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道哪里还能走,只得转身恭敬道:“圣皇恕罪,老道见了友人十分欣喜,想来也没了什么急事。方才圣皇所言官职,老道诚惶诚恐,愿意受领。”
说罢,石老道无奈跪地拜伏。
见石老道如此,庄吉二人相视苦笑一声,也只得拜伏授官,就此定下了君臣分位。这其中,大约也只有那位小道士十分开心。
这会儿参拜之声十分之大,想来是早被神都繁华迷了眼。
圣皇这才叫几人起身,原还要说几句,可这回寇连进又出了一会儿,再回来时竟然不顾仪态匆匆挪步至圣皇跟前,眉眼带了惊喜之意,“圣皇,小侯爷回来了,这会儿正往这儿过来呢。”
“当真?”圣皇面容一瞬浮现惊喜之情,竟是袖子落了墨水中也不自知。
寇连进自是肯定点了头。
第74章 重新开始
“您在空悬寺那儿养病, 圣皇时常念叨您。若您再不回来, 圣皇怕就要把朝政搬到空悬寺去陪您了。”寇连进方才回了圣皇后就又赶紧去迎接赵澜,一路都特意说些热闹好听话。
赵澜穿了素服,神情有些寡淡, 不似往日活泼。寇连进说的再好听, 他也鲜少搭话。只等到了居室,赵澜刚好同石少韫等人错身而过, 这倒是让赵澜有些讶异。
如此时间,赵澜以为石少韫早离去了。
可惜石少韫这会儿也是满腹心思, 实在没心思同赵澜周旋。见了赵澜,只苦笑瞧了他一眼就赶紧去追自己的两个友人, 好生说赔罪话去了。
见赵澜好奇,寇连进赶紧将石少韫等人的事儿讲明了,而后笑道:“这几人到确实是有本事的,尤其那石老道,医术了得, 所以圣皇特意留了他们。”
闻言, 赵澜也只显得颇为平淡的点了下头, 他不过稍许好奇罢了。寇连进仍旧笑着,又赶紧替赵澜开了门,他自己则不曾有入内之意。
待入内,不等赵澜开口,周显已经含笑起身上前几步扶住了赵澜的手臂,言语亲热, “小君子在空悬寺养病,石少韫说需少些叨扰,以免扰了小君子,故这才叫朕忍耐了不曾去瞧小君子。
不成想小君子如今好了不少,若是如此,朕也该好生去接小君子才是。如今一路来,虽路程短些也难免有不周到的。”
赵澜快速瞧了周显一眼,却稍微将手臂用力挣脱开了几分,不等周显开口,赵澜又后退几步,却是行了臣子之礼。
周显不由凝眉,神情有些急躁与痛苦,“小君子何必如此。”
赵澜略微吸了口气,却是不肯与之亲近,只起身后瞧着周显道:“臣下今日来是有国之重事与圣皇商议,自是该以臣子之礼行事。”
周显并不在意赵澜要所说之事,他只是万分心痛赵澜此刻的疏远。他几番想牵引赵澜,将之引入身侧落座,却见赵澜神色有些强作镇定倔强模样,周显又实不忍心逼迫于他。
如此,周显只得一人独坐回原位,神色间浮现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与温柔问他,“小君子有何事说便是,何必如此生分,朕自然会叫小君子如愿。”
赵澜将双手拢于衣袖之下,到叫旁人看不分明,他双手早已用了十分的力道交叠相握,指甲在自己手背上留下了好些深红的印痕。
只面容上,赵澜却是半分不显。
“臣下想问,大皇子周璩承私自调动西拦士卒,又领兵入宫谋乱,圣皇打算如何处置?”
关于此事,如今朝中可谓无人敢提。
原先郭复等人,于整个大顺朝廷也算是擎天柱一般的人,可如今却也受到贬斥辞官离朝。加之此番动荡,两位皇子被幽禁,宫中魏皇后虽仍旧是皇后,却也被剥夺了后宫管事之权,不过占了个空壳同样被圈禁在长信宫中。
此事动乱之大,于大顺而言从未有过。
因而此事,满朝诸公如今谁也不谈,谁开了口不是找圣皇晦气嘛。
也唯有赵澜此刻如此直白询问,周显这会儿仍旧温和着神情,安抚赵澜一般缓缓道:“他如今被伤了手,正圈禁在府邸中将养。朕也叫石少韫去瞧了,虽保住了手臂,却也留下了残疾之症。”
说到周璩承,周显心中也颇有几分痛惜。
身为帝皇,他虽然对自己的儿子们也注定了不会全然信任,可终究是有父子之情的。除开父子之情外,他也在周璩承身上着实耗费了一番心血。
原周璩承当真是他再好不过的继承人,自小周璩承也不曾让他失望过。
甚至他那日在承德殿外,对着领兵而来的周璩承,他所说之言具是真心实意。此番周璩承私下调兵情有可原,领兵入宫也是情有可原。比之性情有些柔和寡断的周璩定,至少那一刻,周显还是不愿意放弃他。
可世事无常,周璩承如今落下了个左手日渐萎靡无法动弹的残疾之症。
大顺煌煌之国,自是不会要一个残疾的皇子作为帝皇。
“幽禁?”赵澜浮现一丝显然的嘲讽之意,“臣下尚且记得圣皇曾言,大顺律法自变革以来虽严苛异常,却鲜少有人敢不遵从。盖因律法一事,自上由下,方得始末。
如今大皇子犯了如此重罪,按大顺律法,谋逆之人需累及家眷一同入罪,主谋更需行车裂之刑,区区府中圈禁,圣皇又置大顺律法为何地呢!?”
“澜儿。”周显握紧了手心,沉默许久,他才闭眼疲惫道:“澜儿,你如此说,怕是为了伏逸所起之私心罢了。”
骤闻伏逸二字,赵澜浑身一颤,眼中浮现几分红意,“不要提伏大哥,他已经死了。臣下所言皆有依据,何谈私心?”
周显长叹一声,神情间竟带了几分商议恳求之色,“他如今已有残疾,绝不可能再为大顺帝皇,日后也需长久幽禁在府中,这已经是他的惩处了。
澜儿,日后你我二人便再不提起过往之事,朕也答应你,绝不会赦免他的罪过叫他出府邸一步,如此可好?”
说话间,周显便起身走到站立身侧,却是伸了手拥住他,一遍遍在赵澜耳边唤着他的名字。
赵澜带着极为压抑的泣音浑身颤抖着,这让周显也是不由鼻子一酸,只恨不得将赵澜融入骨血之中。
“澜儿,澜儿…朕同你重新开始,原先是国之征战,死伤在所难免却非个人恩怨,可即使如此,若早知有今日,朕也绝不会让你心生芥蒂,进退两难。
这几日朕日夜难眠,鬓生白发。澜儿,朕比你大了这许多岁,日后澜儿正值年华当盛,朕怕也早早就入了棺椁。
你便当是可怜可怜朕,如今陪朕几年,日后待朕闭了眼,澜儿自有大好年华度日,妻妾美眷在身,只将朕忘便是……”周显此刻全然舍了脸面,言语悲切,虽不曾落泪眼眶分明红的厉害。
赵澜眼泪再也止不住,周显听着了后,又松开赵澜几分,慌乱般拿衣袖去替他擦拭泪水。
只他擦了几下,赵澜忽的高呼一声推开了他,又十分暴躁发泄般将四周宫灯、案桌、竹简、摆件等尽数扫落在地。
周显不在意赵澜此刻的失礼,他只忧心赵澜身体,毕竟躁怒伤身。
待赵澜将居室砸了个通透,周显方要焦急上前查看赵澜可伤了身体,赵澜却忽的地面之上好几册竹简狠狠一踢,“是,我有私心,我承让我完完全全是私心,我便是要周璩承死!你听明白了吗,我便是要他死!伏大哥死了,是他下的命令,他要给伏大哥陪葬!凭什么同是谋逆叛乱,伏大哥死了,他却能在府邸之中安稳过完一世,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
见周显又要上前,赵澜只连连后退了几步,发狠一般瞧他,“你回答我,我方才所言你可应下。”
周显迟迟不语。
见此,赵澜再无法忍耐,他只狠狠甩了袖子便夺门而出。
外头寇连进同高望守着,其余人早被寇连进赶到远处去了。方才里头声响寇连进自是听着几分的,可是叫他心惊胆战。
此刻骤然门被拉开,不等他说话,赵澜却带了泣音怒吼道:“给我牵马来。”
宫中不得驰马奔走,便是宫中行轿就已然是圣皇的圣恩了。
可赵澜吩咐,寇连进也没听到里头那位出言阻止,故立时应了声,叫人去寻了匹温顺的良马来。待牵来了马,赵澜竟然翻身而上,又不管不顾抽着马,却是纵马往宫外而去。
“哎呀,遭了。”寇连进狠狠拍了下手掌。
赵澜如此做,想来是同圣皇闹了大别扭。可宫中纵马,明日怕又少不得被朝中诸公好一番弹劾。
赵澜一路疾驰,路上自是撞见了不少宫人、宦官,不少人惊慌之间避开不及,自是有人摔伤的不轻。
赵澜只叫难以排遣的烦闷情绪激的红了眼,昏了思绪,也顾不得其它。
一路至天和门,这才叫人拦下。
赵澜猛的扯了马绳,马匹嘶鸣停顿之后,赵澜便言语凄厉般吼道:“滚,都给我滚开!”
守门城卫所立时列队上前,虽对赵澜有所顾及,可宫中纵马而来实在蹊跷,不由将手放置于刀把之上,警惕朝赵澜瞧去。
“给我滚开。”赵澜见城卫所围拢上来,心绪烦躁之下竟然随意拿了马鞭便朝着众人抽了过去。
啪!
“虽不知小侯爷出了何事,但宫中不得纵马疾驰,士卒也不过是按律办事,还请小侯爷不要急躁。”
此刻竟是许典接了赵澜一鞭,只是他身材高大,这会儿单手抓了赵澜马鞭。不过到底赵澜用了力道,鞭尾抽到了许多手背之上,也叫他多了一道红痕。
上次之后,许典已经被剥夺了城卫所的掌控,虽保留了驷车长的爵位,可如今他也只是一位守天和门的寻常士卒罢了。
虽圣皇醒来后召见许典,许典也立即听从了圣皇的命令。可他在圣皇昏迷期间,私下用城卫所圈禁朝廷诸公,甚至控制管辖了皇宫。
依照圣皇的多疑与对权利的掌控欲,他对许典自是不再信任了。
赵澜对许典是有愧疚的,故此时赵澜不由露出几分欲言又止之色。
许典浓眉深皱,片刻后就松开了握着的马鞭,高大的身躯让开了几分道路,“都让开,让小侯爷离宫。”
如今许典虽也沦为普通士卒,但他终究在城卫所中素有威望。一旁士卒沉思了会儿,还是给赵澜让开了路。
“…多谢。”赵澜看了许典一眼,一抽马匹再次疾驰而去了。
第75章 六日圣谕
赵澜一路回归弘昌馆, 只在门外翻身下马却不进屋, 而后叫了二三个惯会驾驭马匹的车夫来,又寻来五六个健硕宫役,当下就叫人备了车马, 再收拾了简单常用之物并些许银两, 竟是要离神都而去。
他并非戴罪之身,要离开神都谁又能拦他呢。
虽有宫役面露忧色, 可到底随了赵澜心意准备去了。
半个时辰后,见赵澜当真上了车马要离去模样, 往日时常侍奉赵澜的宫役这才鼓足了勇气上前道:“小侯爷可要离了神都出远门?”
见赵澜迟迟不答,这宫役才痛哭道:“您此去无碍, 只圣皇怕是要怪罪我等,我等尽数忠心侍奉您,也万请小侯爷为我等思谋一二。”
说罢,这宫役领先跪地,哭的好不凄惨。
“起来。”赵澜瞧了这宫役一眼, 却是入了马车, 而后撩开帘子扔出一物, “若圣皇责怪便将此物呈上,此乃他亲下圣旨,怕是不得不认!”
此物不是旁的,赫然是那时寇连进交予他的将南赵分封予他的旨意。
不等那宫役收拾妥当,赵澜立时就催促车夫赶紧离去。车夫也不敢耽误,却是一抽马匹, 当下车马之后只简单随了四五个健硕宫役往着神都之外跑去。
赵澜离了神都一事自是瞒不了多久,一刻钟后,那接了赵澜扔出圣旨的宫役便浑身颤抖的跪在了居室之中。
赵澜离去后,原被他砸了的居室自是重新叫人收拾妥当了。
可物件能重新归置妥当,人却不然。
虽是白日,居室各处门窗多处都关上了,不过些许亮光从窗户镂刻之中透露出来,只将原本有些闲适的居室衬托的多了几分幽深。
“呈上来。”许久,圣皇才声音涩哑般开口。
那宫役浑身冷汗,哪里还有力气起身。一旁寇连进见了,赶紧拿了那宫役手中捧着的一个长盒木匣,将之小心放于圣皇跟前。
圣皇不似往日一般端坐如巍峨,他略微驼了后背,却只盯着那木匣,始终不曾上手将那木匣打开。
里面所放之物,他知晓是什么。是那道旨意,是那道本是他给赵澜留下后路的旨意,可如今到成了赵澜逼迫他之物。
赵澜是在逼他!
若他不愿意下旨赐死周璩承,赵澜就会以此回归南赵。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落西斜,便是定立入寇连进都不由腿脚酸麻,偏生心中又极其惶恐,后背一阵阵冒冷汗。
实在圣皇太过反常,自那木匣呈上起,他却是一坐不动,仿若木塑一般。
夜。
圣皇一日算是水米未进,寇连进实在忧心,便小心叫人备了些清淡饮食来。谁知因宫人手端碗碟时洒了些汤水,圣皇当下勃然大怒,竟是叫人拖下去杖脊五十。
如此,哪里还能活命。
原先那宫役也跪了一整日,此刻还跪着。
圣皇不开口叫他离去,他自是不敢动弹。如今见圣皇如此大怒,神色可怖模样,竟是吓的他直接昏厥了过去。
寇连进亦是心惊胆战,不过见那宫役晕了也不敢继续留他在这儿,便轻声退出门外唤了几个小内侍来,将那宫役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