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无日月,陶臻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之后虽是退了乏意,但一身筋骨酸软,连翻身也颇为费劲。他在睡梦中出了一身大汗,濡湿的锦被贴在身上,又湿又黏,让人十分难受。
陶臻勉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在黑暗中缓缓地挪动着身子,想要下床喝水。但掀开锦被时,才发现自己浑身赤裸,手边也无衣袍可穿,只好又将身体缩回被子里。
正在犯愁之际,门外却响起叩门声,后又传来侍女问询的声音。
“少夫人,您醒了吗?”
婚典之后,侍女自然对陶臻改了尊称,但这一声少夫人,听来着实别扭。
陶臻迟了许久才低声回应,之后便有几名侍女推门入内,点亮桌上烛火,将浴桶搬入屋内,又提来热水注满,在一旁放上了干净的衣物。
“请少夫人沐浴更衣。”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侍女躬身退出屋外,安静地守在门外。
陶臻这才走下床,先去桌边倒了一杯水润了喉,再转到屏风后,缓缓地坐到浴桶之中。温度适宜的热水浸过全身,暖意层层渗入四肢百骸,陶臻靠在桶边,身体随着水温慢慢地热了起来,觉得无比安逸。
许久未曾这般轻松过了。
陶臻轻轻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好似将昨日烦闷尽数驱除身体,他阖上双眼,正欲闭目养神,却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侍女不会冒然入内,此处也不会有危险,陶臻睁开眼睛,不紧不慢地回头看去,见仇君玉笑吟吟地从屏风背后转了过来。
“陶哥哥,你醒啦?”
仇君玉还如以往那般叫他,语气间却多了几分亲昵。陶臻见他拉过一把小杌子坐在浴桶前,双手搭在桶沿上,用一双盛着笑意的眼睛,一瞬不移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坦率又炽热,就那样直直地投射而来,不禁让陶臻面颊发烫。避无可避间,他只觉一阵心慌意乱,昨日画面又尽数浮现于眼前,那些荒唐事,让人想来更是窘迫。
为掩尴尬,陶臻只好垂下眼帘,低声逐客:“你出去。”
陶臻这般羞赧模样,仇君玉又怎舍得走,他笑着与之贴近,用手轻托起他的下巴,让眼前这双水润的眼眸再也无法闪避自己的目光。
“陶哥哥,我想亲你。”
仇君玉倾身过去,未得陶臻应允就衔住他温软的双唇。那人一惊,唇齿半开,他便趁势伸出巧舌探入其中,侵略领地。
仇君玉突然吻上来,让陶臻心中毫无准备,他慌乱间伸手去推搡,却不小心碰到了对方肩上的伤口。仇君玉眉头倏然一紧,痛得倒抽两口凉气,嘴上颤了两颤,险些咬破了陶臻的嘴皮。
“陶哥哥,你下手真重!”
仇君玉的面容因疼痛而扭曲,额上渗出一层薄汗,陶臻也知自己下手重了,忙问道:“君玉,你没事吧?”
仇君玉咬着牙摇摇头,他又问:“伤口上过药了吗?”
仇君玉紧跟着又点点头,等这一阵痛缓过去,他才抬眼看向陶臻,眼中满是委屈。
“陶哥哥,你偏心。”
陶臻被他这样看着,一颗心如同泡在滚水里,灼热发烫,不知不觉地就软了下去。仇君玉以往看自己的眼神,总带着强硬的侵略性,而如今他却乖顺得可爱,如同被护在羽翼下从雏鸟,受了欺负也不知反抗,只能用无助的眼神渴求对方的一丝怜悯。
陶臻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叹一口气道:“你该罚。”
“我知道,我知道我该受罚。”仇君玉捂着肩膀又朝陶臻靠过去,声音却有些急:“可慕延清他……他也该罚!”
仇君玉用目光指向陶臻一身错落伤痕,愤愤不平道:“他昨天那样对你,你可不能轻饶了他。”
陶臻却淡然道:“我不怪他。”
仇君玉早知陶臻会如此答他,皱起鼻子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就知道你会护着他。”
陶臻见他不服气的模样,倒是勾起唇角浅浅地笑了,而后问道:“君玉,你何时及冠?”
被人突然问及年岁,仇君玉稍稍一愣,但也如实答道:“还有两年。”
陶臻微微点头,又正色道:“你既已快及冠,就该成熟稳重一点,凡事不能太过争强好胜,更不能处处与延清作对。这次回犀山,你定要好生收敛着性子,明白了吗?”
“知道了,不就是要我乖乖听话吗?”仇君玉得了训,不耐烦地摆摆手。“你的话我可以听,但慕延清的话,我才不听。”
陶臻皱了眉头,道:“君玉!”
仇君玉却是不慌不忙地说:“陶哥哥,他若言之有理,我自然是听的,但他要是让我拿剑抹脖子,你说我听不听?”
陶臻哑然失笑:“你啊,哪来这么多歪理?”
“这哪是歪理?”仇君玉探身攀过陶臻的肩膀,故意掐尖嗓子道:“相公,若慕延清哪天用正室的身份来压我,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陶臻经不住仇君玉这装巧卖乖的小把戏,一时又推不开他,便浇他一把水,毫无气势地斥责他:“你这张嘴,成天就知道胡说。”
仇君玉嘿嘿一笑,用手抹了一把脸,却仍靠着陶臻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陶哥哥,那我昨天算不算听话?”
“昨天?”陶臻回头看他。
“是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小爷我还是头一遭呢!”
陶臻想了想,笑着点点头:“算。”
仇君玉即刻打蛇随棍上:“那我要奖励。”
陶臻愣了些许,心下却也猜到仇君玉言下之意。这奖励他若是不给,想必这修炼缠字诀的家伙又要与他没完没了。思及此,他微一仰头,轻轻地吻了吻仇君玉的额头。
这是陶臻第一次主动亲近自己,饶是脸皮厚过城墙的仇君玉,也不禁像失了魂一般,呆呆地愣了半晌。待回过神时,仇君玉却又觉这个吻太浅,他伸手摸了摸还带有余温的额头,不满道:“我不是说这个。”
水中蒸腾的热气熏红了仇君玉的眼,他虽得寸进尺,但此时却显得有些楚楚可怜。陶臻望着他,踟蹰间有了几分动容,而仇君玉就这样靠在他的肩上,早已与他吐息相闻,对方索取的那个奖励,仅在自己一念之间。
顷刻后,陶臻闭上双眼,主动地吻上了仇君玉的唇,他的吻轻而浅,只轻轻一碰就与之分开。可仇君玉九死一生才讨来这样一个吻,定然不会就此罢休,他随即追上这一触即分的吻,用手托住陶臻后仰的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陶臻起初有些慌乱,却未曾出手抵抗,他被动地接受了这个吻,却在唇齿交融间软了心。
他脑中一片白雾茫茫,而与仇君玉所经历的种种过往,却被云雾托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爱与恨交织,痛与苦纠缠,他看见一些东西如冰雪融化,又看见一些东西抽枝发芽。一望无垠的白雾推动着前尘故梦,顿时化作汹涌呼啸的滔天巨浪,向着自己滚滚袭来。
情之一字,半点不由人。
陶臻心念一颤,移开唇齿与仇君玉分开些许,他缓缓地喘了一口气,却又从水中伸出手,主动地勾住仇君玉的颈项,闭眼吻了上去。
而这——
才是仇君玉梦寐以求的东西。
刹那间,仇君玉心头满树生花,欢欣雀跃间又险些喜极而泣,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一时间竟是乱了阵脚,不知如何去回应陶臻的吻。而陶臻却细密地吻着他,用一双滚烫的唇紧贴着他发颤的唇齿,用呼吸引诱,以舌尖轻抚,一去一来之间,勾走了仇君玉的魂。
被陶臻挑起的这个吻持续了许久,中间偶有分开,但两人转瞬又情不自禁地吻在一起,直到缠绵的吐息耗尽,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陶臻半身在外,半身浸在水中,浑身上下皆已红透,而仇君玉也如微醺一般红了脸,抱着陶臻喘息许久,才舍得把他放开。
浓情醉人,却也酣畅淋漓。
陶臻双眼迷离地靠在浴桶边,稍稍缓了缓神,微动了一下/身子却又觉一阵头晕目眩。
仇君玉见陶臻这般有气无力的模样,就知他是在热水中待了太久,又因方才的亲吻而耗光了力气,所以才感到乏力。
他随即起身绕到陶臻背后,用双手搭着他的肩膀,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语。
“相公,奴家伺候你起身,可好?”
此话又博得陶臻一笑,随后缓缓地点了头。
第八十七章
陶臻起身更衣,仇君玉就在一边陪着。为他穿衣系带,束发插簪,末了两人一并从屏风后转出来,侍女已将膳食摆上了桌。
仇君玉拉着陶臻在桌前坐下,给他盛了一小碗粳米粥,粥里放着红枣枸杞与白果,补血养气。陶臻低头尝了一口,清甜的滋味溢满唇间,而仇君玉也难得安静一回,就在他面前不言不语地坐着,单手支颐看着他。
案上熏着醒神的香,四壁燃着橙黄的烛火,暖意如溪水般温柔流淌,围绕着房中这对新婚燕尔。仇君玉沉溺其中,眼中盛着化不开的蜜意,心中只愿岁月就此停驻,让他以此为牢,抛开人世烦恼,与好不容易得来的人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
“延清呢?”
陶臻喝下半碗粥,身子从内到外都暖和起来。而他一开口,就将仇君玉在心中所构想出的幻景打破,碎成一地粉末。
仇君玉虽有不悦,但还是回道:“被我爹叫去了,估计是去商议两方结盟的事。”
陶臻点头,又道:“那我们何时启程?”
仇君玉闻言皱起眉头,难掩失落的情绪:“陶哥哥,你就这么急着想离开伽兰山啊,你还没有和我正儿八经的洞房过呢。”
昨晚闹了一宿,仇君玉虽是尝到了甜头,但毕竟有慕延清在,始终没有完全尽兴。要不是眼下顾及陶臻的身体,他真想趁慕延清不在之时,再好好地要上一回。
而陶臻听见仇君玉提及洞房,又不自主地回想起昨夜那淫靡的画面,他微微避开仇君玉火辣的眼神,轻咳一声道:“回去是有正事要办,等……等大事一了,我再陪你回来一趟便是。”
“真的吗?”仇君玉没料到陶臻竟主动承诺自己,心花怒放道。
“嗯。”
既然已决定正视自己的心意,陶臻对仇君玉的态度自然也有了转变,不再去忽视他的感受,也会细心地照顾到他的情绪。
就像对慕延清一样。
仇君玉欢喜极了,他终于得到了心悦之人的重视,终于攀上了孤峰,将那朵临崖绽放的花儿捧在心间。
仇君玉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起身朝陶臻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将他揽入怀中,用力地亲吻。仇君玉的吻与慕延清同样霸道浓烈,如烈酒一般呛喉醉人,陶臻被吻到浑身无力,最后只得软绵绵地靠在他怀中低声喘息。
少时后,陶臻才平顺了呼吸,缓声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仇君玉抱着陶臻,以手抚着他的一肩青丝道:“已过午时了,你再吃点东西,咱们就启程了。”
陶臻略显惊讶地抬头看向仇君玉,道:“这么快?”
仇君玉笑了笑,捏了捏他的下巴道:“你刚才不是着急走吗?怎么?现在又舍不得走了?”
“我以为你还要闹上一阵才肯走。”
陶臻推开仇君玉,又端起手边的粳米粥吃了起来,仇君玉便在他一旁坐下,一本正经道:“我听你的话,凡事以大局为重。”
陶臻斜昵仇君玉一眼,唇边浮起浅淡的笑意,吃了几口粥,又停下来问他:“你怎么不吃?”
仇君玉眨眨眼睛,又变回往日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道:“奴家要相公喂。”
说罢,不要脸地张开了嘴。
陶臻无奈地摇了摇头,笑意从唇角扩散开去,温柔了眉眼。
随后,他抬手喂了仇君玉一口粥,仇君玉心满意足地咽下,又情不自禁地勾住陶臻的颈项,衔住了他那一双比甜粥还要可口的唇。
伽兰山下,一支轻装商队整装待发,队伍共有十人,皆由努尔洪的亲卫乔装。此去犀山凶险难料,寇言真势力不容小觑,这只奸猾的老狐狸,目前虽因局势未明而按兵不动,但定会广撒眼线,搜寻慕延清的下落。
而江湖上的其他门派必然也会因犀山阁内乱而蠢蠢欲动,都恨不得掘地三尺,将生死未卜的慕延清给挖出来。用来暗地讨好武林盟也好,又或是趁势威胁利用一番也罢,反正这犀山阁主就算虎落平阳,也有可利用的价值。
三大派覆灭后,江湖中人早已对犀山阁这块肥肉虎视眈眈许久,故而此行变数颇多,必须谨慎隐秘行事。
陶臻与仇君玉用完午膳,简单收拾了行囊便下山,到了队伍前,却仍是不见慕延清的身影。时值秋末,山风已如初冬时节那般寒凉,仇君玉担心陶臻受冻,便为他披上一件御寒的披风,又示意他去马车中等待。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他。”
陶臻婉拒仇君玉的好意,顾盼的目光一直延伸向山中小径,而身上那件披风也被他从肩上取下,还于仇君玉的手中。
“我体内有你爹传授的赤火功,已不像往日那般畏寒了。”
仇君玉笑着打趣陶臻道:“不是‘你爹’,是咱们爹。”
陶臻对此仍是不太习惯,难为情地笑了笑,却又惹来仇君玉情不自禁的亲吻。但此时在外头,身后又有那么多人看着,陶臻自然是避开了他,向后一步,与仇君玉拉开距离。
身后亲卫并非外人,仇君玉无所顾忌,又伸手将陶臻拉了回来,转身将他抵在马车上,低头就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