃软不吃硬,豪爽拱手,说罢还朝姜玉立挤眉弄眼,耀武扬威。
姜玉立快步行至姬胤身旁:“阿胤,作甚一定要带上她?”
“她一个人不定能走回楼兰,扔在沙漠里太不道义。人家不讲道义,但我们不能不讲,否则不就同流合污。”姬胤牵起骆驼,朝坐垫上拍了拍,向后头喊道:“小丫头,想不想骑骆驼?”
爨夏瞧见姜玉立那吃人的目光,立刻拍手:“不了不了,屁股硌得慌,我的小花也会惊着它,在后头跟着就是。”
姬胤转头,朝姜玉立点了点:“以姜兄你的本事,还怕看不住她?”
“阿胤,别忘了我们从泗水出来是要做什么的!自南匈奴刘渊攻破洛阳,怀帝被俘后,中原大难已起,晋室南渡,世人水火相煎,想救天下,可你我还未找到七萃之士,如何能带着个累赘?”姜玉立苦口婆心劝诫。
爨夏在后头断断续续偷听,误把那“萃”字听成了“腿”音,忙插过话:“七条腿的人,那是什么怪物?”
“你说得对,确实要加紧了,南面似乎又起了叛乱,建康现在也不安宁,不过这和带上她,并不矛盾,我自有分寸。”姬胤轻声说,随后在姜玉立的肩头拍了拍,转头逗弄那小丫头,“拜月湾里的怪人,不只有七条腿,还有八只眼睛。”
姬胤凭着当初救人的记忆,原路折回,先找到了圣水,又带着他们穿过了成片的星石花滩,可惜搜索几日,依旧毫无所获。
第五日的夜间,三人正在歇息,被一阵打斗声吵醒。
爨夏武功平平,但人机灵,又爱凑热闹,一蹦而起跑得比兔子还快:“在那边,那边!有两个人呢?”她揉了揉眼睛,欲要看仔细。
月下,一男一女正在交手,女子身着白衣,素华清泠,宛若高岭之花,男子相较之,则稍显俗态,身背着一把五弦,曳地长袍斑斓华丽,只是在这大漠里天天吃沙子,再贵气也贵不到哪里去,打斗之下,已显出狼狈。
“师妹,你为何不信,我没有杀他!巴克哈是自戕的!”纳尕的手从女子肋下穿过,以臂力杠开迅猛的攻势,连声疾呼。
神玥蹙眉,清亮的眸子里写满不解:“莎车只是个弱国小国,二师兄又是王上独子,无缘无故,他为何要自戕?”
纳尕大喊:“我真的没有骗你!”
见他一味辩解,却又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神玥心头更加疑惑。纳尕和巴克哈不过五岁便被送往天城,三人自幼相识,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心中烦乱,是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稍犹豫了一分,纳尕的掌风已近。
眼看人要挨上实打实一招,纳尕也骇了一跳,慌乱收招,神玥已一个横踢转身,翻手和他对了一掌,面上冷若寒霜:“难道疏勒就没有开战之意?”
纳尕闻言一震,下盘卸了力,连退两丈。方才情急之下,他依旧留了五分力,可神玥却翻然以十分雷霆动手,立场分明,他忽觉得有些悲从中来:“是,我是得了父命前去莎车探看,但我真的没想过与他动手,更没想过要他的命,一门手足,我何故迁怒于他!是……是他巴克哈父子俩设计陷害我!”
“大师兄,虎毒尚不食子!”神玥暂且罢手,拂袖上前,直愣愣盯着纳尕如水玉般的碧色眼睛,“好,若你所言不假,你与我回去,找那莎车王对质!”
纳尕深吸了一口气,却未动——
疏勒有吞并莎车之心,他除了去探查消息以外,确实也怀揣着万不得已,动手刺杀的任务,只是他没想到,巴克哈比他更狠,早一步下手,以己之死也要污他清白,而当时又只有他二人在场,如何说得清!
神玥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心头那套强者自强,弱者自弱的法则,赢来西域一片赞声的同时,也桎梏住了她对人心和人性的理解,在她看来强者意味着野心与杀戮,弱者则永远代表无辜。
纳尕虽然弄不清巴克哈这样做的理由,但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不能回去!绝不能回去!回去必定还有阴谋诡计等着他!
他本就是个冲动暴躁的性子,如此一想,趁神玥不注意,欲偷袭逃走。刚出声诈人,手起还未落下,只见不远处一个披着红斗篷的少女从沙坡上滑下,口中呼道:“神仙姐姐,小心啊!”
神玥得到示警,猝然回头,纳尕见诡计暴露,脸上露怯,心中发慌,手底下也失了分寸,运足了功力,一掌拍打过去。
仓惶之间,神玥两手交叠,起思无邪功法,却未来得及全盘抗住,人像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咯出一口血来。
爨夏在沙地里打了个滚,伸手要逞英雄,被赶到的姜玉立甩了出去,此时,后方一道黑影跃出,将人稳稳接住,伸手拂过她背上大穴调止翻涌的血气,两人一同落地。
“得罪了。”姬胤松开揽腰的手,微微一笑。
纳尕已趁乱逃走,眼下只遥遥一个背影,姜玉立指了个方向,姬胤提步要追,却被神玥拦了下来:“多谢阁下仗义,私事……就不必劳烦。”
神玥擦去嘴角血渍,对几人颔首致意,利落转身。
姬胤叫住了她:“天城的姑娘都这么爱拒人于千里之外吗?神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