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谢同死咬着兵权不肯撒手,讨价还价,真是不知道这朝廷姓什么了。”
裴声搁下笔,视她良久,而后靠在椅背上,似是感慨道:“你与从前不同了。”
永宜嗤笑道:“你不会也要说什么‘女大十八变’吧……”“……”“我俩相识多年,难为你记得我从前是何种模样。
那你说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不会是忘了吧?你曾与我说,对我是‘一见钟情’,如今竟然转眼就忘了……男人的甜言蜜语果然当不得真啊。”
裴声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那时你禁足宏山寺。”
永宜的笑僵了僵,道:“宏山寺?”“我犯了错,被罚去跪在佛像前思过,然后……”裴声似乎不想再说下去,转言道,“其他的不记得了。”
秋季的雨水异样的寒,永宜打伞走出许久,才缓过神,喃喃道:“不记得也好……也好……”4《增广贤文》有云:人生一世,草生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裴声并不能明白杜若。
起码不能明白他为何要求神拜佛。
裴声以为杜若喜欢念佛,可杜若是为了谁呢?杜若是个哑巴,是个只能躺在裴声怀里听之任之的小玩意儿,没人会听他的,没有人能够解救他,他是被抛弃的玩物,要烂在青灯古佛之下。
偶尔公务不太忙时,裴声也会出现在佛堂外。
他看着杜若纤瘦得令人担忧的背影,心里总是不住地想,佛堂的青烟散去,杜若会不会也随之散去?杜若像被网在袅袅青烟里,无论如何都脱身不得。
或许确实如此,杜若早已被忧愁牵引着,跪到佛前。
年少时裴声常对此嗤之以鄙,即便是被罚去跪在佛像前思过,他也觉得愚蠢至极。
人才是决定命运的,为什么要拜这些冷眼观世的佛?他也曾这样问师父,可方丈听罢,摇头不语。
“不能感我所念,也平我心悸。”
裴声暗笑,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直到永宜命人送来了信。
让他心慌。
庭院里花枝繁茂,佛堂内檀香袅袅。
杜若的身影好似笼络在迷雾里,一晃神就再也触不到。
裴声独自站在门外看他,看了许久,许久。
久到他忘记自己何时来的,久到他忘记自己为何而来。
心中涨起一种陌生的情绪,陌生到让他害怕,只好时常远远地观望。
一旦靠近了,他就心悸得厉害,心跳得慢不下来。
许多日来他一直在遏制自己想去靠近的冲动,可至此,仍依旧不能自已。
他忘记时间,忘记目的,甚至忘记自我。
他乌沉沉的双眼只能做一件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背影。
他看见杜若不停地念佛珠,听见唇间发出细细的气音。
杜若在念什么?裴声听了许久,好似活在梦里,几乎是情难自禁地向前踏了一步。
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快步离开了。
再一次去的时候,终于是情意两断。
裴声看着杜若的眼——他最喜欢的就是杜若的眼睛,到了这时候,也令他不由得心软。
他忽而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个故事:有一个奇异的女子,只要流泪,思念和情绪就会随着泪水流失。
她爱上一个男人,又因男人的辜负而以泪洗面,至泪干之时,她就会忘掉这段感情。
后后人机缘巧合之下得到装着女人的泪水的瓶子,触摸之后得到她的记忆,于是大感悲伤,痛哭流涕,失手将瓶子打碎,从此再没有令他感伤之事。
裴声想,假如杜若的眼泪也能这样就好了,泪流光了,什么都忘了,就不会这么痛了。
但是杜若没有,也许他的泪早就在心里流干了。
拉扯间,香囊也掉在地上,然后被杜若拿起来,恨恨低撕裂了,像是在撕扯自己的心一样,接着,他泄愤般的,把自己的“心”丢到裴声身上。
裴声逃也似的走了,却忍不住折回,躲在暗处静静地看。
看了许久,许久。
他心中倏而一痛,原来人生在世,果然是身不由己的。
大婚当夜,待宾客尽散后,裴声没有去该去的地方,反而四处闲逛起来。
他清楚自己醉后会发什么疯,无非是一边骂人一边掉书袋。
他幼时读的是圣贤书,还读了不少,不好好学就要挨他爹的打。
因着朝中重文轻武的风气,裴老将军甚至给他改了名字,孔音孟律,是为士也。
他的脚步略带醉意,行至一处,蓦然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佛堂外。
里面只有一缕青烟袅袅而出,冷冷清清,了然寂静。
他来的时候,那个温柔带笑,顺从乖巧的人已经走了。
他只看见蒲团上躺着一串佛珠。
杜若来得干干净净,走,却什么也不带走。
裴声拾起它,重重地跌坐在蒲团上。
他突然很好奇杜若在念佛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于是他在佛堂里,像年少时思过那样,跪了一夜。
“将军,天色晚了,公主请您进屋歇息呢。”
裴声睁开眼,思绪又回到了现在。
“知道了。”
他声音沙哑,似是身体有恙。
故人时常入梦,令他夜不敢寐,久来伤神不已。
一串佛珠妥帖地戴在他的腕上,与他一身冷冽格格不入。
“那只猫如何了。”
裴声盯着眼前的池子,叫人听不出喜怒。
“这……公主不是有意的,只是那畜生挡了道,才被丢到池子里,没想到它扑腾几下就……”裴声神色不变,冷冷道:“知道了。”
他果然什么都留不住。
空气里带了些许秋意,清冷又阴寒。
是他自作自受,终究要独尝那“只影相对空”的孤独寂寞。
枝头的繁花承受不住秋风的吹打,一朵接着一朵被扫落在泥土里,犹自垂泪神伤。
微雨销魂寂寞晚,霜雪阑珊次第开。
久立和风红帐冷,满池清梦故人来。
(顶锅盖路过)呜呜呜今天就这样虐一虐老裴吧。
(悄咪咪走个剧情,大家猜猜老裴真正一见钟情的人是谁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谢谢大家的评论点赞和打赏,爱你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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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4-26 20:02:38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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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花落光了。
没花可赏,永宜只能在池子边院子里喂鱼,行动间露出手背上的伤口。
“公主,敷伤药了。”
婢女捧着一只玉匣子,里头是上好的膏药。
永宜没理她,犹自随意地撒鱼食。
池子里的锦鲤争先抢夺,相互排挤,漂亮的尾巴在水面拍打溅起朵朵水花。
这多像宫中啊。
永宜停下,看着鱼群争斗。
失去了投喂的鱼,追着沉到水中的食物游,它们摆着尾巴,相互撞击、挤兑,一点儿也不体面。
不过它们只是鱼罢了。
“公主,将军他知道了……”婢女欲言又止,神色畏缩。
“知道什么,知道我淹死了一只畜生?”永宜优哉游哉,欣赏着水中的厮杀与搏斗,“知道了又怎样。”
争不到食的鱼儿灰溜溜地游开了,吃得饱饱的鱼儿慢吞吞地打圈子。
永宜贵为公主,年幼时住在宫中。
那时她的母妃仍在,她也没被过继给老王妃抚养。
“我小时候啊,可喜欢这些个猫猫狗狗的东西,以为让它吃好喝好,它也会对我但诚相待。
可谁承想,付出的心意总不见得有回报。
抓我几爪子都是轻的了,可谁承想,它吃了别人的东西,就认不得谁是主了,竟是带了个巫蛊人偶带回来,丢在母妃的床底下……”她仍记得,那群阉人从床底下搜出物证时,母妃难以置信的神情,那种惊讶,恐惧,还有失望。
“母妃说得对——不能为我所用,就要斩草除根。
是我妇人之仁,害得她栖栖遑遑,命丧冷宫。
那时我便想:古有吕后垂帘听政、武后登基称帝,既然不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那索性……”永宜晃了晃所剩无几的鱼食,反手倒进池子里。
“仁慈,是世上最低劣的感情。
不听话的东西,我都会一一除去。
无论是这些小畜生,还是他这个驸马爷。”
院子里辟出一块空地,这块向来是裴声演练箭法所用。
裴声一人站在空旷的院落,开弓对着靶子。
少时,风息沙平,瞬间一箭破空而出,直中靶心。
身后响起掌声,一人道:“将军好箭法。
箭无虚发,百步穿杨,当世无人能敌啊!”裴声头也不回,再搭一箭,淡淡道:“裴某以为,段公子是不敢来了。”
段刻容行至他身侧,从容笑道:“是将军请我来的,我怎敢失约。”
“……”裴声装作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嘲讽,面不改色道:“今日请段公子来,是想问一件事。”
“这可是奇了,但闻将军手眼通天,不知还有事能让将军开口问我这个闲散之人。”
段刻容得了便宜,抓着个好时机可劲儿地阴阳怪气,恨不得把以前受过的气都报回去。
果不其然,裴声停住射箭的动作,似要朝他看去。
可裴声只是冷笑一声,道:“段公子才是‘手眼通天’,连下了诏狱的人都能偷出来,真不知还有什么你做不到的。”
段刻容露齿一笑:“生孩子。”
手中弦一松,箭如飞梭,离弦射出。
“段公子当真思维敏捷。”
“愧不敢当。
还是将军目达耳通……将军,这般打太极也累得很,您要问什么,不如就直说了吧。”
裴声嗤笑,放下弓道:“好,那我就直接问了——杜若与你,是什么关系,他明显会武功,为何会是教坊司的人?”段刻容装作恍然大悟:“是贵府的杜公子吗?”他又敲敲自己脑袋,“诶!不对不对,你看我这脑子,将军将他送给魏王了,那就是魏王的人了……是段某失言,将军莫要见怪。
但段某还是想多问一句——贵府的杜公子,可还好?”段刻容见裴声脸色渐阴,笑道:“杜公子武功卓绝,且身怀异处,我段某一见钟情,爱慕不已。
您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啊,就喜欢做逼良为娼之事——当年能抓到杜公子,可是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
说起来,此事还有将军一份功劳在里面。
啊——记得将军下手实在狠厉,一剑断了他筋脉……然想将军贵人多健忘,应当早不记得此事了。”
话音未落,一箭乘破空之声疾去,只听铮然而响,箭已穿透靶子,只是这向来百步穿杨之箭,此时竟偏在靶子边缘,兀自颤动不止。
段刻容像看不见裴声的怒气似的,道:“不知杜公子是否对将军心有怨怼,两年前他武功尽废,神志不清,过得戚戚怅怅,不知所向,如今更是被将军这招‘明妃出塞’伤透了心,当真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段某逾距,斗胆一猜——难不成他伺候不好将军?”“应当不是。
毕竟他的肚子里可多了东西——”段刻容揣度对方神情,忽而幸灾乐祸道,“将军可知,杜公子被将军送出门时,已有身孕?”裴声紧抿着唇,眼神直直射在前头的靶子上,听了这话眼神一动。
“可怜他身怀六甲,竟是被扫地出门。
早知将军手段狠厉,不知将军连自己的骨肉都……”话音未落,裴声手中方向一转,已有一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段刻容射来,削断了他落在颈边的发听一声,凿入之响,只见箭头没入粉墙三寸,箭杆上穿着一只娇小的麻雀。
段刻容却从容不迫,眼神嘲讽,他伸手在颈上一摸,指间是滑腻鲜红的血液。
“将军,准头还是不错的嘛。”
裴声仍持着弓对准他,咬牙切齿道:“人在哪里。”
段刻容挑眉笑:“他已经被带离此处,远走他乡了。
这将军与杜公子的事,与我无关。”
他施施然离去,道:“今后,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裴声放下弓,没有趁机射杀段刻容。
因为弓身被他握出条条裂缝,已然是张废弓了。
他面无表情,回身径自拉弓引弦。
“嘣”地一声,弦断了。
终是“金钗两断”,不复初焉。
我来了||ヽ(* ̄▽ ̄*)ノミ|Ю今天憋了好久才憋出这么点,我居然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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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40/33
2020-04-26 20:02:38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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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盛安八年端午。
边境狼烟四起,烽火不断,但京城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景荷楼声色旖旎,宴席大摆。
这桌酒席是为前日才凯旋的林小将军办的,年纪大的几个耐不住性子,干脆开了酒坛子,搂了几个女人喝酒。
席上都是武将,换了大碗,喝得豪爽极了,又是骂娘又是划拳,杯碗碰撞声不绝于耳。
林小将军姗姗来迟,酒少了三坛子他才慢悠悠地上楼来。
门一开,眼尖的武将招呼道:“林小将军来得晚了,先罚三杯!”林小将军也是个豪爽性子,接了酒碗便一口闷进去,喝得大伙儿都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