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愚魂不守舍地走回家去,院子里已经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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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廿四,圣上下旨,亲自提许知萧为公主的驸马,遵从礼制和许知萧父亲的丧期,婚期定为八月初八。
周谦手中卷着书,问道:“怎么样了?”
来人匍匐在地上道:“殿下,已经整整两个日夜了,他……还是不吃。”
周谦一把将书扔到他面前。
“可以啊,有胆量在我秦|王府上绝食,许知萧你还真是本事!”周谦冷笑道,“走,带本王过去。”
许知萧被软禁在秦|王府上,自从来了以后,一句话都不说,一口饭都不吃。偶尔喝点水,大多时间都俯在案上睡觉。
负责看守的佣人如是说。
周谦气的说不出话,心道:“真是好骨气!用在我身上,就觉得我治不了你?”
两日不见,许知萧整个人变得他都快认不出了。
虽说他每天都昏昏沉沉在睡觉,实际是避免消耗精力和体力。可即便如此,每天只出不进,迟早都要饿死在这里。
周谦骂道:“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平日都是怎么招待贵客的?”
里外十几个佣人齐齐跪下,大气都不敢出一丝。
一个佣人端来饭碗,道:“这是今日中午送来的膳食,许,许公子没有用过。”
周谦一挥手,将放满饭食的台子打翻,米粒和菜汤洒了一地。
许知萧苍白的薄唇微微勾起,他轻蔑地笑,低声道:“殿下不必在我面前做戏。”
周谦走到他面前道:“许知萧,你今后是我秦|王府的人,我们家上上下下不会亏待你一分一毫,你做了公主的驸马,此生便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许知萧不答。
僵持了一会儿,周谦转而道:“哦,我记得你弟弟和你娘还在那个家住着吧?”
许知萧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盯住他。
“你不用这样看我。”周谦慢条斯理道,“你要绝食还是寻死,我不会拦你,但我若想要做什么,你也一样拦不住我。我提醒你一句,你别忘了,我是干哪行的。”
周谦整顿军队素来以残暴和严谨著称,甚至有人传言,他的师父是前朝刑部的尚书,否则他哪来几百种折磨人的法子?
许知萧道:“你想怎样?”
“说罢,你要怎样才不会寻死?”
毫无犹豫地,许知萧道:“你给我纸笔,我要给我弟弟写封信,而且你们不得私自拆信。除此之外,他若来找我,你们不得拒绝。”
就这么简单?周谦脑中飞快思索了一下,确定他没什么阴谋。
“你早说不就行么?为何还要绝食?”周谦冷道。
许知萧竟然笑一笑:“我还不是怕殿下不允么。”
周谦命人找来了足够的纸笔,又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一开始还有怀疑,但后来通报的佣人称,许知萧最近都好好吃饭,按时睡觉。
他这才放下心来。
按理说,给他弟弟看封信又能怎样?许知愚不过一介普普通通的医师,无权无势,还不至于从秦|王府上把他抢回去。
既然如此,又何必大费周章地闹腾这么两天呢?
周谦百思不得其解,所幸不再思索了。
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周谦答应了许知萧的要求后,许知萧共写了五封信,防止周谦派人私自拆信,他写的每封信都有不同的信息。
而只有五封信一起看时,才能看出门道来。
不知不觉,已经八月初三了。
许知愚应邀前来,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
“哥,你确定真的要这样做吗?”许知愚俯在他耳边问道。
许知萧点点头:“我在信里写的很明白了,你懂我意思吧?”
防止隔墙有耳,许知愚在纸上写道:“这个药你分三次服下,四天后开始发作。照你说的要求,你届时会出现一系列类似中毒的状况,但一般医生只能诊断出两天之内的药效,所以他们不会怀疑我。”
许知愚继续写:“你确定皇上会相信是秦|王府给你下毒么?”
许知萧道:“我不知道,但可以一试。”
“好。”许知愚有些担忧道,“到时候会很难受,你能挺得过来罢。”
许知萧道:“放心。”
许知愚又在纸上写:“那时你神思是清醒的,出了事要记得找我。”
许知萧点点头,将几张写过的纸丢进火盆。
犹豫片刻,许知萧还是道:“雨眠还好罢?”
许知愚摇摇头。
这件事情,他思来想去后,还是不想顺着时雨眠的意思,瞒了许知萧。
“阿姐生病了。”
许知萧猝然抬头盯住了他。
但一个佣人推门而入,道:“许公子,时候到了。”
许知愚只好道:“问题不大,改日说。”
秦|王府里秋色如水,晚风吹得许知愚心中微微地荡漾。
上一次他来这里,还是冬天,是同周径一起的。
再来的这一次,已然物是人非了。
但他没时间、也没有多少心情去赏景,毕竟娘和时雨眠还在家。许知萧出事后,他尽量每日太阳落山前都回去。
秦|王府的马车送他到家门口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接连几天,许知愚马不停蹄地打探着许知萧的消息。
周径临行前将几个心腹交给了许知愚,说或许可以帮他在药馆帮忙什么的,结果却派上了这样的用处。
奈何秦|王府密不透风,已经三天过去,却只知道许知萧还在府上被好生看着。
“我当然知道他被好生看着!”许知愚急得跳脚,“我是说他每天在干什么?”
“这个……属下真的问不出来啊,□□上的人只交待说莫管闲事。”周径的手下一脸为难。
这下怎么办,消息都被中断了。
“许小公子啊,不如你亲自再去一趟看看罢。”
“不必了。”许知愚思忖道,“明日便是八月初八,届时自然知晓真相。”
许知愚原先的计划是让许知萧装病,这样可以顺理成章地拖下婚期,甚至能引起皇帝对周谦一家的猜疑。
可婚期渐渐近了,却没有任何旨意说要推迟或取消婚约。
许知愚心中不安,但还存着一丝侥幸。
万一,周谦他们只是把许知萧藏了起来,然后想隐瞒了众人呢?
又是一夜难眠。
第二日天未亮时,许家门口早早停下了轿子,请许知愚和许姨进宫。
许知愚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在遥遥看了一眼时雨眠紧闭的房门,扶着许姨上了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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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皇上钦赐的婚事,公主的婚礼礼仪、宴席即使在秦|王府上举办,皇上还是要亲自来参加。
周谦提早几天就开始准备了。毕竟这不仅是妹妹大婚的日子,更是他向陛下求功勋的好时机。
正当他思索花瓶古董的位置时,一个手下跑来道:“殿下,都准备好了。”
“许知萧精神还行吧?”周谦满意地点点头。
手下人道:“是,不影响大事。”
周谦笑了笑。
难得他今天心情不错,可一想到许知萧前几天干的糟心事,他又忍不住沉下面色。
算了,再怎么着他也得结这个婚。周谦又想:许知萧可真是太幼稚了,以为耍几个伎俩别人就会信他?再说,这种事情怎么能由着他?
“哥——”
周谦回神,正看到周莲一袭红衣跑来。
周莲手里拿着两根簪子,一脸害羞道:“哥,你觉得哪个好看?”
周谦笑笑:“怎么想起来问我?要我说,莲儿带哪个都好。”
“不然我要问谁。”
周谦道:“你要嫁谁,你就应该去问他。”
周莲的脸红扑扑的,她打了周谦一下,又飞也似地跑走了。
周谦并没有告诉她许知萧的状况,她只知道许知萧最近一直在□□。以她的性子,大概也明白许知萧不会很情愿这桩婚事,所以一直都没好意思去找他。
所幸,周谦昨日告诉她:“许知萧和他的家人对婚事都挺满意的。”
周莲想了想,反正今日也要成婚了,早见晚见都一样的。
况且,她也真的有些想他了。
周莲穿过一片片花园和楼阁,远远便看见了许知萧的客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开始
☆、秋风悲画扇
周莲蹑手蹑脚地凑近,将耳朵贴在门上。
屋里静悄悄的,像没有人住一样。
周莲有些疑惑,难不成许知萧今天出门了?
她正想推门进去,冷不防屋里有一个重物砰地砸在门上。
她吓了一跳,差点从楼梯上跌下去。
只听屋里有人说了句什么。她又重新凑上去问道:“什么?”
许知萧咬牙切齿地重复道:“滚!”
周莲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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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呢?”
“许二公子莫着急,令兄一会儿就出来了。”周谦笑答,“二位今日是上客,这边请。”
待他们出了周谦的视线,许知愚拉住许夫人道:“娘,我去找找哥,你先进去等我吧。”
许夫人不太情愿,道:“你哥他一个大活人,能出什么事?”
许知愚摇摇头道:“我就想去看一眼他。”
许夫人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快到晌午时分了,客人还没到齐,秦|王府上乐声悠悠,缎带如流云一样飘在枝杈上。
秦|王要办的宴席,向来以奢华著称。
今日是他妹妹的大婚之日,更是铺张华丽到了极点。
许知愚无心赏景,三步并两步地跑向许知萧所住的金乡殿。
谁知他刚穿过一个花园,就有几个面罩薄纱的女子将他拦住了。
“公子,殿下有命,不得让人进入。”
许知愚不理会,拨开她们继续向前冲。
谁知那几个女子齐齐跪下,有一位哭道:“公子,求您不要往里去了。若是殿下知道我们放人进去,我们几个都活不成了。”
众女子哀求道:“求公子饶命。”
许知愚无奈地退后两步,道:“罢了,你们只当没看到我。”
早知道这周谦心狠手辣,今日才知道他竟到了如此地步。
许知愚叹口气,心道:我不从你们这里进去行了吧,反正秦|王府这么大,回环曲折的小路多的是,我还愁找不到第二条路?
他在周围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一处离金乡殿仅仅一河之隔的地方。
河水清澈且湍急,但不知深浅。
远处钟声阵阵,到午时了。
许知愚心一横,将外袍一脱,深吸了气跃入水中。
水流虽然急,但水下没有什么障碍,偶尔游来些小鱼,轻轻擦过他的手臂。
虽然在中午,但秋天的河水实在有些冰冷,许知愚嘴唇冻得发紫,四肢上源源不断的热气转眼就被水流冲散尽了。
不多时他便游上了岸。
艳阳高照,许知愚抹了脸上的水珠,越过各种草木,他熟练地翻上了墙,一把推开金乡殿的门。
许知萧被五花大绑在座上,气息奄奄。
许知愚走上前,许知萧突然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来人后,眼神又变得平静下来。
“哥,你还好吗?”许知愚将他手脚的绳子用小刀割开,一边道:“难怪你让我准备刀子,我还奇怪你要干什么用呢。”
许知萧弯下腰,想要锤锤自己已经酸麻的腿,不料一俯身便栽了下去。
“哥!你被他们绑了几天啊?”许知愚一把扶住他。
看样子,许知萧并没有中毒的症状,应该没有吃自己上次给他送来的东西。
而之后许知萧给他寄信时,又让他拿来一日见效的药物。
许知萧哑着嗓子道:“知愚,药呢?”
许知愚一愣,从里衣里拿出一个纸包,道:“哥,前几天的药呢?被他们发现了?”
许知萧不答,将纸包里的药丸囫囵地服下。
屋内安静下来,许知愚看他难受得说不出话,也不再问东问西。
“几时了?”许知萧道。
“午时。马上就要……”
话还未说完,金乡殿的门突然被推开。
“什么人?不懂敲门么?”许知愚转头道。
几个丫鬟身着玲珑的锦缎,齐齐福身道:“时候到了,许公子该更衣了。”
她们各自端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装满了新郎官的衣物。
许知愚道:“有我在,放下我来弄吧,不用你们费心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许知愚抢过她们手中的盒子,冷声道:“没听见?”
丫鬟们退下了。
许知萧突然开始咳嗽,许知愚四处翻找,终于在里屋找见了茶壶。
许知萧接过水,稍稍喘了口气道:“你衣服都湿了,怎么回事?”
“啊。”许知愚这才想起,自己的衣服还湿答答贴在身上呢。
不仅如此,他的头发也在不停地滴水。
许知愚摇摇头:“没事,我游过来的。”
“里屋有我的衣服,换了去。”
许知愚点头,又道:“那她们送来的衣服……”
“我不会穿的。”许知萧又咳了两声,平静地道。
许知愚走过屏风后才看到真正的里屋。
红木桌椅上雕刻着各种奇异的花草和神话中的动物,屏风上是上等的刺绣,就连床旁边放的山川画图看起来都颇有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