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书归

作者:书归  录入:05-04

  然而当他们到了崔府,却发现崔府此刻已人去楼空。
  沈氏早已先他们一步,在入夜前带着两个孩子出京去了。
  且眼见是走得匆忙,院中还散落着许多未尝收拾起来的主人衣物,正由剩下的仆人挑拣着准备带走。
  方明珏忙去打听沈氏与孩子的去向,一问之下这才知道:原来崔宇的事情败露后,就不断有沈氏娘家的人过来,让沈氏去劝说崔宇多多招供,说这虽不定能让崔宇活下来,却或然还能叫她父亲沈尚书有一线生机——毕竟在他们口中,沈尚书于此事里,仅仅只算作被连累罢了。
  这话中的“招供”,是要崔宇招什么,众人都心照不宣。而这些娘家人不仅给了沈氏许多银钱,甚至还许诺只要崔宇答应招供,就能送她出京去,叫她的孩子不再受这桩丑事的波及,往后能好好长大。
  沈氏自然知道崔宇此番一进牢里,为的是杀人的过错,这辈子怕是就出不来了,所以为孩子作想,也为了让“牵连其中”的父亲不至流放的一线渺茫希望,这妇人没做多犹豫,就咬牙答应了这事儿。
  可沈氏不知道的是,依照当朝律例,朝臣一旦入狱,其家小便严禁出京。若真有事务需要出京的,就必须由京兆司严格核覆其所求,给他们新的出京准证和通关文牒,城防才会放他们走。
  然而裴钧所在的京兆司,是绝没有经办过沈氏的文牒的,那沈氏的文牒,无论真假,便就只能是更高层的官员才可给签发,或伪办。
  京中签发的文牒与准证从京兆审录后,顶多就是再给户部和内阁审复了——然而方明珏的户部也没见过这文牒,说到底,此事便还是落在了内阁手里。
  事实可证,裴钧和闫玉亮的推测很对。崔宇果真不是被人逼着去死,而是被沈家的人逼着供出裴钧几人插手过的案件和正在着手的事情。如若他招了,沈家的人就能得到幕后之人的帮助,从而送沈氏和孩子出京,保留沈家一脉的香火,还可以此为筹,换取沈尚书减罪。
  这一朝上下,能用这般心计,花费如此排布,并同时做到这两件事的人,除了蔡延,裴钧想不到第二个。而从此事来看,沈氏一族与蔡氏的联络竟能如此迅速、如此密切,其勾结便也绝非一朝一夕而已。那么作为与蔡家有所关联的沈氏,在崔宇身边所听去的六部事宜,便也不知有多少曾过给了蔡家。
  若沈氏一直都与蔡氏有或多或少的合谋,是蔡氏安插在裴党之中极为重要的一步棋,那裴钧已然不难想见:前世他的覆灭之中,一定独有沈家一份功劳。


第84章 其罪五十四 · 蒙蔽(中)
  三人在崔府问完了话,出来时已见一轮白月挂在天顶。
  方明珏泄力坐在了车架上,满眼是不解和不信。
  裴钧随着闫玉亮久久立在街中,这一刻也忽因崔宇的死和沈氏的逃离,而生出了一份莫可言状的情绪,只觉那些往日年少时的一幕幕欢笑,那些闯过的祸事和喝过的酒,那些官中相互顶缸的一桩桩事务,历了这十年的光阴和如今这一场荒诞难料的生别死离,竟忽而显得万分萧索与虚无。而四人这一份原本以为牢不可破的同窗情谊,从崔宇下狱时便开始急转直下,却终至如今,才叫他们发觉——原来早从崔宇京中求学、入赘沈府,早从崔宇与他们久别后的重逢起,一切的祸患就早已埋下了伏线。
  裴钧这时再回想起数日前,沈氏曾在他府中哭诉崔宇一去她该要怎么活下去的话,眼下只觉心头发冷,不由想这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果真是各自纷飞。而这当中这总在哭诉着怎么办和怎么活下去的一方,寻觅纠缠到最后,眼见无可挽回时,最终也还是转身离去,离去后,也还是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一阵叹息萦绕于三人间,他们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唯独在静夜月下共担这一份痛失旧友的悲绝,却也再无痛哭与发狂的质问,再无热切却无用的泪水,而仅是那般静默地面向虚空处,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直至闫玉亮先哑声开口道:
  “这老崔到了最后……竟到底没有负了咱们。”
  裴钧说不出话,只在暗夜里点了头,却也不知闫玉亮看见没有。
  方明珏开始说起去大理寺保出崔宇尸身的事情,三人又默然一哀,随后又各自出些银两,定下由裴钧他日寻梅林玉找人把崔宇葬了。
  “那沈氏这事儿呢?”裴钧最终还是开了这个口。
  闫玉亮、方明珏合计一番,本料想沈氏既然刚走不久,那或然还没走远,若是能追她回来指认蔡氏,那能拉下一个是一个,好歹也让崔宇不会白死。可想到头来,闫玉亮与方明珏又顾忌起沈氏手中还带着崔宇的孩子,这若是追了回来,那也是把无辜幼子牵扯进来,关在京城中眼见父母落难、门族凋敝。如此境地,实也是他们不忍看见的。
  “有时候我是真佩服姓蔡的……”方明珏恶叹一声,抬手抹了把眼睛,“瞧瞧罢,咱们想到了底都做不出来的事儿,他们却竟能一次次地做出来……难道就不怕遭天谴?”
  “他们这辈子害了多少的人,遭天谴也该够本儿了。”闫玉亮也叹口气,颇心烦地皱起眉了,“罢了,咱们既是做不出那事儿,也只好放沈氏走罢。这好歹也叫老崔的儿子出去了,那往后怎么造化……也就瞧他们自个儿的命。”
  这时方明珏见裴钧一言不发,垂眸一想,抬手拍拍他胳膊:“哎,大仙儿,想来你今日才叫难过罢。一清早的李存志死了,老崔没了,就连晋王爷都受了毒杀……哎,也不知今儿算个什么倒霉日子。”
  闫玉亮听言也看向裴钧:“听说你今儿在大理寺里又扯出来蔡沨的事儿了,那蔡延的手是迟早要伸到你身上。我看你最近也得当心些。”
  “他要是只冲我伸手倒还罢了,哪儿生得出如此波折……”裴钧倦然一叹,抬手捏了捏鼻骨,皱眉道,“得了罢,今儿也跑够了,咱还是先回去歇了罢。等天亮了,我就找梅六去……还得去晋王府上守着宏愿寺的做法呢,一屁股的事儿。”
  他忙,闫玉亮和方明珏也不松快,三人再说一会儿,也不得不各自别过,在崔府前散了。
  可裴钧上车后,待拐过巷角瞧不见闫方二人的车了,却忽而吩咐车夫:“转头,去京兆司。”
  在车中听了他们一路话的钱海清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当即问他:“师父,您方才在外头不是跟他们说,不会追沈氏——”
  “我没说过。”裴钧淡淡打断他,向后仰靠在车壁上。
  钱海清一懵,细想下才醒悟,方才说话的人是闫玉亮、方明珏,而裴钧提出那问后,是至始至终不发一言的。
  这时他不免觉着心底有些发凉,看向裴钧道:“师父这么追回沈氏 ,那崔大人的儿子——”
  “你觉得是两个孩子重要,还是拿下蔡家重要?”裴钧漠然扭头看向他。
  钱海清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却听裴钧继续道:“我以为是后者。”
  钱海清眉心一紧:“可是——”
  “你也可以认为是前者。”
  裴钧似乎不太想与他争论这个问题,故而只继续将他打断,缓缓叹口气道:
  “为官者,执政者,需要的是选一方,而不是一直权衡下去。往往数选之中,本身就各有各的道理,并不是选哪一方就真正错了,一如今日。老崔的孩子打小就叫我叔叔,我固然也知道稚子无辜,固然知道应当替老崔照拂他们,可若是要因此而不追责蔡氏,那我以为就是妇人之仁。可师兄他们念在旧情,要替老崔行这仁义,实在也无可厚非……是故他们不追回沈氏,那是他们的主意,我要追回沈氏,这是我的主意。仁义也好,残酷也罢,不过是他们选了,我也选了而已。”
  钱海清闻言双目一闪,默默一时,终点头道:“是,师父,学生记住了。”
  马车片刻便至京兆司部。裴钧入了正堂就即刻签发令条,命三十余守备差役速速追出京去巡拿沈氏,可等在堂上熬过了丑时,才等得第一批人回来,说追到了京兆界也没有追到沈氏踪迹,眼见是已然在蔡氏的有意帮衬下,被娘家人护着脱逃了。
  由此裴钧的选与不选也就没了意思,毕竟只要人一出了京兆地界,便似一滴水流入江河之中,绝不是他随手派人就能轻易找回的。如此,崔宇之死和沈氏一门的叛害,似乎就又只是让他在蔡氏身上多添了一笔血债而已,往后若要讨还,便仍旧还需静待时机。
  一路回忠义侯府的路上,裴钧坐在车中都沉默不言。下车之时天已破晓,董叔还没起身,是六斤守着门房给他开了门。
  裴钧将车上带下的松青袍子递给六斤,问一声:“几时了?”
  “寅时快过了。”六斤双手接过那衣裳来,小跑跟在他身后,“大人是用膳还是——”
  “打水,我洗个澡。”裴钧边走边扯下身上被拉坏了袖口的补褂,再递给六斤道,“等你娘起了身,请她替我补了这衣裳。外头的车不必卸马,我迟些还待出去。”
  六斤忙忙应是,即刻同几个起早的丫鬟小厮一道去烧水打水。待伺候着裴钧洗漱了出来,董叔也起了,督着厨房熬了一碗热腾腾的菜粥端来,嘱裴钧即刻坐下用。
  裴钧历了整整一日夜的惊变、荒唐与疲累,眼下是全然没有胃口。可见着董叔目光忧心,他也只好坐下拿了勺子,心想多少用些,顺道同董叔交代交代外头究竟是怎么个情状。
  岂知此时话还没说,门外忽而有人来报:“大人,宫里来人了,说是来传圣旨的。”
  “圣旨……?”
  裴钧把勺子往瓷碗里一搁,眉宇顿沉,连忙起身领着一屋人走到前院,只见确凿是三个司礼监的太监领了一卷圣旨前来,一见裴钧,展开手中长卷便高声宣读起来:“忠义侯裴钧听旨。”
  裴钧别无他法,只得皱眉跪下。那太监便接着念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瑞王遗子姜煊,生性敏善,慧而好学。朕感其幼年失怙,母所不养,恸切已极,万念难当。兹特追先兄遗愿,善纳此子于宫中,养为亲嗣,以彰潜德。钦此。”
  话音一落,明黄绣龙的圣旨便递到裴钧面前。裴钧抬手刚一接过,身后董叔已瘫坐在地上,眼见着司礼监的再向裴钧告过礼走了,终于呜呼一声:“敢情这宫里接了娃娃去……不是接去玩儿的,是接去给皇上做儿子了……大人,等大小姐回来,咱可要怎么和她交代?”
  裴钧手中拿着圣旨,直觉沉甸,再思及头一日与姜煊分别时候的惨烈境状,心头更是一痛。
  他弯腰扶起董叔劝道:“您老先别忧心那孩子了,眼下这府里府外总在生事儿,他待在宫里……不定还稳妥些。往后等有机会,我再带他出来就是。”
  董叔听言,细想来倒也只可点头,便将眼角一点,叹:“昨儿我一早去瞧大小姐,上街却听人说晋王爷没了。想来几日前才在府上瞧见过,见着神清气朗的,怎知竟会……”说着他忽而反手握紧裴钧胳膊,切切劝道:“大人,如今您可得万万当心,万事万物,真当不得性命要紧!”
  裴钧拍拍他手臂,正要再宽慰他,这时门房却又领来两个人,向裴钧道:“大人,礼部二位主事来了。”
  其后被领进来的二人也赶忙道:“裴大人,咱是来接您去驿馆的。”
  “驿馆?”裴钧眼见着门房身后果真跟着礼部的人,眉头微微敛起来,“什么驿馆?”
  一主事按捺神色道:“大人怕是忙忘了。今儿是哈灵族王女入京的日子,眼下送亲的队伍已然到城北驿馆了,您不得去瞧瞧和亲的事情么?”
  裴钧听言心道:这哈灵族王女到驿馆了自有鸿胪寺担待着,和亲的约书与彩礼也是早就议好了的,那一行人的吃住用度又怎么都算作外宾事务,不归礼部管,那这事儿却怎忽要找他?
  想到这儿他不由看向这二人:“怎么,出事儿了?”
  那二人左右看了他身旁下人一眼,这时是不敢点头,也不敢答话,只情急催他道:“大人您去了便知。”
  裴钧眼见此景,料得约摸不是个小事儿,只好站起来,应了要去一趟。
  礼部二人闻言,面上即刻一松,忙说出去等候裴钧,连茶都不用就往外走了。
  这时韩妈妈紧赶着补好了裴钧的补褂,董叔连忙着人取来给裴钧换上,送他出去时倒想起一事,忽而道:
  “对了大人,您让问的曹先生那事儿……我去同梅家几位当家的打听了。他们都说,曹先生近来生意上似乎不怎上心,就连梅三姑娘那漕帮的事情,他也没帮完就赶着走了,说是有了急事,后头要寻他也找不着人。梅少爷听您的话去了趟曹府,却没见着曹先生,出来也说是瞧着不对劲,他打算径直去寻曹先生问问,回头再报与您知道。”
  裴钧听来身形一顿,一时垂头稍想一二,眉皱起来,心底确凿生出不少疑窦。可这时外头礼部的又来人催着,他便也只先囫囵一句知道了,嘱董叔转告梅林玉忙完了来见他,便出门坐上马车随礼部的去了。


第85章 其罪五十四 · 蒙蔽(下)
  时候正清晨,裴钧累了一日又一夜未睡,靠在车壁上怕立时眯过眼去,便只好强打精神望向外头,好歹叫日光晃晃眼。
  街上的贩子起得早,有不少在卸门板儿、收拾铺子备着开张的。当中一家卖汤面的已将七八张桌子放到街边,摆好了条凳,店家正坐在门前生炉子打扇,此时见裴钧来了,似乎是生怕在官老爷跟前摆错摊子犯上事儿,便立时点头哈腰地站起身来,作势要收街边的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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