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躲在一旁,正静观其变呢。毕竟这种时候出现在温怀舟的面前,无疑是自讨苦吃。
只见这人在院前踱步来又踱步去,恨不得要把地给踏穿,似是想转移注意地望向天际,却控制不住地瞪着偏院那处,活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众人背冒冷汗,又往墙角缩了一寸。
果不其然,三少爷是不会去那偏院里为自己徒增烦恼的,便回了屋内,发出一阵“霹雳哐当”的声音。下人们只盼今日的三少爷可以半个时辰就撒完气,方便他们快些收拾烂摊子。
温怀舟一半是因苦童而气,另一半当真是因这江山社稷而气。话说那回皇上遭行刺,不知为何在民间走漏了风声,一时间人心惶惶,已有富贾拖家带口潜逃京城了,万一人数一多……那才真算得上棘手。更何况,还有许久未出关的大祭司忽而出了关,并告知皇上“北星有变,定有异端”。
这大祭司德高望重,不是要紧事儿连口都不会开,上回他对皇上开口还是算那琛玥的命格,距离这会儿已有三年了啊。
文武百官皆是忧心忡忡,突厥族会策反一事竟已坐实了。现下,一派武官请愿带兵出征,另一派文官却担忧雍昌兵力不及突厥,请求暂缓,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皇上为此操碎了心。
温怀舟心里自是不好受,他又站在武官那一边,满腔热血无处撒,气得只得寻下人撒气。
话说苦童这边,其实今日封清河来找苦童,不为他事,原是那元宵将至,便邀请苦童阿昀随自己去逛逛庙会,猜猜灯谜,也算凑个热闹。
苦童自是欣喜,可上回那事儿可给他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便常常在思索该如何同温怀舟开口。阿昀倒是拍拍胸脯,胸有成竹地说:“三少爷会答应的!不答应的话……那小的便留下来给三少爷折磨!”
苦童哭笑不得,便还是想找个机会和温怀舟说说。
这么一拖又是几日,眼瞧着元宵将至,苦童的身子几乎全好了,话也可以说了,可总找不着机会,因为温怀舟那头正忙的不可开交。
阿昀也发现温怀舟近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常早出晚归,不见踪影。苦童也知晓因此等小事打搅温怀舟并不算好,却仍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便寻思着自己去他院里等他。
正月十四夜,刚吃过饭,苦童便想动身去正院。阿昀却说什么也要陪着,还把苦童包裹的严严实实,生怕风一吹,又给病倒了。
苦童无奈,堂堂七尺男儿怎的会这般弱不禁风,可阿昀说一不二,便也由着他去了。
正院虽没主子,却灯火通明,丫鬟小厮井然有序的做着手上的事,显然都未发现正往这边过来的苦童。
苦童对门前的两小厮略一鞠躬,礼貌地问道:“我有要要事想同三少爷谈,可否……”
“二夫人快快请起,您这可是折煞小的了,夫人快进去罢。”两小厮见着苦童来了还有些难以置信,见着他要为自己鞠躬,差点这魂就给吓没了,赶忙给人扶正了,二夫人病还没好这可是人尽皆知的,又赶紧把人劝进屋,生怕他反悔了要离开。
没办法,盼星星盼月亮了的人就在自己面前,能不开心么?
里头的丫鬟也被来人吓到了,毕恭毕敬地为他端茶送水,又是对他嘘寒问暖,唯恐照顾不周。
苦童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手足无措,便都客气婉拒了。这方苦童才在屋里做了一会儿,外头的小厮就传来了声音:“三少爷回来啦……”
苦童在他推门的间隙赶紧站起身,风尘仆仆的温怀舟也被屋内的人惊得顿住了脚步,却转而撇过头去,视而不见地进了内室。
“……”两位丫鬟看得干着急,却也无计可施。
苦童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冒然进内室已经称得上无礼了,可在这外头又该怎么和温怀舟说呢,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
“进来罢。”屋内传来温怀舟的声音,苦童和俩丫鬟皆是蓦然抬起头,一副欣喜的模样。
自然,两丫鬟更为欣喜。
一旁的阿昀也随着苦童一并进去,还没走两步,温怀舟的声音又传来了:“你一个人来就行了,让阿昀在外候着!”
语气里竟是多了些气愤。
阿昀:“……”他赶紧推后,为苦童引开道路,却蹲在一边的墙角处,时刻准备着解救万一会被欺负的苦童。
苦童进去后,先闻到的却是一股糯米芝麻香气。
只见脱掉外衫的温怀舟坐在书桌上正舀着汤圆,见着他来了,又将另一碗汤圆推给他。
苦童默默接受了,方才见着丫鬟们端着两份吃食进了内室,原想都是为温怀舟准备的,却没料到她们竟也照顾到自己了,当真细心。
汤圆皮香馅儿厚,糯米细磨后绵密得弹牙,芝麻馅儿在唇齿间爆开,留香四溢,回味无穷。俩人默默地吃完了这碗汤圆,温怀舟仍在看奏折,也没管苦童,苦童不好意思打搅,便眼巴巴地望着。
温怀舟无奈地叹口气,先打破了这宁静:“可有话要说?”
苦童见着机会来了,点头如捣蒜,索性简单问道:“明日我能否去那青菱巷逛庙会?”
温怀舟闻言,奏折都放在了一边,显然没料到苦童会对自己说这话,沉吟片刻说道:“自然可以,只是我明日不一定能请得到休假……”
苦童展颜一笑,忙打断他的话:“不打紧不打紧,您忙您的就好,我同别人一道去。”
温怀舟听了,脸色却越来越不好,一字一顿地问道:“封 清河?”
苦童见状,赶紧收起表情,犹豫地点点头,然后赶紧补充道:“还有阿昀呢……”
温怀舟却忽然冷笑一声,抱胸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一句话都未说。
苦童汗颜,最怕温怀舟这副模样,挺直了腰板等待他发作。
孰知几分钟后,温怀舟悠悠地说了句;“好啊。”
苦童兴奋地抬起头,极为感激地对温怀舟鞠了一躬,又说一句:“多谢三少爷!那苦童便不打搅少爷啦,三少爷早睡……”
这方苦童才转身走了两步,温怀舟的声音却忽而从身后传来。
“慢着,答应是答应你了,可我条件还未说呢。”
苦童驻足,紧张地望向他。
温怀舟轻佻地看了他一眼,语调分明是十分平静,却在苦童耳里如同平地惊雷。
“不如……你亲我一口?”
第32章 猜灯谜
苦童呆在原地,显然没想到温怀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温怀舟这几日冷淡的态度,苦童自然也都看在眼里。若说他生病的那几日,还留有一丝温存的话,那么这几日真的连一星半点都没有了……而温怀舟突然会提出这种要求?这实在让苦童瞠目结舌。
他忽而想起那个梦,对接吻这事儿虽没多大的排斥,却仍有畏惧,便问那温怀舟:“三少爷……苦童愚钝,不懂三少爷的意思。”
温怀舟面色未变,无所谓地耸耸肩,平静地望着苦童答道:“莫要误会。不过是本少爷抽不得空去见白涟,心里颇为想念……而你,和白涟还有几分相似,不如便你来替替他?以解本少爷的相思之苦?”
苦童闻言,脸色刷得一下变白了,有些不稳地晃了晃,心里泛起一阵阵痛意。
他的声音极轻,曾经的一幕幕在自己眼前飞转:“所以三少爷一直以来都将我当做白涟吗……”
温怀舟沉默了许久,坦然说道:“算是罢。”
苦童哑然失笑。
他又何其聪明,许多曾经都模糊不清的事情都在苦童眼前逐渐清晰。怪不得曾经琛玥郡主生辰之时叫上了自己,怪不得琛玥郡主处处针对自己,怪不得温怀舟总是性情大变……许是都把自己当成白涟罢?
琛玥善妒,定是受不了白涟这种眼中钉,温怀舟又如此巧妙,将自己这个什么也算不上的人带到宴会上当挡箭牌。成功让琛玥竖敌,然后刁难自己。温怀舟……或许真的是将自己当成了白涟,用起来方便又不用怜惜,便渐渐对自己产生了对白涟的感情罢?
亏得苦童曾经信以为真。
可温怀舟机关算尽,却忘了人性最大的弱点……
苦童心非木石,又岂能无感?
温怀舟这步棋当真走的好,可要想达到目的地,一路上除了收货棋子更会丢失些棋子。
比如,苦童曾经对那温怀舟的一点点温存,已经浑然破灭了。
这间屋子安静了足足几分钟,低着头的苦童才轻轻说道:“好。”
温怀舟有些发愣,实话说,他完全没想过苦童会答应。说是把他当成白涟这话……也是半真半假罢。温怀舟最近被官场扰得头疼欲裂,不过是找这苦童寻个开心。
但既然苦童都这么说了,温怀舟自是不会拒绝的。
只见苦童来到他的身前,还没等温怀舟反应过来,就在他的唇上转瞬即逝地印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温怀舟却还愣在原地,下意识摸了摸唇瓣,微不可闻地勾起一抹笑。
苦童走出门外,面色还有些苍白,阿昀适时跳出来为他扶了一把,忙关忧地问道:“夫人身体可有恙?”
苦童对他略微浅笑,摇摇头不再说话。
众仆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好前去询问,便好声好气地请了这二夫人离去。可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倒还真有,那就是一连几日阴郁的温怀舟竟然也会笑了!对着碧玉碧婷两丫鬟竟也会和颜悦色地说话了!
有了这个转变,众人只盼二夫人能日日在这住下,望着偏院那处都兴奋极了。
可他们不知,此刻偏院却安静的不似偏院。
阿昀看着苦童的苍白的神色,总觉得不太放心,便为其倒了杯茶,问道:“夫人……小的认为,您的脸色很差。”
苦童坐在床上呆愣了许久,听了阿昀这话才强扯出笑,又揉了揉双颊,说道:“是么?不用担心啦阿昀,我就是有些累了……”
阿昀见状,赶紧为苦童铺好床,收拾好后,又叮嘱一声:“是小的疏忽了,夫人快快歇息罢。”
苦童露出了今晚真情实感的笑,安心躺上去了。
不一会儿,油灯熄灭,阿昀也闪身离去。黑暗爬进屋,苦童裹着被子却瑟瑟发抖。
他一下又一下擦掉脸上的泪水,却连一声呜咽都没发出。
直到泪水浸满枕头,直到明月藏入云层,苦童才迷糊地睡着了。
翌日,天气有些阴沉,清晨的细雨变成雾蒙蒙的水汽,让原本暖和的镐平多了几分清冷。
封清河一大早便来苦童这处,阿昀正巧从后厨拿了刚做的汤圆,一边张罗着一边邀请封清河一同用早膳。
苦童安静的坐在一边,对着封清河浅笑一下。
封清河立刻发现了不对劲,坐下的同时又指了指他两只眼睛,狐疑地问:“眼睛怎的比那核桃还要肿?”
“许是昨夜多喝了些阿昀为我倒的茶罢。”苦童漫不经心地答道。
“诶!该死该死,还真是我的错,不该给夫人递茶的。”阿昀也是想起了这茬事,懊恼地对俩人道歉。
苦童笑意更深了,轻轻摇头:“快吃罢。”
按理说阿昀只能从后厨拿一碗汤圆,下人是没资格吃的,可苦童却将这碗汤圆一分为二,一半给阿昀,一半给封清河,自己反倒喝些清淡的粥。
“这……使不得使不得。”阿昀赶紧将那碗退回去,正想给苦童。
苦童笑着说道:“阿昀可是忘了?我昨夜在三少爷那儿吃了,现下真的没多大胃口。别光顾着看啊,快吃罢,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阿昀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便憨笑着应下了。
一旁的封清河则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大概知晓苦童的眼睛为何会肿了。
虽说镐平郡的猜灯谜在傍晚才有,几人却早早的出了府,正是为了找那清毓。
几人来到清毓的住处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清毓他放荡不羁地大开双腿坐在大门口处,甚至还在规律地晃动着。
只见他埋头在那海碗里吸溜个够,意犹未尽地添了添碗后,才看到来人。
“……”
清毓赶忙揩揩嘴,大惊失色地问道:“你们怎的这么快就来了!”
几人哭笑不得,装作视若无睹地进了屋。
清毓方才吃的正是汤圆,但若说这汤圆是究竟哪儿来的,自然不可能是清毓自己做的。原是邹康在自家多做了些汤圆,便循着记忆来这处给清毓送些,清毓正愁没得吃,就毫不客气地接下了。
封清河轻笑出声:“咳。”
清毓:“……”
苦童也笑着说道:“本来就想带你去吃的,既然你已吃了,那再好不过。”
清毓干笑两声,便应下了。
吃归吃,但清毓自然也忘不了正事,便赶紧拉那苦童进了内室,为他把了一脉。
“身体似乎完全好了,但……”清毓皱着眉,却不知晓该怎么说。
苦童忙问道:“如何?”
苦童的身体的确已无大碍,却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清毓思索来思索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许是我多虑了,不必再想。”
封清河和阿昀得知苦童身体已完全好了,便放下心来一起出门。
此刻的天,还未黑,可街上已有掌灯的孩童了,汤圆贩儿生意火爆,红灯笼也各各亮起,倒还真有元宵的氛围了。
清毓拉着苦童东瞧瞧西看看,苦童也是喜欢凑热闹的,跟着清毓自是不亦乐乎。阿昀看到苦童对什么东西欢喜,就自顾自地打开荷包给他买下,谁叫苦童节省成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