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京给他束发时,付古矜低声问:“绿莺呢?”
他方才回来一直到进花厅,都没见着人。
李越前被东方璟打发去打水时便知道他家皇上是在找机会让他给付古矜讲一下来龙去脉。他身为太监总管,只需伺候皇上一人,给妃子打水伺候洗漱这等活儿,是不该他来做的。
不过李越前心里也没有任何抱怨,他心里知道付古矜对东方璟的重要性,早把付古矜也当做另一个主子来对待了。
李越前同样低声答道:“今儿绿莺去总管宫女那儿,告发了皇太妃身边的宫女兰佳带着纸钱进宫。总管宫女立马领人到兰佳住处搜寻,没找着。后来是在皇太妃寝殿内找着的,皇太妃对此事一点也不知情,打了兰佳几杖后才知道,是兰佳害怕被发现后杖毙,想着放到主子寝殿里,别人再怎么,也不会对皇太妃起疑……谁知……”
说到此李越前便住了声,付古矜猜测道:“是绿莺提议到皇太妃寝殿搜寻的,对吗?”
李越前点头:“是这样,贵妃说的没错。之后,皇太妃以‘以下犯上’的罪名扣下了绿莺,绿莺遭没遭罪,老奴也不好说。”
付古矜皱眉,喃喃道:“那看来皇太妃是来兴师问罪,说我管教不严了。”
李越前欲言又止,见玉京为付古矜束好了发,才道:“贵妃,容老奴说句不该说的。皇太妃性子极好,蕙心兰质,温柔体贴,应该不会怪罪于您,绿莺想来应也是不会遭罪的。但今儿皇太妃将人扣下这一事,同她往日行事作风完全不同,是以老奴才觉不好说。”
温柔体贴?是表面上做的功夫还是真有其事?
付古矜拿捏不准,漱了口、用帕子擦了脸后便出了房间。
花厅里,东方璟和皇太妃有说有笑,付古矜刻意多打量了几眼皇太妃,发现她并非来者不善。
付古矜敛下内心的疑惑,上前又道了歉才坐下。
皇太妃笑着看了几眼付古矜,道:“真是个标志的人儿,不输那些倾国倾城的女子,又富有气质,不愧是付相的儿子。”
这句夸赞听来似乎真心实意,并非一般的客套话,付古矜心领,笑着道谢。
“只是看着面色苍白,没甚血色,陛下没让医官来为贵妃调理调理吗?”
东方璟握住付古矜的手,道:“有让医官抓了药调理,这几日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再过几日便能活蹦乱跳的。”
付古矜因他这话不由得笑出声。也是在东方和嘉丧仪后,他才知道当初他在街上抓的药后来被东方璟掉了包,如今喝的调理的药也都是医官抓的。
皇太妃亦笑,感叹道:“陛下同贵妃的感情甚好,让予不由得想起先皇先后……”
东方璟神情微变,语气也似乎凉了几分:“先皇先后确实感情深厚,如此一段佳话,朕也常常忆起。”
付古矜心细,立马察觉到了东方璟的称呼不对。
皇太妃也知自己说错了话,抱歉地看了眼东方璟。东方璟没说什么,垂眸看着与付古矜交握的手。
良久,东方璟道:“阿矜醒来的晚,还未用晚膳吧。李越前,去宣晚膳。皇太妃可要留下来一同用?”
皇太妃心知这会儿东方璟肯定心情不好,而且还是因她说错了话,是以笑着拒绝了:“予近日吃斋念佛,一日断了,神佛便看不见予的诚意。予还是自行回宫吧。”
语罢,皇太妃便起身欲走。付古矜惊讶,正想着绿莺的事还没说呢,便见皇太妃转过了身,道:“对了,和嘉那丫头的宫女在予那儿,予来时匆忙,竟忘了带过来了。贵妃看看是否要同予去一趟寿康宫?”
还没等付古矜回答,东方璟便替他做了决定:“朕派人同皇太妃去吧,阿矜身子弱,晚膳耽误不得。况且夜里这么凉,染了风寒怎么办?”
皇太妃略显失望,付古矜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疑惑。他拍了拍东方璟的手,摇头道:“臣虽不能去一趟寿康宫,却有些话想同皇太妃说,不知皇太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皇太妃当即同意。
付古矜暗道自己的猜测没错,便松开东方璟的手,带着皇太妃到外面亭子里。
宫人们离得远,在这儿说话,声音放低一些他们也听不着。
付古矜示意皇太妃坐下,问道:“皇太妃可是要同臣说什么话?”
皇太妃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番付古矜的通透,她原本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成想付古矜还是察觉到了她的目的。
“予确实有话想同贵妃说。绿莺今日到予寿康宫,着实闹了件大事。那些纸钱、香烛都是予让兰佳带进宫的。这几日,予总是想起南靖王、和嘉,心中思念,是以才……予不知,绿莺做的事贵妃可知晓?”
付古矜看她神情不似在说谎,眼中的悲痛也是真真切切的,便道:“臣知晓。”
皇太妃瞪大了眼,漂亮的眸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予未曾见过贵妃,亦未曾同贵妃结仇……为何要……”
付古矜心知她误会了,连忙解释:“今日绿莺所做之事,非臣指使,皇太妃莫要慌张。臣有一疑问,皇太妃思念南靖王,是否曾经常在长公主面前提起?”
皇太妃点点头,道:“是如此。今日绿莺来了寿康宫,也问了予同样的问题。之后,便指责予是害死和嘉的凶手。可是,予心疼和嘉如同心疼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
说到此,皇太妃眼眶湿润,落下泪来。“予平日待绿莺、和嘉都那么好,今日是真的很疑惑,为何绿莺会那样做。这些日子绿莺都在你身边,是以才……”
付古矜暗叹一声,道:“绿莺的心结,我也知晓。她为何会认为皇太妃您是害死长公主的凶手,也是有缘由的。长公主心情郁结,害了心病,诸多问题都不能同常人一样思虑,反而会走向死胡同。皇太妃您经常与她谈起南靖王,提起她内心最大的伤心事,久而久之,她会后悔当时没能同南靖王一起殉国,会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自责,觉得自己对不起南靖国子民,对不起南靖王,对不起您。而当自己牵挂的人有依靠后,她便会觉得毫无遗憾,从而……”
付古矜不再说下去,因为他看见皇太妃痛哭起来,泪水弄花了精致的妆容。
皇太妃踉跄着起身,将要出亭子时,付古矜看着她的背影,道:“皇太妃莫要太过自责,长公主的心病,只有南靖王才是良药。她走时很释然,很开心。她没有怪罪任何人,您也……莫要怪罪您自己,这与您其实并无太大联系,只能说,一切都是那么巧。”
皇太妃呢喃着重复那句话:“一切都是那么巧……是啊……”那么巧,东方和嘉做了她的侄媳,那么巧,她对侄儿的思念逼死了东方和嘉。
宫女上前搀扶着她离开,付古矜站在亭子里,不知自己说出这些话来到底是对是错。
皇太妃走后不久,晚膳便传了上来。付古矜心不在焉地用着膳,东方璟为他夹了好多菜他都未曾动过。
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东方璟忍不住问道:“你同皇太妃都说了什么?”
付古矜简略带过,而后戳着碗里的饭,道:“我说出来,会不会让皇太妃感到自责,然后……”
东方璟握住他的手,劝道:“皇太妃会很释然的,况且,她虽自责,那也不是你的错。”
付古矜心里还是很乱,并没有因这番话而感到心安,直到绿莺红着眼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说一下为什么皇太妃自称予:
我查资料看到:临朝听政的皇太后、太皇太后,一般跟皇帝一样,自称为“朕”。如西汉孝元王皇后、东汉和熹邓皇后,北魏冯太后、唐武则天都自称“朕”。不临朝听政的就是自称“予”,而慈禧(感觉有点意外),她垂帘听政了,但是自称的也是“予”。
而这里皇太妃的称号可以看出,是由皇贵妃晋升。我(又)去查了资料,皇贵妃享有和皇后一样的金册金宝,是明宣宗宠爱孙氏特意册封的,后来清朝沿用。所以皇太妃她地位高(等同太后),又不临朝,自称“予”。
这本书设定架空,我也是不知道皇太妃咋自称,被逼无奈呀,就去查的资料_(:з」∠)_
第28章 吐血
在见到绿莺眼眶那么红时,付古矜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放下碗筷上前。
“可是出了什么事?怎的……”
绿莺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迎上付古矜担忧的眼神,勉强笑了笑,道:“奴婢没事,皇太妃也没事……之前,是奴婢多想了。”
听她如此一说付古矜也猜到发生了什么,想必皇太妃回宫后同绿莺说了不少话,二人之前感情就很不错,想来如今说开了,也能像从前那样相处。不过现下也不是问个清楚的时候,付古矜也不想再提起这件事惹得绿莺伤心。
既然绿莺和皇太妃都没事,付古矜也便放心了,道:“那你先去休息吧,今日你受惊了。”
绿莺感激地看了一眼付古矜,行礼后退了下去。
今日发生的事实在是让付古矜感觉到很累很累,以至于他在睡前忘了明日就是初一。
翌日,东方璟在更衣时,付古矜便被肚子疼得醒了过来。他穿越过来经历的两次初一,腹疼都集中在下腹处,如今却感觉疼痛似乎往上蔓延了很多。
付古矜疼得满头是汗,闭着眼咬唇,连丝呻-吟都发不出。
东方璟更完衣习惯性地掀开床帘看看付古矜,谁料竟见他皱着眉紧闭双眼,脸色格外苍白。
东方璟心里一慌,忙去握住付古矜的手,连声问:“阿矜,怎么了?你可是哪里疼?”
这番动静有些大,李越前也上前来看看出了何事,顿时被付古矜苍白的脸色吓得跪在地上,忙道:“老奴这就去请医官!”
随后便一骨碌起身跑出去。
许是李越前走时嘱咐过,不一会儿绿莺便匆匆端了盆热水进内殿。
东方璟拧了帕子给付古矜擦汗,付古矜勉强睁开眼,虚弱地问:“你怎么……还没去上朝?”
见人睁眼说话了,东方璟心里一喜,将帕子放到一边后,再次握住付古矜的手,道:“今日不去了。阿矜,你哪里不舒服?哪里疼?”
付古矜实在是疼得没有说话的力气,他想开口让绿莺去叫玉京为他泡药糖,但是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无法张口说话。
难道今日要疼死在这儿了么?
付古矜心里急的不行,眼泪顺着眼角流入发间,他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疼痛的肚子上,再次勉强说话的声音又低了些许,几乎是气音了:“肚子……玉京……”
一旁仔细注意着付古矜一举一动的绿莺闻言,连忙道:“奴婢这就去唤玉京!”语罢哭着转身跑走。
付古矜悄悄心安了些,但腹中的疼痛仍然让他十分绝望,他强撑着盯着东方璟,心中甚至在想,若是要死,也得把这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喜欢的人记牢了。
一想到兴许等不及玉京,便会离开人世、离开东方璟、离开他在这儿的朋友,付古矜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东方璟心里又着急又心疼,他用手擦去付古矜的泪,柔声道:“李越前去请医官了,绿莺去唤玉京了,会没事的,别怕,别哭。”
他这番安慰起不到作用,付古矜还是在哭,最后疼得听不见别的声音。他用力挣脱了东方璟的手,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似乎这样腹痛便会缓解很多。
东方璟看着自己的手,随即上-床动作轻柔地将付古矜抱在怀里。
他不停安慰着,却不知付古矜现下完全听不见旁的声音,连小精灵着急的叫喊也听不见。
脑海里一直回荡着的是一连串的杂音,吵的付古矜心里恼火,头疼不已。
好在李越前很快便带着王敬守来了。这么紧急的关头,王敬守顾不上行礼,上前便坐在床沿,拉过付古矜一只手诊脉。
脉象时停时起,起时时快时慢,十分诡异。
王敬守皱眉,片刻后放开手,而后跪在地上。
“陛下,臣……医术不精,实在是诊断不出,贵妃究竟是何病。”
气氛一时冷下来,东方璟眼里浮现出血丝,他瞪着王敬守,腮帮动了几下。
李越前在听到王敬守的话时那一瞬,亦吓得立马跪伏在地上,随即感受到那来自天子的怒火后,他忙道:“陛下息怒!”
“去官医属,将各个医官叫来为贵妃诊脉,诊断不出的无能者,斩!”
李越前心里咯噔,慌忙领命,正要下去时,绿莺带着玉京端来了药糖。
东方璟死死盯着那碗药糖,冷声问:“这是何物?”
“这是公子每月初一的药,是刘神医所制的药糖,陛下,快让公子服下吧。”
刘神医?东方璟瞬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连忙端过那碗药糖,便要给付古矜喂下去。
鼻间闻到熟悉的甜味,付古矜放心地张嘴喝下。一碗药糖下肚,付古矜紧皱的眉也松了些许。
见状,东方璟正想松口气,却见付古矜突然吐出一口黑血。
“怎么回事!”
他将碗摔到地上,吓得绿莺和玉京连忙跪下请罪。
见付古矜又吐出一口黑血,东方璟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红着眼不知所措。
好在付古矜吐过那两口黑血后便没再吐了,神智清醒了很多。付古矜缓缓睁眼,在见到东方璟那充血的眸子时一愣,随即又看见跪了一屋子的人,顿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