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连进见周显分明是故意不开口模样,心中也就有了计较。一会儿功夫,得了寇连进暗中示意的两宫人拿来一些食盒。
寇连进接了,走到赵澜跟前一一摆放了,都是一些时令水果糕点。
“赵小君子怕是饿了,不若吃些。这都是大顺这儿才有的,赵小君子便是不稀罕也吃个新鲜。”说话间,寇连进虽然如今是宦人,但到底也眉目较为粗犷的人这会儿满脸和蔼之色,“赵小君子自在些,咱们圣德上皇见您年幼,往日对您也念叨几句,您可也要念着圣皇的好。”
赵澜自是不会给寇连进落脸子,也就恭敬应是,只是心中如何想就不知道了。
寇连进说完,也就退了回去。
这些糕点水果虽瞧着好,可赵澜实在吃的没什么兴致。周显暗中自然也在打量,只见赵澜意兴阑珊的模样,顿时又叫周显冒出几分火气。
又过了些许,叶桂亲自熬了药来。
这黑色药汤半碗,赵澜一下便凝了眉目。他向来怕这东西,比着寻常人还怕,赵玉玩笑说是他小时吃怕了。
未得老神仙瞧病之前,赵澜是个药罐子。离了娘胎起便喝药,叫他喝的浑身都是药味儿。后来总算身子愈发好,可这瞧着汤药便有些怕的‘病根’也落下了。
“如今温度是恰好的,赵小君子快些喝。凉了,便差了药性。”叶桂将药丸放了,温声道。
赵澜朝叶桂笑了笑,面色分明不好。
实在不能拖了,这才一手捏了鼻子,另一手举起药碗就往嘴中灌去。三大口之下,尽数将汤药吞咽入腹。待松开鼻子,赵澜这才大口呼吸。
“喝些水。”
赵澜接了,一口清水之下倒是冲淡了几分口中的药味,叫他舒服些。只才放下手中茶杯,便见身旁竟站了周显。
赵澜心中一跳,“上…上皇…我…罪臣……”
“你们先下去。”赵澜话未说完,周显开了口。
如此,寇连进一行人自然尽数退下了。待居室之中朱红色的大门被悄然关上,周显却是也落在赵澜身侧。
“赵小君子。”
“罪臣在。”
“你父亲誊抄祥瑞有功,今日朝堂之上已得了封赏。是以你们南赵之人,非是罪臣。”
赵澜快速看了周显一眼,见他一手在膝盖之上略微轻点,心中便有些警惕。
“臣下多谢上皇仁慈宽恕之恩,方才多有失言,臣下知罪。”
“赵澜。”周显加重了几分语气,他上身稍微倾斜,左手轻轻拍在赵澜肩膀上,“朕见过你姊姊。”
周显能感受到赵澜此刻十分紧张。
“赵姬是难得一见的妙人,朕召她来见,本想将她纳入后宫之中。可见了之后,虽有感叹南赵赵姬的风采,却也有些意兴阑珊,你可知为何?”
赵澜因为周显之言,心中因为恐惧一下鼓噪如雷。
“朕上次去往弘昌馆之中同你说的话仍旧作数,此番也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
赵澜只低着头,居室之中气温分明适宜,赵澜额头却有一层细密汗水。
“臣…臣下福薄,留在上皇身边怕是无福……”
“罢了。”周显见赵澜战战兢兢模样,即使低着头,那仍旧有些稚嫩的容貌之上尽数是焦急之色便有些气恼,索性止了他的话头。又见赵澜一副认罪模样,心中更气,索性一摆手道:“下去吧,你既然不愿留在此处,那便回你的弘昌馆去。”
赵澜哪里敢留,此刻听闻周显叫他离去,心中更是欢喜。只面上不敢显露,稍微一行礼就急匆匆离去了。
一离开了居室,迎头就撞上了寇连进。
“赵小君子这就回了?”
赵澜自然应是。
寇连进笑道:“圣皇这儿早有吩咐,这边准备了软轿,天气炎热,一会儿送了赵小君子回弘昌馆。”
听到圣皇二字,赵澜面色便有几分不自然。
寇连进见了,也不多说,只叫人来给赵澜领路,自个儿就进了居室之中继续服侍周显。赵澜稍微走了几步,又刚好碰见亲自领着士兵巡视的许典,也就朝他稍稍一行礼。
许典停顿了下,竟也对着赵澜还礼之后才冷然离去。
弘昌馆。
赵澜回去之后,自然少不得被赵斐二人一顿询问。赵澜也不敢讲周显之前化名韦国璞同他相交之事,至于周显所说的留待身边之事更是不敢言。因而一顿话,他讲的七零八落。
幸而赵斐两人以为他被梦魇所困扰,心思混杂,也便不做他想。
一夜难眠。
第二日一大早,竟有圣旨来弘昌馆之中。
这圣旨言明,因赵斐誊抄有功,圣皇心中喜悦,故封赵斐安乐侯,父死子承,代代承继。又赐下南赵之地良田千亩,房屋千舍,仆从女婢各一百,金银财宝无数。另又听闻赵姬容貌娇丽,性情灵婉,又是云英未嫁之身,故赐婚于许典,于一月之后大婚。
大婚之后,念及赵斐同君王后二人年老体衰,故圣皇仁慈,因而准许赵斐二人得以返还南赵,以归故土颐养天年。又听闻自古骨肉难分离,所以也准许赵澜一同回归,在赵斐二人身前以尽孝道。
接下这圣旨,赵斐同君王后二人自是喜极而泣。待传旨宦人离去,赵斐三人只觉苦尽甘来。虽赵玉不能一同回归南赵,但能将赵澜带走以脱离大顺皇都这龙潭虎穴,赵斐已然心中满足。
赵澜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诸国皇室之人,多数在战乱之中已经消亡,便是活下来的,也落不了多少好。回顾故土一事,从未发生过。
便是分封侯爵,也几无不可能。便是有,赵澜也听闻分封的多是昏侯、闲侯、禽侯…分明带了几分嘲讽贬低之意。
赵斐得封安乐侯,多少也有敲打之意,可却也算不错。良田、屋舍、仆从女婢尽数有了,做个安乐富家翁又有何不可?
再来,那许典在大顺也算得上位高权重,他原先有过一任妻子,也是周显指婚。只是那时大顺还未一统天下,许典多忙于公务,回家寥寥。
后其妻子因郁致病,未曾留下子嗣便一病不起。病故之时,许典也未曾赶回。此后约是情深愧疚之故,许典未曾再娶妻。
赵玉嫁于他,到也不算太差。
想罢,赵斐同君王后二人便大为舒心。
当日,赵斐又着大顺华服,三人被叫去参加祥瑞祭天一事。此中庄严肃穆不必再说,到了第二日,三人又入宫谢旨。
周显未见,只叫寇连进同他们说了声,叫赵澜三人回去了。
这之后,因赵斐得了分封,到底是有了大顺的官职。原先门口的士兵被撤,赵澜试探了下,他出入无人再拦。
赵澜忽的明白,他自由了。他可以外出了,不必在局限这一方院落之中。
第18章 皇子有请
两日后,赵澜用过午食又去向赵斐交代一声后便打算出门走走。赵斐身子不好,加之他到底比着赵澜等小辈要显眼,是以虽得了自由,但甚少外出。
赵澜原先就是个耐不住静的性子,赵斐同君王后也不愿拘了他。这些时日来,他们也甚至瞧见赵澜如何沉默,好容易如今开心些。
不过出门之前到底细细嘱托,买些吃穿之物花费些银钱也就罢了,旁的一概不要理会。再有大半月,他们就能安心回南赵,万万不可在这档口惹出事来。
赵澜自然应下,如此才带了几位宫役出了门。
出了弘昌馆,又连出两条街,这才渐渐热闹起来。大顺天下初定,皇都也被誉为神都,各方之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远在在南赵之时,因大顺强大,赵澜小时便也要学习大顺文字并大顺官话,是以初来大顺,赵澜等人在语言文字一事上倒是并无大碍。
不过这官话又被称之为顺言,在大顺为官之人必然是要会的。不过到了外头,人员混杂,倒是各色语言混杂,赵澜也就半懂不懂。
赵澜到也不在意,见外头人头攒动,心中便十分欢喜。
一路而行,又问了些宫役一些问题,这才知晓大顺皇都原先管制严格,商人买卖需去专门规划出的买卖市行,且设置了专门的时间,只有中午巳时才可。
不过随着大顺终于定鼎,涌入大顺皇都之人愈发多,上皇便逐渐对买卖市行做出了改建。不仅扩大了位置,甚至提出了官府建造商铺,之后出租律法,更是取消了交易时间规定。不过晚上仍有宵禁,过了戌时便不准再有商铺开张。
如此一来,皇都愈发热闹。
赵澜在市行之中见了不少南辕北辙之人,甚至见了一两样南赵的吃食。询问了,才知晓卖买之人便是南赵人。只说起南赵,这买卖之人连连摆手,也不愿再提。
诸国已亡,何谈身是它乡人呢?
赵澜见他讳言,索性也不再询问。
一番闲逛,赵澜忽见市行之中有五位统一身着窄袖束腰青色长裙女子并成一行,略微低头匆匆而过。
“这是何人?”
宫役便道:“回禀赵君子,这些女子长裙样式为娇房宫乐人,乃是最下等的。瞧她们模样,想来是出来采买些物品,一会儿便要回去。”
赵澜心中若有所思,便问道:“我姊姊在娇房宫之中,过些时日便要出嫁,我可去娇房宫见她一见?”
几位宫役也不阻拦,只道若只是见一见,却是可以的。
娇房宫归属于太乐署管制,整个太乐署负责各项礼仪、祭天、祷天、外邦接待等事宜。其中,娇房宫中多是乐人、匠人,是为各项大宴操练乐曲之用,也是最为卑贱之人。
娇房宫中管制实则并不严格,因莺燕众多,偶尔便有贵人瞧上了,或是在娇房宫中留宿,或是索性要了人带回府中也多是常见。
因而赵澜说要前往娇房宫,几位随侍宫役并不阻拦。
见此行安然,赵澜便买了些胭脂水粉、少许吃食,便往娇房宫而去。
娇房宫也属皇室宫殿,四周自是无寻常人家。待到了大门之外,宫役请示了赵澜之后,这就上前同门口之人沟通,又送了些银钱。
那门口几人瞧了瞧,也就开了门叫赵澜进去。
一入门,赵澜便发现这娇房宫院落极大,各处蜿蜒走廊,不知延向何处。入目之处,尽数都是身着青衣裙、米白衣裙之人来来往往,一个个容貌都算的上姣好,当真是进了安乐窝。
见了赵澜,那些乐人习以为常,只路过赵澜身侧才稍微行礼,而后便急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一身着深蓝色衣袍之人过来朝赵澜行了一礼,便道:“妇人是这外院管事尚宫之一,不知这位大人来此是为了何事?”
这尚宫瞧着四十几岁,皮肤有着松弛了,但却眉宇间有神采,说话间恭敬又不过分谄媚。
赵澜一一表明来意,又用了赵斐的‘安乐侯’令牌自证身份,那尚宫到也不为难,只道:“原来如此,赵姬之事我也知晓。这些时间,她已不再排列歌舞,只居于房中待半月之后出嫁。赵大人自是可以去看望,只是随大人而来的几位宫役不便入内院,还请在门外等候。”
内院对比外院,倒是严格许多。
赵澜自不反驳。
如此,这尚宫就领了赵澜入内院。走了些路,一如内院,赵澜便发现内院各项布置比外院精致奢靡的多,且各处隐约都有丝竹之声传来。
各处或倚栏而坐或轻歌曼舞之女子,各个打扮已同外院不同。除此之外,容貌、身段或气质之上,也绝非外院乐人可比。里头不少人,原先身份怕是不低。可惜亡国之人,也只得沦落如此。
不一会儿,赵澜便见到赵玉,二人自是一番叙述。
赵玉自也知晓了赵斐封安乐侯一事,心中十分宽慰,又嘱托赵澜日后千万照顾好赵斐二人,另外不必惦念于她,她在大顺之中自会小心为上。
虽是姐弟,可二人也不该在房中久留,是以说了些话,赵玉心中不舍,却也就送了赵澜出了门。倒是也巧,一出了内院,赵澜迎面就同一伙人撞上了。
隔了两三步远,赵澜便瞧见方才那位尚宫正站在一面白无须又略微有些微胖的男子身侧,那尚宫不似方才面色周正模样,这会儿倒是笑的十分谦卑。至于那微胖男子更是弯着腰十分奉承,面容涨红,其上的脸皮都尽数褶皱在了一块儿。
“既大人,您来了,您看您过来也不说一声,我这儿也好早点迎接您呀。”
他二人身前,另又一周正男子,这会儿面色带笑,“客气了,原先的院落可空着?”
面白无须男子连连赔笑,“自然空着,臣下着人日日打扫呢,不敢怠慢。”
“如此便好,大皇子殿下一会儿就到。你等也莫要声张,一切照旧即可。”
赵澜听了个大概,又闻言‘大皇子…’之话语,心中便了然几分。怪不得那尚宫以及面白无须之人如此讨好,周璩承贵为嫡长子,如今也隐约有风声传来,说是马上要立太子了。
这下一任储君,自然是要好好讨好的。
那周正男子很快叫人领路,自行先去了,面白无须之人立时跟上。倒是那尚宫,一扭头瞧见了赵澜,便道:“赵大人要回了?”
“是,我见天色差不多了,早些回弘昌馆去。”
“如此,赵大人路上小心。我这儿恰逢有贵人来访,也就不招待赵大人了。”
赵澜自是无话,回礼之后便出了门。然后,出了门带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宫役走出些许距离,便瞧见周璩承领了十几个伴侍鲜衣怒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