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愚猛地清醒,仔细一听,确实有三五的人在往过来走。
他的脸刷地红了。
黑暗里,周径的眸子映着湖面的波光,浸润着浓浓的情意。
周径掐了掐他的腿,笑道:“时运不济啊,小知愚。”
许知愚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又贴了上去。
安静下来,两人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声。
那三五的行人越来越近了,周径将他衣衫整好,两人重新坐在石头椅子上。
许知愚穿一身月白衣服,在黑暗里尤为明显。
那一行人过来时,却瞧见是两个人坐在一片黑暗里,也不点灯,也不说话。
趁他们嘈杂着找烛台时,周径拉了许知愚向外走。
“等等。”许知愚小声道。
周径看向他:“怎么了?”
许知愚压低声音,道:“你说怎么了?”
周径会意,将手往他下身一探,却是那情动还没褪去。
他哈哈地笑,许知愚捂住他的嘴,耳朵都红透了。
忽然,周径一手将许知愚的头发散开。
“干嘛?!”
周径一脸无辜。“乱了,重新给你弄弄。”
夏夜凉风拂过,带起许知愚的衣襟,胸前腋下一片清凉。
待那点旖旎渐渐散尽后,周径已经将他的发束起了。
“走了。”周径捏着他的脸道。
许知愚拨开他的手,道:“你怎么老动我的脸。”
“软。”周径笑眯眯的,“再说,我不动你动谁去?”
“……”
街上仍然是一片热闹,灯火交融,各种各样的小摊子叫人眼花缭乱。
许知愚停在一个泥人堆前,轻轻摆弄着各种动作的小人儿。
周径道:“回去了以后,不要跟你哥打起来了。”
许知愚“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万一你打不过他,又没人帮你……”周径叹道。
许知愚放下泥人,探手捏了一下他的手。
两人并肩慢悠悠地穿梭在行人里,虽然不怎么说话,却有一种特别的默契。
许知愚想到,他们很少这样并肩走这么久了。
周径突然把他的身子掰正,手一指,道:“快看。”
竟是天际放起了烟火。
周围的姑娘们都欢腾起来,叽叽喳喳地笑闹。
许知愚转身,恰好对上周径盈盈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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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姨,知萧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啊?”时雨眠有点担忧道。
许姨也略有不满道:“谁知道他一天到晚在哪混呢。早知道,叫知愚带你出去了。”
时雨眠宽慰道:“没事的许姨,我下午已经出去玩过了。况且要出去玩,也不在这一天的。”
许姨叹口气,说待许知萧回来要好好教训一顿。
已经戍时了。
时雨眠裹紧衣服,将缠在腰际的白绫拿在手中,回了房。
她刚一开门,就看见许知萧坐在对着门的木椅上,正静静看着她。
时雨眠吓了一跳,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知萧站起身,道:“我带你出去。”
“不了,太晚了。”时雨眠摇摇头。
她今天翻了两趟时家,确实有些乏了。
许知萧看着她手里的白绫,怔住了。
“这是什么?”他伸手要抢。
“没……没什么。”时雨眠反射性将白绫往身后藏。
“跟我出去。”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但时雨眠竟听出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为什么非要今天这么晚出去?
时雨眠心里疑惑,但又怕他把自己的白绫告诉许姨。
她看着许知萧的眼睛:“你别告诉许姨这个,我就跟你出去。”
“好。”
许知萧想了一下,拉着她从后门出去了。
“怎么不从正门走?”
“……”许知萧无言以对。
他要说,自己是怕在门口恰好碰到他弟吗?
许知萧一把将时雨眠横抱起来,从矮墙上飞身跃出。
时雨眠来不及反应,紧紧抓住他的脖子时,二人已经落在地面了。
时雨眠嗔道:“吓死我了。”
许知萧有点得意道:“没事的,这里我闭着眼都能跳出去。”
然而他走了两步,还是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意思。
时雨眠忍不住道:“我自己走吧。”
许知萧没应声,道:“你瘦了。”
时雨眠一时语塞。瘦了?可能吧,但她也没在意过。
“对不起。”许知萧道。
“什么对不起?”时雨眠有些莫名其妙。
“我今天回来的很晚,因为之前跟别人出去了。”
时雨眠点点头道:“谁?”
“周莲。”
时雨眠一惊,周莲?那不是圣上唯一的千金么?
“对不起,都怪我。”许知萧见她不说话,满怀歉意道。
时雨眠摇摇头,道:“只有你们两么?她为什么要跟你出去啊?”
“嗯,她说只耽误我一会儿,要跟我说李坤的事情。”许知萧道,“但是后来,她却带我逛了逛,也没有要回的意思。”
“那你最后是怎么脱身的?”
许知萧一笑:“在戏馆碰见知愚了,他把我打了一顿,正好撇开了周莲。你说巧不巧?”
时雨眠:“……”
她这才注意到,许知萧的眼眶还发着青黑。
她伸手去触,道:“还疼么?”
许知萧摇摇头,道:“好了,我的事情解释完了,所以今天必须带你出来一趟。现在该你解释了。”
他就这样抱着她,走到了门外车水马龙的街上。
霎时,时雨眠觉得整条街上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你放我下来。”她凑在许知萧耳边道。
“不许岔开话题。”许知萧道,“说吧,白绫哪来的?准备干什么用?”
她想了一下,道:“你把我放下来我就说。”
许知萧眼神一瞟,笑道:“跟我讲条件?那你看看咱俩谁耗得快。”
许知愚抱着她直往人多的地方闯,时雨眠认怂了。
“我今天下午回了趟家,然后从暗格翻出来的。”
“嗯,准备干什么用?”
“我……不知道。”
“哦。”许知萧点点头,“不知道的话,今天就不放你下来了。”
时雨眠一脸窘迫:“不,我当时没多想……”
“那看来也没什么用,是吧?”
“对的。”
“那既然没什么用,以后它就归我管了,好不好?”
时雨眠愣了一愣,最终还是点点头。
许知萧终于将她放了下来。
时雨眠舒了一口气,任由许知萧牵着她在每个小摊子前停停走走。
“有什么想要的?”
时雨眠摇摇头,她以前还是时家小姐的时候,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没见过?
街上的小东西,对她来说几乎算粗制滥造的,即使在她小时候,也不会买来这些玩的。
许知萧大概也想到了这些,转头无奈道:“戏馆和乐坊大概也关了,今天真是委屈你了。”
时雨眠心里一动,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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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愚和周径不知不觉又绕到了家门。
“念迟,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没和我说。”
周径点头道:“是。”
“什么?”
周径开门见山道:“我要去北疆了。”
“什么时候?”
“后天。”
许知愚怔了一下,才道:“去、去干什么?怎么才和我说?”
“去打仗啊。”周径沉吟,“越早告诉你,你越不高兴得早。”
“那也比我最后才知道的好吧!”许知愚失声道。
“知愚大哥,别激动。”周径道,“很快的,很快就回来了。”
许知愚像泄了气的球:“很快?一年半载,还是……”
“半年,就半年。”周径举起手,“我发誓。”
许知愚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不是在骗人。
“除夕的时候,我就该回来了。”周径道,“这次周谦主要是为了把我支出去,他才好行动。”
“不过没关系,毕竟北疆是我的地盘。”
许知愚点点头,周径说了“没关系”,那应该就是真的没什么关系吧。
周径又道:“你照顾好自己,还有你哥,他不会很好过,但也不会很难过。”
“什么意思?”
街上的小摊子已经快收拾完了,行人还未全部散去。
“会有人针对他,但只会是些皮肉上的问题,不会真的害惨他。”
许知愚道:“知道了,你一定要照看好自己。”
“嗯,”周径一挑眉,“此去甚远,不知道你会不会想我。”
“会。”许知愚心中又有酸涩。
怎么今年遇到的,总是离别?
没有人比他更害怕,这一别就又是天人相隔了。
他要上的是战场,可不是什么温柔乡。
许知愚抬眼,拉着他道:“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嗯,待我回来就去找你。”
该交代的也都说完了,许知愚仍然恋恋不忘地拽着他的袖子。
周径的手突然伸进他的里衣,摸出一个小东西。
是一个和田玉菩萨。
“这是个好东西。”周径将它捏在手里把玩着。
“这个啊。”许知愚的心思回到了去年他离开京城,去庐阳的那个清晨。
“这个是我去庐阳前阿姐给我的。”
“你就每天贴身带着?”周径略有醋意。
许知愚笑道:“它一直就在这件衣服里放着,今天是凑巧了。”
周径看着他道:“借我带带吧。”
许知愚不假思索道:“好。”
反正只是借借,来日还回去就好。
周径抬起许知愚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走了。”周径伸手拦下马车。
许知愚不舍地望着他,眼底净是寂寥。
周径转身叹道:“小知愚,你这样我可走不了了。”
许知愚两步上前,用尽气力紧紧地抱住了他。
☆、求不得
晋王亲征北疆之际,皇上在宫内设下大宴,为他壮行。
“这一去,山高水远,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了。”周谦举起酒杯,“这一杯,便是臣作为皇兄,给晋王的离别之杯。”
周径在对边遥遥举杯,道:“谢皇兄。承蒙皇兄费心,我会早日回来的。”
周谦道:“行兵打仗,又不是去玩闹,哪来早日回来之理?”
“可早日回来,不也代表着我朝将士英勇,快战也可快捷吗?”
“一些都是未知的,需得按情况才能判断啊。你这时候下结论,莫不是太早了?”
皇上打着哈哈道:“好了好了,吵什么。快也好慢也罢,都是你们一家之言。今日是来壮行的,不是预测战果。”
周谦终于闭了嘴,眼神闪过一丝不屑。
六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齐聚一堂,周径四下里一望,没找到许知萧。
大宴堪堪结束,周径直接走到周莲的跟前。
他开门见山道:“我走了,你最好别有什么歪心思。否则我回来了,你亲哥也救不了你。”
周莲笑道:“哥,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周径无言地看着她。
“好了,你看看你,”周莲放下斟了茶的银杯,道,“你是说许知萧?你放心,我对他已经没什么情意了。”
周径摇摇头道:“你觉得我会信你?我只是警告你一下,你好自为之。”
周径起身就走,周莲扯住他的袖子,娇声道:“哥,我说的是真的。”
周径回头深深地看着她,半响道:“你我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何必在我这里陈情呢?你若有话,不如去许家对着时姑娘说。”
周径离开后,周莲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堂哥说的在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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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愚今天一大早就到了药馆。
父亲去世以后,他们家的药馆时常闭门不开,许知愚也不像以前一般用心了。除了几个帮忙的手下人、一个小学徒,药馆里就没有能行针开药的医师了。
直到上午,才有一些熟客来,开了些常规的药。
人虽然不多,但足以维持生计。
许知愚在桌子前打盹儿,不知觉的,耳边突然一阵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许知愚惊醒过来,已经是申时了。
他揉着酸麻的胳膊,站在门口望去——
是周径。他正自远远处,迎着盛阳策马奔来。
他一身的铁皮盔甲,在阳光下熠熠如炬。
许知愚随众人不由自主地痴痴望着,眼角和嘴角都慢慢挑了起来。
“那位是……晋王殿下啊。”药馆里的一个年轻手下眼神放光,喃喃道。
“是啊。”许知愚笑道。
周径很快近了,他的面庞被红缨的帽盔衬得棱角分明,两条剑眉张扬地飞入鬓间,红唇似血。
真真是一位丰神俊朗的皇子。
许知愚心中满怀欢喜,街道上不一会儿便人山人海,净来一睹晋王征战前的风光。
但周径的速度并未减慢,前面开路的士兵不停地阻拦着随时要冲出的人群。
待周径路过药馆旁边时,重重的人群中,他竟然看见了许知愚。
周径微微一笑,两人的目光在电光火石之间交错着,浸润着的,是稠浓的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