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之上或许没办法,但江湖上未必不行。”许知萧淡淡道,“今后若天象有异,比如白虹贯日,比如彗星袭月……届时殿下要多加小心。”
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
周径:“……”
许知萧一抬下巴,一副“我话就放在这儿了,你自己看怎么办吧”的样子,一个翻身跳出高墙。
重重杨柳外,许知愚正在菜园子里摆弄药材。
听到脚步声后,他回头道:“啊,是你啊。怎么今天有空来了?”
“是啊,怎么偏偏就挑了个今天,”周径闷闷道,“怎么就正好撞见了你哥。”
“他呀,他去买饼了吧。”
许知愚捻起一块木条在周径鼻子下面一晃:“这个怎么样?”
“好香。”
“当然啦,这可是沉香。”许知愚把一条条沉香放进小小的锦囊里,“沉香性温中,可治冷气,逆气,气结。”
周径原先只略微听过香薰里的沉香,但不知道沉香还有这样的用处。
“送你吧。”许知愚将锦囊递给他,“初春寒冷正合适,末春乍暖还寒时,也能派的上用场。”
周径摸着锦囊笑道:“这就送我了?”
“没事,我还会做很多。”许知愚随口道。
周径心有失落:哦,原来不是特意做给我的啊。
许知愚没注意到他的神情,从桌底翻出一大包林林总总的药材。
“你自己看喜欢哪个的味道,我给你做。”
周径心底舒畅了一些,转而问道:“那沉香是谁喜欢的?”
“我哥。”
周径:“……”
周径看着手里的小锦囊,再想想许知萧凶神恶煞要刺杀他的样子……
“知愚,你再给你哥做一个吧,千万别说你给过我。”他颤巍巍地收起了锦囊。
周径整理了一番思绪,道:“知愚,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件事。”
“父皇最近在给周莲招驸马,但周莲倾心于许知萧。”周径为难道,“我和他们说许知萧有婚约在身了,但……”
许知愚愣了一下,手指瞬间被小刀划开一条口子。
那个邪性诡异的梦里,他明明白白地称周莲为“嫂嫂”!
他心中警铃大作,梦里的事情,居然在一点一点地,变成现实!
阿姐……
许知愚按住伤口,佯装镇定道:“不行,我哥和阿姐已经定婚了。公主她,还是得另觅驸马了。”
周径也有些愁:“是,这个事情确实……我回头再劝劝父皇罢。”
许知愚突然起身道:“我要去找阿姐。”
“知愚,你现在和时姑娘说了,对她没有什么好处啊。”周径按住他道,“这件事还没有准话,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呢?”
许知愚犹豫着道:“但这样的事情,我不想瞒着她。”
“我知道你不想瞒她,但把事情解决了再告诉她也不迟。”周径劝道,“再说,你哥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事后让他来同时姑娘说,也更加合适。”
半响,许知愚点点头道:“对,先告诉我哥罢。”
转而他拉着周径的衣摆道:“念迟,你知道这京城内有什么算命的大师么?”
周径望着他亮莹莹的双眼,心中一阵恍惚,顺口道:“城外有座道观……”
“你陪我去一趟。”许知愚盯住他道。
周径口中的道观,京城内百姓都不太了解。这观当年是先帝主持维修,平日里寻常人家无权随意进出。
只有每年庙会时候,人们才被允许去城外拜会一番。
“我幼时在这里拜师学艺,一晃已经多年了。”周径略带唏嘘道。
“你师父还在世吗?”
周径摇头:“几年前去世了。本不该说这些的,故地重游,难免触景生情啊。”
观内银铃叮当作响,湖面已经结冰,隐隐可见冰层下细细的流水。
周径趴在桥的栏杆上向湖里丢石头:“知愚,其实我也会点命理、八卦、风水什么的,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许知愚顿了一下,给他讲了自己一年前做的那个梦。
周径思索一番,道:“你确定那个女子确实是周莲?”
“确度,一定是她。”他肯定地回答,“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差点吓晕过去……”
“嗯,确实太巧了些。”
周径的手指微微动了下,许知愚心道:原来这样也能算出来啊。
“知愚,你哥的生辰在什么时候?”
“二月二十六。”
“嗯,这件事情啊,”周径手指扣在朱红的栏上,道:“还有回环的余地,但主动权在许知萧,看他怎么选择了。”
“那我哥肯定不会娶公主的。”许知愚松了口气。
“不是说让他选择娶谁,我的意思是说,导致他娶谁的原因和契机很多,”周径道,“最终的结果只是一个必然的现象,之前过程中的每一件事情都对结果起着重要的影响。”
“每件事情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看他如何选择。”
“他在过程中做各种各样的决定,过程结束后,得到的结果就是必然的……”
许知愚道:“哪影响这件事情的契机和原因有什么呢?”
“这我可算不出来。”周径摇头,“任何事物都有不确定性,我只能说个大概。”
“那,如果你是他,你现在会怎么做?”
周径一笑:“如果我是他,那我就带上我的心上人,有多远走多远。闲云野鹤,浪迹天涯。”
许知愚:“……”
“可惜他不是我,”周径道,“他想得太多、太深了。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废话,你不愁吃不愁喝的,当然想的少。”
“对啊。”周径懒懒地道,“可是,许知萧他就算不做翰林学士,这辈子也不用愁吃喝啊;再或者,他就算进了翰林,他也完全可以先站稳根基,再去谋其他的事。”
“宏图大志这种东西,如今朝堂上的臣子们,谁年轻的时候没想过呢?可世道艰难,人心叵测。”
“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他是活得太潇洒,还是活的太幼稚。”周径喃喃道。
他突然挠挠头,冲许知愚笑道:“啊,一不小心又说多了。”
许知愚还沉浸在他刚才的话头中,又问道:“那如果是你,你要怎么做啊?”
“我是他的话……那我还考什么科、做什么官啊?我天天跟你卖药不就行了?”
许知愚哑然。
周径浮想联翩道:“早上收整好东西,上午下午都呆在药馆,晚上出门听听曲、逛逛街什么的……”
“啊,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啊!?”周径大叫道。
他话音一落,远方城里升腾起滚滚的黑烟,如千万匹战马嘶鸣,黑压压直逼湛蓝的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 诶,到底有没有读者小可爱啊,有的话,送你一个么么哒~
☆、感无常
最近,京城的半仙儿生意真好。铺子上摊两张白纸,用毛笔大大写着“通天”“修道”。
“半仙儿,你说我闺女正缘就在今年,是真的假的啊?”铺子前头,一个虎头男子半信半疑道。
半仙摸着白胡子,道:“老夫说话一向准!你不信老夫,岂有不信天命的道理?就像老夫早就说过,隔壁那条街风水不好,你看看,今年便是接二连三的灾祸!”
虎头男子缩缩脖子,只听半仙儿又道:“老夫见你是个有缘人,便与你多说两句,你闺女今年命犯太岁,这个若破解不了,怕是要断送了那好姻缘。”
虎头男子赶忙道:“请大人指点。”
半仙儿微微点头:“你只需拿上我这紫檀珍珠手串,挂在那朝西的窗口边,便可化险为夷。”
虎头男子恭恭敬敬地交了银子,捧着宝贝喜不自禁。
半仙儿又低声道:“走路时记得绕开隔壁那街。虽说都是达官贵人,可……”
“可,可什么?”
半仙儿便摆摆手又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只知道就好。”
年前,街边不再一片繁荣。各家都置备好了年货,正是打扫屋子、准备过年的时候。
虎头男子回了家后,忧心忡忡道:“隔壁那街啊,据说百年前是刑场,怨气极深,如今的灾祸都是孤魂野鬼来找活人报仇的!”
妻子低声道:“我记得,那边有个时大商人,叫时正卿对吧?他以前不还帮过我们么?”
虎头男惊慌地捂住妻子的嘴:“现在万万不能再说起他!他如今是朝廷的罪犯,指不定要株连多少……”
妻子惊惶地点点头,两人再无言。
腊月廿五,连同时家在内的十一座府邸被抄。
经李坤报备,由皇上亲自审批,证明这十一家豪门贵族都同贾诚恭有过密切往来。
许知愚同周径当天赶到时,时家府上的熊熊大火已被扑灭,时府门口一片混乱,层层围观者堵在外面。
“阿姐——”
许知愚挤开人群,跌跌撞撞冲进时府。
这里已没有半分人气,只见一把大火已经将后园的桂树烧了个精光。
他重心不稳,险些摔倒。
周径在他身后一扶,道:“去你家看看!”
抄了近路回去,门外便听得家里阵阵哭声。
“知愚,我不便进去,你自己注意。”周径拉住他道,“别慌,有我呢。”
许知愚胡乱点头,放开他的手向屋里跑去。
周径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才只是个开始吧。
“娘!阿姐!”许知愚踉跄地过去,“出什么事了?”
许夫人怀中抱着泪眼模糊的时雨眠,呜咽不停。
“娘今天早上刚回来,却不想居然碰到了这样的事……”
许知愚脑子里轰的一声,时雨眠哭道:“许姨,我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啊?他们、他们来了那么多人,突然就把爹爹和娘都抓走了。”
“哎呦,这苦命的闺女啊……”许夫人声泪俱下。
时雨眠突然跪倒在地:“许姨,我求您了,我不知道爹和娘怎么了,求您一定为我帮他们做主啊!”
许夫人赶忙把她扶起,也开始抹眼泪。
许知愚心中如吹了寒冬数九的冷风一样,瑟瑟发抖。
他突然明白了许知萧当日的未尽之言。
凭他一己之力,他一个小小的学士,如何在大理寺卿的手下保住时家数十条人命?
他也明白了许知萧心中的苦楚:他一没本事保住自己,二没能耐顾全时家。甚至,连自己心爱的人,也难逃一罪。
再者,时家的结局,甚至可以说是他许知萧一手促成的……
时正卿的报应,不早不晚,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来了。
许知愚哑声道:“我哥呢?”
许夫人抚着泪珠道:“你哥他今天就没回来过!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哪儿去了,一点不让人省心!”
许知愚拔腿跑出了许家。
东边一轮明月若隐若现地悬着,西边的霞红还未尽散。炊烟袅袅,远方传来几声笛音。
许知愚直接跑向了晋王府。
他这是第一次到晋王府,在门口托人捎了话,就顺利地进去了。
周径已经脱去外衣,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
“念迟,我想进宫。”
“好。”周径搁下笔,“难得你求我一次,快走吧。”
树枝错杂的影子投在地面,森森然令人汗毛倒竖。
一群乌鸦飞过,许知愚一个哆嗦,轻声道:“念迟,皇宫戒备森严,我真能随便进去?”
“嗯。本王带个人而已,谁敢过来拦?”
“哦。”他点点头,看向周径,“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来皇宫?”
“找许知萧。”
“……你怎么知道的?”
“时家出了事,许知萧还有脸回去?”周径道,“我倒不觉得他有什么错,但他肯定是这样想的。”
许知愚冷静异常,或许是自己最近受到的打击太多了,心中已经麻木了。
皇宫内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丝声响。偌大一个地方,竟然没有一点人烟。
许知愚莫名地感到压抑和心悸。
“先去翰林院看一下。”
天色渐暗,周径突然牵住许知愚正在颤抖的手。
“没事,皇宫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周径指着一棵老树道,“我小时候还在这棵树上摔下来过。”
许知愚深吸一口气,道:“要是我,绝对在这里过不下去。”
周径莞尔:“是啊,可我一睁眼就在这里了,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皇宫外的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是未知的,也没有好坏的分别。”
许知愚沉默。他想到周径幼时姨娘去世和妹妹夭折的往事,越发觉得他经历的苦痛。那时小小的他,在一无所有时,心里又是何思何感?
“走吧,进去看看。”周径吩咐道,然后他们拐进一处院落。
许知愚在翰林院的外面时,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进去后才发觉,这里有一种很特别的氛围。
不同于其他宫殿的雍容华贵,这里的每一处亭台楼阁,都掩映着郁郁葱葱的竹林。冬天是百草凋零的时候,只剩竹子还有勃勃的生机。
“翰林院的风景不错罢。”周径笑道。
许知愚没回答,遥遥指向远处一个房间。
房间里微弱的灯光投在院落里,从许知愚的角度看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