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萧最后敲着桌沿道:“总之,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的仇家把这件事闹大了,时叔定然脱不了干系。”
许知萧没敢说,到那时,怕是要整个时家来给贾诚恭陪葬。
“这么严重?”
“嗯。知愚,你永远想不到,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心里有多狠。”许知萧喃喃道,“不对。我暂时还不知道他和李坤有什么大仇……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了吧。”
许知萧哗啦啦一股脑的说了一堆,许知愚总算明白了。
“哥,明天去找找时叔吧。”许知愚一脸的担忧,“这种大事还是得问问他。”
许知萧“嗯”了一下。
许知愚有些恍惚。许知萧已经很久很久没跟家里人说过这些事情了。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哥,我觉得你再去找找那个大理寺卿李坤吧。毕竟他不受理贾诚恭的事情,问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大多时候,他都选择自己默默扛下来。
他听说别人家有的人是报喜不报忧。可许知萧是喜忧都不报。
他心里默默的高兴起来。看来,以后自己要多去接接他。
两人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时府。但门外的管家说,时叔已经好几天没回来过了。
时大商人经常外出,经常一走就是几个星期。管家说得云淡风轻。
可这话入了许知萧耳中如同毒蛇上身一般可怕。
他忍着战栗道:“时叔几日前出门的?”
“八日。”
正是贾诚恭入狱的那一天。
许知萧眼前一黑,险些在平地上栽倒。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赴险情
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贾诚恭正躺在破席子上。他手脚都被绑着桌腿粗的铁链子,但并不限制一般的活动,比如起床,比如出恭。
他眯眯眼睛,看着牢门外的士兵左右靠墙列队,俯首齐刷刷开出一条道。
谁来一趟,能有这么大阵仗?
贾诚恭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
贾诚恭专门被安排在一间特殊的牢房里,方圆几里只有寥寥几个牢房,每个牢房之间糊了将近三尺的泥墙。
此时剩下的几间牢房都没有罪犯,悄然无声中忽有一人缓缓而来的脚步。
贾诚恭皱了皱眉。
他不在朝廷多年了,实在没本事听出这是圣上还是什么人的脚步。
那人终于踱了过来。贾诚恭位置处低,不得不仰头看他。
那人一袭紫红的官袍晃得他眼睛疼。
他嘶着嗓子道:“敢问大人是何人?又为何而来瞧我这戴罪之身?”
李坤笑而不语,他眼中射出一道寒光。
贾诚恭霎时认得了,多年不见,李坤变化实在太大了,尤其是这身官袍。也不怪他一时没认出。然而他这种冰冷的眼神,怕是贾诚恭这辈子都能记住。
他抖着身子,直想往墙边钻。
李坤一个箭步冲上来,逼着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李坤冷道,“可李某是小人。不仅记得大人,关于大人的桩桩件件,李某也记得清楚得很呐。”
李坤甩甩袖子道:“我记得您是佛门子弟吧?您说,现在这叫不叫因果业报?”
贾诚恭想抬手给他一个耳光,却被李坤反手制住了他手上的铁链。
李坤拽着粗重的铁链,又笑:“大人,您这个样子动手动脚的,何必呢?若是这铁链子碍着您了,我帮您把这手脚都割下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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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叔,时叔!你可算回来了!”许知愚焦急的喊。
时正卿春风满面,油光奕奕的进来道:“嗐,知愚,你来的正好!回去把那个许知萧也叫来,时叔请你们吃一顿……”
“时叔,出事了!”许知愚拉着他往正厅走。
“知愚啊,时叔这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时正卿语重心长道,“若是遇了什么事,时叔定会帮你们,不要这么一惊一乍……”
“时叔,你想多了。是你出事了。”许知萧揉着眼睛从厅里走出来。
时正卿又要数落他,许知萧直截了当道:“时叔,贾诚恭通敌叛国,现在在刑部的大牢里头。”
时正卿一挑眉,许知愚竖起三根指头:“千真万确!”
许知萧拿出假账本:“时叔,这账本您瞧瞧,眼熟吗?”
时正卿接过破破烂烂的账本,半响才惊道:“这、这个账本,是从哪来的?”
“贾诚恭多年前被抄的家里找到的。他原先任过礼部尚书,年少有为,在官场上可谓翻云覆雨。这些时叔是知道的吧?”
时正卿愕然,结结巴巴道:“什么?贾、贾大人他不是睢阳土生土长,长大、长大又任了睢阳的知县吗?”
“不是!!他那是骗你的。”许知愚跺脚。他就知道,贾诚恭一定是找来了一套说辞,骗得时正卿云里雾里。
“那这……”时正卿愣住了。
“时叔,贾诚恭被贬到睢阳前后,通过各种大小官员,贩了假货又抬高物价,一共做过三百多单子,棉麻丝绸都有涉及。这些年他通过各种手段,创建了无数商号。”许知萧看着他,“时叔,你跟他合作过多少次?”
时正卿已经无暇算计这些了。
他的生意,他的钱,还有他的一切……原来都是这样来的?
他辛辛苦苦耗的气力,打拼多年的成果,原来只不过是攫取了他人用身价谋得的果实?
时正卿眼前闪闪烁烁的,他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
许知愚道:“时叔,你好好跟我们说说,他跟你到底是什么交易,说出来,我们才好帮你。如今他犯了罪,以后是要杀头偿命的,万一牵连了你……”
“知愚说的对。而且贾诚恭同大理寺卿有仇,不能保证大理寺卿把案子从刑部的手里抢过来。”许知萧皱眉,“若是李坤着手了贾诚恭的案子……”
大案小案都能给他坐得实实的。
到时候,贾诚恭十条命都不够偿了。估计和他有关联的时正卿就算跳进了黄河,也没办法洗清了。
“他……我们是在睢阳相识的。”时正卿双目无神,一开口,嗓音仿佛都苍老了一些。
那年,时正卿四处跑着丝绸的生意,风里来雨里去,居无定所。
这样的生活他早已习惯了。
途中他在睢阳歇脚,黑旅店却坑蒙拐骗,把他一身的银钱都给掳走了。
时正卿顺理成章被轰了出来。
四下望望,举目无亲的他刚打算在桥东熬一晚上时,贾诚恭来了。
时正卿低声道:“他那时应该也没多大吧?看起来分明就是个孩子。”
许知萧点头:“对。他二十出头被贬,那时候估计差不离。”
他就这样把时正卿带到了自己家里。
许知愚疑惑道:“贾诚恭也太心大了吧,他就不怕带回一个坏人?”
“他当然不会。我想他应该是刻意为之。”许知萧道,“他应该早就打听到了时叔的行踪。没准儿,旅店的事情也是他一手策划的。”
时正卿摇摇头。他从前就一点都看不透这个人,事到如今,更无法猜到他什么心思了。
后来两人理所当然的开始一起做生意。
最初,时正卿暗暗为贾诚恭老练毒辣的手段而惊讶,想他到底是什么出身,年纪轻轻却这样本事。
可贾诚恭从未提起。他一问,他便拉下脸来,只说自己土生土长在睢阳,叔父做生意时他学过一点。
哦,这就叫天赋异禀吧。时正卿心中略有些羡慕,暗暗嗟叹。
“官场上便暗度陈仓,蛊惑人心了。小小的生意场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这时候如鱼得水再正常不过。”许知萧摇摇头,“可他最后也是败在了这上面。”
时正卿叹气道:“后来他也经常帮我拉拢些生意。一来二去,我们有了什么情况都会同对方说说。说起来,后来的我的商号发展,也几乎都是这贾大人的功劳……”
许知愚皱眉道:“我觉着只有时叔你和他说了实话吧,他同你说的应该都是诓骗你呢。”
时正卿无奈道:“嗨呀,事到如今,纠结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自己信任了多少年的人,却从始至终都在骗自己。若不是贾诚恭办事不利,突然出了事,这谎话还不知道能骗他到何时呢。
他说完了这一堆,渐渐冷静下来。“知萧啊,时叔同他是做了些生意,但生意场的事情,应该还不至于引起牢狱之灾。”
不过就是多拿了几个银子,大不了把宅子都抵出去也能赔个差不离。
只是可惜这么多年的心血了。时正卿的心暗搓搓的疼了一把。
“一般是这样,但这次实在……”许知萧揉揉太阳穴,“我再去一次大理寺吧。”
出了时府后,许知愚道:“哥,这次你要怎么和阿姐说?”
“我不知道。”
“哥,说实话,这次查人的事情也是你负责的。是不是不太好跟阿姐交代啊?”许知愚有点为难,“要不然,我替你跟阿姐解释清楚。”
“不用了。迟早也要坦白的。”许知萧回头看一眼时府,“知愚,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来日我要是坐了牢,你可千万别让人来找她提亲。”
许知萧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有人提亲就算了,咱也管不着。你替我求求情,别让她应了。”
许知愚哭笑不得道:“哥,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什么坐牢啊?开什么玩笑。”
“万不得已,我就得去替时叔……”
“什么呀!从来没听过有女婿替丈人坐牢的,话本都不会这么写!哥,你可真是千古第一人。”许知愚失笑,他看着许知萧的神情,越发觉得他正认真地考虑这件事。
许知愚怕他真的下定决心,忙道:“哥,先不说有没有人愿意这么做。就算有,朝廷也不允许的吧?若大家都这样,那岂不是乱套了?若真到了那个时候,重金赎出来也未必不行。干嘛要你去坐牢呢?”
“哦。”确实有道理。许知萧暂时打消了替时叔坐牢的念头。
许知愚刚松一口气,许知萧又停下脚步。
“干嘛?”许知愚警觉的看着他。
“不行,我还得去一趟。”许知萧皱眉,“你先回去吧。”
许知愚心想,只要你不去刑部顶罪去哪都行。
他点点头,看着许知萧渐渐远去的背景逐渐凝成一个小小的点。
西天又铺了一层火烧云。
古人说,晚霞出现,第二天定是好天气。
许知愚没头没脑的想,俗话说晚霞行千里。若是在以前,他爹都带着他出门了。现在自己一个人,能去哪看看呢。
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人的脸。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摇摇头,却正好看到那个人就站在前方的路口。
落日给他整个人镀了一层光,衬得他通身的气质如龙驹凤雏,玉树临风。
许知愚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心想,这……莫不是出幻觉了?
他们隔着将近两丈的距离,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仿佛眼中只剩下彼此了。
夕阳西下,隐隐约约,对边的天际现出一轮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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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憎会
许知愚有几秒钟的恍神。
末了他走上前去:“念迟,你站在这里干嘛?在等我么?”
周径不说话,眼神迷离地看着他。
许知愚突然闻到一股子酒味。“你喝酒了?”许知愚皱眉。
周径还是不理他。
果然喝了不少。而且还醉的不轻。许知愚心道,你不是自称千杯不醉么?如今不也醉得话也说不出了。
“知……愚。”周径大着舌头,咧开了嘴。
他不说话倒还好,一说话,口里的酒气全喷到许知愚的脸上。
“……”许知愚无奈,“你还是别说话了。”
两人互相倚着往许家走,许知愚心想,他在这里站了有多久呢?醉成这样,居然还能站的那么直挺。
许知愚昨天出门着急,身上只一件带绒的长衫子。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他紧咬着打颤的牙,还是狠狠抖了两下。
周径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动静,一把脱下身上的狐裘披风,不由分说地裹住许知愚。
许知愚急忙道:“你穿上!你刚喝了酒。这还有两步就到家了,我不怕冷的!”
然而周径喝醉了,根本听不懂人话。闻言,他拽着许知愚踉跄地往回跑。
两人迎着寒风在街上横冲直撞,许知愚心想这个人今天一定是疯了。大概他喝的不是酒,是毒药吧?
院门“啪”的一声被周径踢上,许知愚猫着腰,气喘吁吁。
周径牵着他,轻车熟路地往许知愚的房间的反方向走。
许知愚笑道:“你才来过几次呀,怎么就知道我的房在哪了?”
刚说完他就反应过来,这个人现在听不懂人话。
许知愚拽着他从一条羊肠小路穿过,面向的第一栋房子就是他的半夏阁。
他正欲推门进屋,周径一把把他按到墙上。
许知愚吃痛道:“干嘛?!”
周径的双手拉住了他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突然,他俯身吻住他薄薄的唇。
许知愚脑中轰然。浓重的酒气顺着他的口腔盘旋上大脑,所有的感官和触觉仿佛都不复存在了,只剩唇齿间沁着一丝冰凉的温度。唇舌交接处,对方挑衅般地若即若离。湿润的、温暖的,好像在漫山遍野开花的季节,只披上薄纱在下过雨的柔风里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