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瀛问他:“我放开你,是不是我一走,你就要偷偷跟上去?”
被揭穿心思,凌祈宴心下打鼓,面上却不肯认:“没有,我没这么想过,你冤枉我。”
“是不是冤枉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滚!”
凌祈宴又一次怒目而视。
温瀛只做没看到:“你乖乖在这待着,一个时辰后,自会有人帮你解开这个,别试图自己去解,小心蹭到皮肉。”
凌祈宴伸脚踹他:“那你告诉我,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温瀛仍不肯解释,但缓和了声音:“我跟你保证,不会有事,我方才说的也是真的,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任何事都听你的。”
他这么说,凌祈宴更是心头惴惴:“是不是有什么危险?你故意不与我说,也不肯让我去?那你自己呢?你要去做什么?”
“没有,没危险,放心。”
凌祈宴不信:“你说谎。”
温瀛已不给他再问的机会,站直身,拿了剑,最后看他一眼,转身而去。
“你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凌祈宴又气又急,抄起手边茶盏砸向他背影。
温瀛的脚步没有停留,走出帐外,听到身后瓷器落地的声响,轻闭了闭眼,沉声叮嘱守在外头的江林:“好生伺候着他,他发脾气就让他发,但不许让他偷跑出去。”
江林喏喏应下,进去里头。
帐中有凌祈宴断续的骂声传出,温瀛沉默听了片刻,翻身上马,下令出发。
第77章 你个骗子
营帐中。
江林抖着双手,握住凌祈宴的剑,哭丧脸望向他:“郎、郎君,奴婢不敢砍,怕砍伤您的手……”
凌祈皱眉呵道:“少说废话,动作快些,别磨磨唧唧的!”
江林缩了缩脖子,勉强止住哭腔。
“快!”
江林深吸一气,犹犹豫豫地一剑挥下。
一声刺耳声响后,那不知掺了什么特殊材质的铁链竟纹丝不动。
凌祈宴的面色愈发难看,偏不信邪:“再来。”
“郎君……”
“你不会就滚下去,换个会的人来。”
江林不敢再说,又一次双手举起剑。
第二下、第三下。
除了一声比一声更刺耳尖锐的声响,尽是无用功。
最后凌祈宴泄了气,倒回榻里,给江林扔出一个“滚”字。
江林赶紧将他的剑搁下。
又去给他上来茶水点心,低声劝了他两句,退出去。
凌祈宴闭起眼,再不理人。
一个时辰后,温瀛留给他的亲卫进门来,跪地帮他解开手上铁链。
“殿下说,请您安心待在这里,他很快就会回来。”
对方的态度十分恭顺,凌祈宴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漠然丢出三个字:“你也滚。”
待人退下,他才没好气地揉起自己的手腕,虽隔着一层衣料,但他皮白肉嫩,手腕上依旧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红印子。
嘴里嘟嘟囔囔地骂咧几句,偷偷跟出去的心思却是彻底歇了。
都这个时辰了,他还能跟去哪,外头那些人想必得了温瀛命令,也必不会让他离开军营。
罢了。
邻近晌午时,大军终于行进至丰日山腹地,再翻越两座山头,就能望到丰日城,温瀛下令原地休整片刻,用过干粮再动身。
张戗纵马过来,小声与他禀报,说是一路进山,总觉得这山里有些说不出的诡异,怕会发生什么事。
这人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嗅觉灵敏,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温瀛未予置评,只下令加强了警戒,派出斥候兵再去前方探路。
军中有人通敌往外传递消息之事,他并未与这些部下说。
“这天也灰蒙蒙的,看着像是要下大雨,也不知能不能赶在雨落下来之前出山。”
张戗随口感叹,有些不理解,昨日天气倒是晴好,温瀛非说要再休整一日,拖到今日翻山,结果刚走了一个时辰,天色就阴了,一会儿大雨当真落下了,于他们行军总归是麻烦事。
温瀛淡道:“休整两刻钟就走。”
午时二刻,在原地歇息了小半个时辰后,温瀛下令再次出发。
刚要动身,后方部队里忽然一阵骚动,隔得太远,一时看不清那头发生了什么,听得禀报,温瀛当下命人去查看。
不消半刻,派去的人冲冲来回报,惊慌道:“是火,后面山林子里起火了!”
张戗双目圆瞪:“怎会起火?还有多少人在那山林子里?让他们赶紧撤出来!”
话音刚落下,前锋军那头也派了人匆匆忙忙地来报:“前头、前头也起了火,把路都堵死了!”
“怎么回事?!”
那几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张戗来不及多问,迅速翻身上马,亲自去前边查看。
温瀛抬头,黑压压的云又往前挪了些,遮天蔽日,最后一丝日光即将被彻底挡住。
凌祈宴走出帐子,望向黑如暗夜的天穹,江林已将灯点起,小声提醒他:“郎君,马上就要下雨了,您进去里头吧,别淋着了。”
“嗯。”
他嘴里应着,却没有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须臾之后,轰隆一声惊雷响彻天际,刺目闪电转瞬划破黑云,顷刻间,暴雨磅礴而至。
身边的下人帮他撑起伞,凌祈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伞下,目光落向前方山色重重的地方,嘴唇动了动,小声问:“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江林几人面面相觑,除了雷鸣闪电和落雨声,哪还能听到其他的?
半晌,凌祈宴敛下眸,转身回去帐子里。
他觉得他有些魔怔了,分明不可能听到,但耳边一直嗡嗡作响的,全是战场上的刀剑相接声。
江林重新给他上来刚泡的热茶,凌祈宴没动,木愣愣地盯着灯台上的那一点火光,莫名地心神不宁。
山中战场。
温瀛高骑在他的黑风之上,暴雨已将他身上铠甲彻底淋湿,他举着剑,带着浑身的肃杀杀气,亲身冲入敌军阵营中。
雨水混着血水不断冲刷着眼帘,一个又一个巴林顿人在他面前倒下,温瀛手中的剑仿若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浸染鲜血,凌厉森寒逼人,一如他本人,真正的煞神降世。
凌祈宴从睡梦中惊醒,抬手一抹额头,一手都是冷汗。
帐中一片漆黑,叫他恍然不知今夕何年,好半日,才稍稍缓过劲,艰难地咽了咽喉咙,确定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
江林听到动静,帮他将烛火重新点起,问他要不要喝水。
凌祈宴撑起身,喝了半杯开水,彻底缓过来,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过申时了。”
竟都这个时辰了么?
先头用过午膳,他百无聊赖地倚榻上独自下棋,一直心神不属,后头不知何时就睡着了,且还做了场噩梦。
梦里温瀛在马上被人一箭洞穿胸口,轰然倒下,又被无数人践踏而过,身体在雨水中逐渐变得冰冷,再无一丝生气。
无论他在旁边怎么喊,那人都没再睁开眼。
凌祈宴捂住胸口,莫名一阵难受,明知道只是梦而已,但那些画面过于真实,那种看到温瀛尸身时的窒息感,更清晰无比,叫他惊惧心慌不已。
“来人!”
吩咐了人去打探消息,再没了睡意,他站起身,在帐中来来回回地踱步。
又过了两刻钟,外头终于云消雨歇,却已近黄昏。
凌祈宴不想再等,出去帐子,叫人去拉来自己的马。
温瀛留下的几个亲卫试图阻拦他,凌祈宴直接抽剑指向为首的那个,冷道:“王爷留你们下来,不是叫你们跟看犯人一样看着我,我与王爷是何关系,你们心中有数,这会儿山里的仗也差不多打完了,我去找王爷,要么你们跟着我一起去,要么就滚开别挡道!”
那几人犹豫再三,低了头,跟着凌祈宴翻身上马,疾驰出营。
进山走了半个时辰,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他们碰到了第一支回来报信的兵马。
“晌午时,我军在山中歇息用干粮,遇到伏击,巴林顿人放火烧山,趁着我军方寸大乱时出兵偷袭,意图将我军一网打尽,两方交手,幸得老天眷顾,暴雨突然而至,山火没有烧开就已被浇灭,王爷和众将军很快整顿了阵型迎击,战事陷入胶着,再后面,漠北刺列部的援军出现,我军开始反扑,最后大获全胜。”
凌祈宴嘴角的笑尚未扬起,就听人又道:“王爷亲身冲入敌军阵中,被冷箭射中,后被郑守备救回,伤情不明,现下在山中营地里,军医正在为王爷诊治。”
凌祈宴心中一紧,用力握紧拳:“射中了哪里?”
“胸、胸口。”
那兵丁说完,没听到他再问,只闻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抬头望去,凌祈宴已纵马疾驰而去,身影转瞬消失在了山道上。
再往前疾行半个时辰,终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坳里,他们碰上了停营在此的大部队。
被人带进主帅帐中,凌祈宴顿住脚步,一眼看到面无血色阖着眼躺在床榻上的温瀛。
他的上半身赤裸着,胸口处缠了厚厚一圈白布,确实受伤了,且伤得不轻。
好半日,凌祈宴才慢吞吞地走近过去,在床榻边跪蹲下,颤抖着手想去触碰温瀛,却又不敢碰,通红的双眼怔怔看着他。
郑沐温清他们也在帐中,郑沐小声与凌祈宴禀报先前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当时一片混乱,那支箭不知是从何方射出来的,王爷猝不及防,这才中了招,幸好射偏了两寸,没叫王爷当场殒命,这一战我军虽损兵折将不少,但敌军更是伤亡惨重,张副总已带了一半兵马去追击逃军并攻占丰日城。”
凌祈宴的脑子里一阵嗡响,郑沐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呆愣愣地盯着榻上仿佛毫无知觉的温瀛,不知在想些什么。
余的人见他如此,都没再多说,互相对视一眼,退下去。
帐中没了别的人,凌祈宴小心翼翼地握住温瀛一只手,弯下腰,额头抵在他手上,久久不动。
眼中有温热的水淌出。
察觉到那人的手轻抚上他面颊,凌祈宴猛抬起头,温瀛已侧过头睁开眼,黑沉明亮的双眼望向他。
凌祈宴勉强回神,艰难地张了张嘴:“你、你还好么……”
“嗯。”
温瀛的声音有些哑,但听着并无凌祈宴想象中那般虚弱,他甚至撑起身,抬手揽过凌祈宴的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没事了,别哭。”
凌祈宴抬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一手都是水。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盯着温瀛此刻的神色打量,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你还能动么?伤得不厉害?”
“还好。”
凌祈宴咽下声音:“……还好?”
“真的还好。”温瀛一圈一圈解下缠在身上的布带,将伤口展示给他看。
凌祈宴的目光落下去,愕然愣住。
温瀛的胸口处并无他之前以为的血肉模糊,只有一道十分浅的口子,分明没伤到要害。
“你装的?!”
凌祈宴冲口而出,瞬间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下更气红了眼。
他扑上去,对着温瀛劈头盖脸地一阵打:“你这个混账,我以为你真的要死了,你骗我,你这个骗子、骗子!”
温瀛由着他发泄,将人摁入怀,轻“嘶”了一声。
凌祈宴慌忙避开,温瀛那道口子虽浅,但也确实是道箭伤,碰到总会疼的。
将脸上的水都擦了,凌祈宴怒瞪向他:“现在能说实话了吗?”
温瀛点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你这伤?故意的?”
“嗯。”
“为了演苦肉计给你父皇看?”
“嗯。”
“你早就想到这一出,所以死活不带我去,怕我没法配合好你唱这出戏?郑沐温清他们都知道是不是?你告诉他们却不告诉我?”
温瀛没再接腔,默认了他的话。
他只是不敢赌,凌祈宴跟着去了,他会分神,会露出马脚,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凌祈宴更想打人了,但看到他胸前那伤口,又觉糟心:“你气死我了!”
温瀛的喉咙滚了滚:“抱歉。”
他将一枚十分小巧的护心片取出,递给凌祈宴:“与锁你的那条铁链是一个材质的,箭穿不透,当时那支箭射过来时,我其实看到了,但没有躲,箭头撞在护心片上,歪了角度,只在护心片边缘处擦出了皮肉伤。”
他说的轻描淡写,凌祈宴却听得心惊肉跳。
这个混账未免也太大胆了,这事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说不得真要当场送了性命。
想起先前梦里出现的那一幕,凌祈宴满腔的气怒无处发泄,最后他拉起温瀛一只手,用力一口咬住他手臂。
温瀛由着他咬,还抬手轻捏了捏他后颈。
半晌过后,凌祈宴松了嘴,呸呸两声,又质问起他:“那方才呢?你躺这里装伤重不能起?那个郑沐明知道是假的,还故意那么说,你就是想看我为你伤心是不是?”
“不是,”温瀛认真解释,“真的不是,方才这里人太多,只有郑沐和温清知道这事真相,并非有意戏耍你。”
“反正你肯定很得意,看我伤心难过你就高兴了。”
“你觉得伤心么?”
“……你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