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几时了?”
“丑时了。”
赵澜皱了皱眉,此刻正是夜半时分,伏逸为何此时起来练剑?外头可也真是天寒地冻之时。
“我去瞧瞧,动静轻些,不要吵嚷了伏大哥。”
宫役自不违背。
赵澜稍稍穿戴了,出了廊檐走了段路,很快就瞧见伏逸散着发在小花园那儿练枪。他的动作极大,点、刺、横、扫,一举一动都极为大力凶猛。
约是起的匆忙,伏逸这会儿披散着头发,也不过着了单衣。如此单薄,这会儿却是满头大汗,眼中更是布满了红色丝血。分明已经疲惫至极,伏逸也不曾停下,像是在逼迫自己一般。
赵澜张了张嘴,却又叫不出伏逸来,只得站在廊檐之下陪他。
嘣!
不知过了多久,伏逸最后手挽出一个枪花,笔直的木枪在空气中上下翻动发出破裂之音,最后却因为伏逸力竭脱落于地。
一瞬,伏逸一下失了力道半跪于地,口中是急促的呼吸之音。
赵澜欲言又止,他实在不敢去面对伏逸,只得叫人准备些热水,再将伏逸扶回房中休息。
赵澜原不曾多想,可今夜见伏逸如此,赵澜心中难免有些不安。或许,留在大顺保护他这件事对伏逸而言太残忍了。
他的父亲是因大顺兵锋而亡,伏逸日夜在弘昌馆中,眺望便可见大顺皇宫,杀父仇人目之所及,这对伏逸来说太痛苦了。
赵澜自问若那一日,赵斐同君王后,或是赵姬死于南赵宫中,他会同圣皇有如今亲厚吗?
不会,定然不会。
可即使如此,赵澜也时常感到对伏明德的愧疚,甚至对周璩承十分不喜。
赵澜一叹,因心中对伏逸愧疚,他便想明日去见许典,再探寻一番他的口风。若那日他所言当真如此,赵澜想寻了机会叫伏逸陪同他姊姊隐姓埋名离去,如此也是好的。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甚至可以回南赵,刚好可以替他照顾赵斐夫妇。
想罢,赵澜见已有宫役去扶起了伏逸,当下也不留转身离去了。
第二日。
赵澜醒来同伏逸一起用了早食,赵澜就笑道:“今日我想去驷车府中学剑,伏大哥要一起去吗?”
伏逸冒出几分苦涩之意。
他见过了赵玉,虽赵玉暗中同他含羞说明,她与许典二人并无情谊。自行婚以来,尽数分房而眠,可伏逸仍旧有些苦涩。
他心悦赵姬,知晓当时情景为求自保,赵姬再如何也不为过,他自不会有所怨恨。
伏逸苦涩的却是赵玉拜堂之人,并非是他。可这情景,他那时拜师离去之时却暗中想过了许多遍,只是碍于礼仪,从不曾同赵姬说过罢了。
见此,赵澜笑扯了扯伏逸衣袖,“我姊姊同许大人的事儿,她同你说过吧。许大人似早心有所属,我姊姊也有心仪之人,故他二人之间…伏大哥不用太过难过。”
赵澜话未说明,但他猜想他姊姊应该暗示过伏逸了,想来也不用他将事情说的太过清楚。
于伏逸而言,不管如何,心悦赵姬一事虽不会改变,可知晓赵姬同那许典仍旧清白却也依然是开心的。
今日去驷车府,伏逸做了车夫。
赵澜到不曾想到伏逸学会了驾车,他老师带他出门游历,当真是学到了不少。
赵澜的到访,驷车府中之人早已习以为常。自有人出府去禀告许典,如此许典回府中用午食之时也就顺带安排了人下午替他值守。
待许典到,赵澜自同他又是一番介绍。
“好一个伏氏子弟。”用了午食,许典便在府中他专门开辟出用来练武的院落中打量伏逸。
这伏逸长相样貌不俗,又生的极为英气。手心虎口处尽数是老手,虽沉默着始终站立在赵澜身侧,可许典瞧的出来,这伏逸也上过战场,而且杀过不少人。
伏逸自也上下打量这位大顺赫赫有名的凶神。
片刻后,伏逸上前抽出一把木枪,“许大人可要比试一番?”
许典瞧了赵澜一眼,沉默片刻后才道:“好,不过点到为止。”说罢,许典只去架子上拿了两个十分厚重的铜锤来。
神仙打架,赵澜这个文弱之人自然是躲远一些的。
见二人很快比试起来,赵澜瞧的七上八下,额头都出了一片汗。唯有此刻他才知晓,往日他同圣皇或是许典比试,想来于他们而言是多少儿戏。那些夸奖之言,多也不过哄着他玩儿罢了。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伏逸的木枪攻击便捷,不等许典靠近便连翻挑刺将许典攻击的连连后退,招招不留手。
许典手中铜锤十分厚重,加之许典人极为高壮,又不如伏逸灵活,便只得多次躲避。但他力道极大,但凡伏逸长/枪叫他铜锤砸中,赵澜分明见到那长/枪连连颤动,伏逸握着长/枪的手也是抖动几分,似有些握不住。
几次之后,赵澜分明看见伏逸的手臂已经在微微颤抖,怕是整条手臂都已经震麻了。
见火候差不多,赵澜赶紧喊道:“停,可以了,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许典握着铜锤刚刚闪壁过伏逸的木枪/刺来,闻言便立时顺着力道将铜锤一收,当先止了攻击。伏逸一愣,后收了长/枪。
“少年英雄。”许典粗声夸耀了一句。
伏逸不语,只默默将木枪放置于架子之上时,一瞬五指不自在颤抖的厉害,没了半分力气。
这回是他在兵器上占了便宜,这才叫许典看起来多是在躲避他。不过他是大开大合的打发,若是在战场人流密集之处,许典的铜锤自是一扫便是一大片。
怪不得被称为凶神,如此高大蛮力之人,用作冲锋再好不过,极为容易当先就杀的对方士气衰弱几分。
再则,伏逸也知晓许典还有一招,那就是掷锤。
他掷锤极准,若是碰到如他这般使用长/枪之人,许典若轻易靠近不了他,便会寻了机会将手中铜锤投掷过来,往往能砸的人头脑开花。
如此他实在算不得赢。
这会儿赵澜笑跑了过来,“怎么样,你们可都是棋逢对手?”
伏逸不得不点头,这许典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赵澜见气氛缓和了,便自己在此处习起了剑术。半个时辰后,许典便同赵澜喂招。
“别夸我,我知晓自己斤两。”待喂招结束,赵澜赶紧道。瞧见了许典同伏逸的比试,赵澜实在不好意思听这夸耀之语。
许典一愣,只沉默的将这院落收拾了一番。
离去之时,赵澜故意支开伏逸,再次问了上次城门口他所说的关于他姊姊一事,许典果然不曾反悔,所言仍旧如同上次那般。
赵澜这才放心,而后悄声道:“那许大人可知伏大哥自小同我和姊姊一起长大,原先我母亲也是有心将姊姊许给伏大哥。”
许典恍然,片刻后便默认点了点头。
赵澜顿时喜形于色,这才告辞离去。
此事有了定论,赵澜心情自然好。往日间,便由伏逸充作护卫时常在弘昌馆、驷车府或是大顺宫中往来。如此,时日却也不知不觉过去了四五月。
赵澜原也不曾有多少感触,只他见神都各处之人日渐穿的单薄,冬日厚重的袄衣也换下了。
冬季一过,接下来便是春种。春种一事,不仅黔首在乎,就是朝廷诸公也万分看重,尤其是圣皇下旨定下了租赁法。
若是困苦缺少粮种之人,可向县衙租赁耕种器具、粮种,来年将租借之物折算税收,偿还朝廷。
这说法虽是简单,可其中却也有许多事儿需要商讨。
如各处情况不一,这折算税收的多少自是需要定下章程。另外,总有人故意提高些还款粮食,以此自肥。不仅如此,租借的粮种、器具由朝廷提供,说不得被贪墨。再来器具租赁后丢失了、磨损了,又该如何处置?
为着这事儿,赵澜虽时常入宫陪同,却也不曾同圣皇胡闹过,只在一旁替他整理竹简,或是瞧着一份份诸公呈上来的关于‘租赁法’细则,赵澜闲来无事也自己琢磨几分。
待租赁法定下了,另外一事传来了好消息。
经过小半年时日的出征,鲜氐人被杀五万多人,鲜氐人虽在隶州之外的草原荒地称王称霸,可到底人数不多。如此多的伤亡,他们已经胆寒了。
他们不仅退出了隶州,更是深入隶州之外的草原荒地之中躲避,而后那位鲜氐王向郭复提交了祈降书。
郭复此番出征,所携带的粮草加上后期一路运送,所耗费也差不多了。
再打下去,郭复也自问有些难了。
实在是鲜氐人并非铸城而居,他们所有部落之人乃是游居之人。草原荒地旷阔,鲜氐人一旦窜逃起来,除非大顺不计粮草消耗,那才有可能叫他将鲜氐人一网打尽。
从大顺皇都到隶州,太远了。粮草耗费巨大,加上春种在即,周显也耗不起了。
鲜氐王的祈降书倒是来的刚刚好。
第58章 呷醋老贼
鲜氐人乞降了, 于此事赵澜倒是并不意外。只是这也意味着周璩承要回来了, 经此一事,明眼人也都瞧出了七八分。
别看圣皇迟迟不立太子,那些上奏立国本的奏折也都留中不发。虽是如此, 但圣皇终究贤明, 心中人选怕是有了。
赵澜早有所觉,可到底也说不上高兴。
说来赵澜心中确实也升起过几分奢望, 毕竟赵黛君一步登天了。算算时日,她腹中子嗣也有八/九月, 马上就要临盆了。
可赵澜隐晦向寇连进打听过圣皇后宫之事,赵黛君处他甚少去, 便去了也不留宿,不过一同用些饭食赏赐些物件儿也就回了,想来赵黛君到底未入了圣皇的眼。
赵澜有几分失望,可这也便罢了,如今摆在眼前叫赵澜认清现实的一件事便是赵黛君的腹中胎儿出生的太迟了, 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 如何去同一个文武齐备的大皇子, 文雅如君子的二皇子去比?实在不行,甚至还有性子颇为跳脱可正事却也不含糊的三皇子。除非这三个成年皇子尽数死了,他这堂外甥才有几分机会。
可要死三个成年皇子,这又谈何容易。
赵澜几乎放弃了,只求日后为他这外甥谋个好封地,他再实封南赵之时彼此有个照应, 如此也算是个好结局了。
不仅赵澜于周璩承之事有些忧心,显然伏逸心情也算不得好。
赵澜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不过幸而赵澜也给伏逸送去了衡芜香,叫他夜间熏燃以此安神,如此伏逸也就甚少夜半醒来到院中练习枪术了。
夜间好眠,白日再如何,精神头也是不错。
这些时日来,赵澜其实也早就陆续将情况同许典说明了。赵澜原以为事到临头许典会有几分愤然,谁知晓他倒是无碍,只是过了几日便给了赵澜回复。
如今赵姬恰好在空悬寺,若是赵姬愿意,这些时日来便可推脱生了病。加之如今鲜氐乞降,到时郭复还要班师回朝,圣皇也要分赏有功军士,如此赵姬生病一事也甚少有人会关注。如此病个半月,空悬寺那儿许典会做安排,到时寻一具女尸充作赵姬早些落葬就好。
这是个好法子,有许典帮忙再顺利不过。
不过这事儿得伏逸同他姊姊配合,不然他倒是做了无用功。
赵澜想来这是个天大的好事儿,伏大哥同他姊姊该开心才是。是以见这些时日伏逸愈发沉默,赵澜便悄悄拉了他,同他说了许典安排之事。
“当真?”伏逸有些不可置信。
这…这委实不可思议也有些荒唐,天下男子竟有帮自己妻子假死脱身,让她随他人而去者?再则,许典还是堂堂大顺凶神,有名的战将。
赵澜见伏逸这会儿眼睛稍微睁大了几分,面容之上虽然压抑,却也流露出几分喜悦之色,自也是连连点头。
“伏大哥放心,这几月来我一直在试探许大人。这些时日也说明了,许大人为人豁达,也不愿连累姊姊一辈子独守院落,故为姊姊想了这法子。”
伏逸一时哭笑莫名,却分明激动模样,“阿澜,如此我先下就去一趟空悬寺。”
赵澜笑应道:“理当的,伏大哥且去就是。”
伏逸不多留,立时就迈着大步出了弘昌馆,外头自有人早早备下了良马以供他驱驰。赵澜瞧着伏逸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面容之上也是露出笑意。
这实在是一件好事儿。
可这样叫赵澜心中欢喜的好事儿到了下午就没了,到不是旁的,而是弘昌馆这儿来了二十来个刚从隶州赶回来士兵。他们护送了一些东西来,是周璩承着人送来给赵澜的。
前两天赵澜都在大顺宫中陪同圣皇,不过圣皇这些时日十分忙碌,也甚少同赵澜温存。赵澜到底耐不住性子一整日安静呆在居室之中,见他如此,圣皇也不忍心拘束他,这才今日不曾召见。
这会儿赵澜正靠在软塌上瞧叫人买来的话本,外头宫役就说皇子在送来了一些东西。
赵澜当时一惊,立时从软塌之上跳了下来。
他同周璩承当真不曾有多少来往接触,不过周璩承不知是心思深沉稳的住,不似如今的二皇子周璩定,自从赵黛君入宫之后,周璩定待他的热切就少了几分。
或因音律之故,周璩承真心有几分将他充作知交故友,这五六月出征来,竟然也叫人给他送来过一二封信件。说了些隶州风景之言,也说了些隶州处独有的苍茫空寥之曲,语句寥寥也十分平淡。
赵澜瞧过了,也就随意烧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