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行人[古代架空]——BY:风临玉树

作者:风临玉树  录入:05-17

  千算万算,他爹绝对料不到周径会有今天这一出。许知愚内心道:不是说他性情古怪不好惹吗?完全不觉得啊……
  “不敢当。”许知愚战战兢兢,“殿下,草民一家只是平平一介布衣,受不起……”
  “是吗?可令兄不是刚中了榜眼么?那也算布衣?”
  许知愚一凛。
  果然!晋王殿下已经把他们一家都摸得清清楚楚了,他突然前来是有原因的!
  许知愚忐忑道:“殿下有什么吩咐,我可以转告给家兄……”
  周径一把拉起他的手道:“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两个时辰后,许知愚跟周径坐在水榭中,听歌赏舞,面前有各种小吃茶点,周径在他耳畔喋喋不休。
  他有点乏了。
  “知愚,你来过这里吗?”周径眯眼道,“这个地方是有些故事的。想当年曹孟德的铜雀楼一开始就要建在这儿。”
  “殿下,你喝多了。”许知愚担忧道。
  “胡说,本王千杯不醉。”周径给自己斟酒,有一半洒在了桌上,“知愚,你不用殿下殿下的叫我。没必要。”
  “殿下让我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许知愚哈哈道,心说你明天最好忘了今天的话。
  “这可是你说的,”酒喝得太多,周径面上透出薄红,“那,你就叫我念迟吧。”
  许知愚听的心惊肉跳,然而他跟醉鬼实在无话可说,只好答应。
  周径胡言乱语个没完,一会儿把夏商周的历史将了个遍,一会儿又背书似的背遍了南北的河山。
  “河源出昆仑,伏流地中方三千里……”
  夜幕降临,许知愚担不起灌醉晋王的罪名,赶紧把周径搀回了药馆。
  一碗醒酒汤灌下去,周径精神了许多。
  “殿……呃,周径,”许知愚小声道,“你现在还喝药,实在不宜饮酒。这段时间不能像今日一般了,否则对伤口不利。”
  周径仿佛没听到似的,接住他之前的话头道:“知愚,你有没有读过《梦溪笔谈》?很有趣。”
  半响,他按着眉心又补充道:“这个书,是许知萧介绍给我的。你哥他,是个有趣的人。”
  《梦溪笔谈》?许知愚一怔,他怎么可能没读过。
  在那个落英纷纷的秋天,那个阿姐和哥哥初遇的秋天,许知萧就是那样随口一说,叫他读读这本书。
  后来,这本书就一直在他的枕边放着。边角已经发黄变卷了,他还是舍不得扔。
  那本书,是许知萧离别前一天给他的。经那一晚后,他们又别了整整三年才得以相见。
  许知愚恍恍惚惚的,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那日他戏弄完阿姐后,告诉她,她看到的人便是许知萧。
  时雨眠双颊绯红,当晚做了两盒桂花糕,一盒给他,一盒给许知萧。
  给他的那一盒混满了草药,根本瞒不住他这个从小跟草药打交道的。但他还是不死心的一尝,苦得他冷汗直下,面目都扭在一起。
  他又揭开给许知萧的盒子,却是满盒桂花的芬芳馥郁。
  他失落地敲开许知萧的门,放下糕点就准备走。
  以许知萧的性子,绝不会在这时候拦下他寒暄两句的。
  但许知萧却突然叫住了他。
  “知愚,你可曾读过沈存中的《梦溪笔谈》?”
  他摇摇头。只听许知萧懒懒地说:“沈括这人有趣的很。号曰梦溪丈人,作书便叫《梦溪笔谈》。明明讲天文历法、乐律相数、奇闻逸事类,乍一听书名,好像一本红尘俗文。”
  许知愚不回答,只是道:“时家姑娘给你做了糕点,托我给你送来。”
  许知萧放下书,莞尔一笑。他起身摸摸盒子,道:“改日我就去道谢。”
  许知愚现在突然想,不知道许知萧还记不记得他们这件事,阿姐应该没等到他的答谢吧?
  周径见他发呆,自己也闭了嘴。
  药馆里瞬间安静下来。烛火还没点着,晦暗里许知愚的眼睛如一汪盈满星光的湖水。
  片刻后,许知愚回过神来。他起身点着了灯,道:“殿……念迟,你这么晚不回去,不会有人找来吧?”
  你这么晚不回去,难不成还想在我这里过夜?许知愚心道,免了吧,我一会儿还要回家呢,要待也是你自己待。
  周径终于顺着他的意道:“马上回。”
  这一“马上”又赖了半个时辰。
  许知愚先给他取出几天的汤药,又安顿了他何时吃,吃多少。然后周径又让他给自己检查了身上的伤是否痊愈、筋骨关节等是否灵活……
  许知愚满头大汗地想,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
  临别时,周径满面春风:“知愚,今天又误了你不少事,改日我一定再来道谢。”
  许知愚:“……”
  清风明月,树影斑驳,许知愚带着一身疲倦回了家。
  他仰在床上摸摸《梦溪笔谈》,看着日历心想,阿姐马上要及笄了。
  过了春夏,再过一半的秋天,他也就十五了。
  困意袭来,许知愚沉沉睡去了。
  一连几天,周径再没来找许知愚。
  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害怕,整日提心吊胆怕官府把他捉了。后来发现,日子还是照常,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周径只是他生活里的一个小水花,只激起了一会儿,马上又归于平静。
  又好像是他前几日做了梦一般,梦醒了就消失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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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辰

  许知愚今天起了个大早。他撕起一张日历纸,上头的数字被他早在几个月前就圈住了。
  今天,是时家小姐及笄的日子。
  过了今天,她就能嫁人了。嫁人、嫁人……
  无数的念头顿时飞进许知愚的脑中,最后他眼前闪过时雨眠一双亮晶晶的杏眼。半响,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想什么呢?她可是你阿姐啊。
  再说,他娘每每看时雨眠的眼神,欢喜的不得了,活像看自家大儿媳一样,恨不能马上让许知萧跟她喜结连理。
  阿姐马上就变成嫂嫂了,许知愚看着日历,闷闷地想:挺好的,到时候天天能看到她。
  他一把把头蒙进被子里。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一个仆役惊慌失措的跑过来,一脚踩在时正卿的脚上。
  时正卿疼得一咧嘴,怒道:“干什么!今天可是大好的日子,说什么‘不好’?晦气不晦气!”
  “晋,晋王来了!”
  时正卿一愣,晋王?他暗自思忖,今天的宴席里,并没有请这位吧。
  不待他多想,远远有一轿子缓缓地摇过来,轿上覆一层绣了金丝的薄绒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像一块金砖。时正卿怔住了。
  金砖终于晃了过来。细看,绒布上绣着七色的彩云。仆役们齐齐放下轿子,俯首立着。轿里的人却不露面,只道一声:“叨扰。”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传入时正卿耳中。
  时正卿赶紧行礼,道:“晋王光临寒舍,时某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里面的人应道:“是我不期而至,打扰了。”
  “哪里哪里,晋王前来,寒舍蓬荜生辉啊。快快请进。”时正卿笑容洋溢,脸皱成一朵老菊花。
  仆役们抬起轿,金砖又晃晃荡荡地离开。
  时正卿心道奇怪奇怪,今儿的风也太大了罢,什么人都给吹过来。
  当朝晋王,乃是五皇子周径。年十八,文武双全,性格却让人捉摸不透。传言皆称他喜静,最恨酒食之局。
  时正卿只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他正要安顿手下,一个仆役跑过来道:“王爷称时叔不必刻意招待了,王爷只是过来转转,既不愿应酬,也不必通知他人。”
  时正卿悄悄松了口气。
  红色的,绛色的,是胭脂。
  乌色带棕黄的,是黛粉。
  雪白的,是米粉。
  流光五彩的,丝绸彩纸、金箔云母,是花钿。
  大大小小的,雕刻精美的红木盒子,还有镶嵌金银珠宝的首饰,总总林林,一一罗列,铺满时雨眠房间的地板。
  在普通人家,生辰,原本是不必刻意庆祝的——因其既是孩子的出生日,便是母亲的受难日。专门庆贺,实在于礼不合。
  而时家就又不一样了。像时正卿这样,始终坚持“利字当头”的商人,只是为了找个借口,宴请一番罢了。“得了吧,咱们又不当官。我有了钱,谁管我礼不礼的。”时正卿如是说。
  时夫人皱着眉头,无言以对。时正卿把手一挥,打消她的犹疑道:“好了好了,就这样定了。”
  窗边,时夫人用嵌着玳瑁的木梳固定,为时雨眠盘了一个小发髻。
  “娘的好女儿长大了。”时夫人笑眯眯道,心里却有些落寞。
  一天天过去,看着她身量越发旖旎,乌黑秀发已然及了腰……不知不觉,是能够嫁人的年纪了。
  为人母的,不知该欣慰,还是心酸。时夫人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定了定神,时夫人拿起帷帽给她戴上。时雨眠摇摇头,帷帽檐下遮面的轻纱和流苏跟着晃动。“娘。”时雨眠好奇道,“为什么要戴这个?”
  时夫人道:“今天啊,会有你爹的客人要来。”
  时雨眠心下一喜。时夫人扶着她转过身,看着满地的琳琅,道:“这些小玩意,全都是大伯们送你的生辰礼物。”
  时雨眠眼神亮了亮,一边俯身摆弄着那些闪闪发光的小东西,一边问道:“那……许叔他们一家会来吗?”
  “自然。”
  时雨眠心头一动。随后她轻轻起身靠在母亲肩头惭愧道:“娘,今日本是你的受苦日……十几年来,女儿还从未让母亲享过什么福……”
  “你在娘身边,就是最大的福气。”时夫人怜爱地说,“娘生养你,也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有你这句话,娘便心满意足了。”
  时雨眠看一眼满地珠宝簪钗,想要说什么,时夫人看出她的心思,率先笑着道:“这些小玩意净是你们小姑娘戴的,自己留着就好。你高兴,娘就高兴。”
  窗外钟声阵阵,二人相携说笑着出门。
  此时,时正卿在正厅门口站定候客。春和日暖,他微微眯起眼,轻轻扇着扇子。
  这一次,时正卿早早打好了如意算盘。
  时家的产业,明面上虽是说夫人理财政,奈何时夫人自小也是千金小姐,虽通晓琴棋书画,又知书达礼,却从没理过什么账目。坐在桌前,看着流水的账目,时夫人直觉头疼不已。后来嫁与生意人,过了门后,时正卿才看出,这小娘子竟连算盘都不会用。
  因此,时家基本算时正卿一手包揽。时夫人有兴致时,婉姐给她讲讲账;没兴致时,她过问不过问,也没人在意。
  十几年来,时正卿东奔西走,有时辗转于王侯将相,有时活动在民间巷弄;而时夫人,理所当然地过着太太的日子——近几年她更加精于花草茶道,古玩字画。原本,这样的生活可以继续过个几十年。
  然而天算不如人算。从去年起,时府的财用出现亏空。
  起初,时正卿不甚在意。生意有亏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直到这亏空越来越大,像张开了深不见底的大口,只能抵一座时家小宅才能喂饱的时候,时正卿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自然不是心疼小宅。像那样的小宅园,时家共有一十五座。可时正卿经商这么多年,这是赔的最厉害的一次。
  事出蹊跷,时正卿总觉得,有一双大手,正暗暗地把他往深渊里推。
  他悄悄还上亏损,又连夜作了一本假账本,只求瞒天过海。
  时正卿又暗中调查一番,原料、作坊、买主……果然,江南的染场又添了几家,带动起一些新兴的商家,似乎有后来居上之势。
  时正卿心中冷笑,抢都抢到我时家的生意上了,真是吃了豹子胆!既跟我玩这一套,就别想我客客气气待你们。
  这些年来,时正卿闯荡江湖,爬摸滚打,深谙人情世故。既吃过切齿的恨,也饮过薄凉的愁。从一个逢人便信,知无不言又言无不尽的单纯男儿,变成了眼神闪烁、老成稳练的时大商人。
  无奸不商、人走茶凉……时正卿渐渐开始信奉这些道理,从看着其他人压榨搜刮从中获利,到自己也变成嗜血成性,求得暴利的市侩。这个世界啊,你不把别人踩在脚底下,你就得被人踩死。
  时正卿轻抚扇柄垂下的流苏,眼神望向远处连绵的青山。
  这次宴请的宾客,净是他结交的达官贵人,和熟与不熟的亲朋。他心中兀自盘算着:“一来,要寻些合适的,同他人讲上三分状况,说些软话,给些好处;二来,便要整顿整顿那群不知轻重的崽子,教他们学学做人……”
  时正卿正细细地想,全然没看到眼前来了人。
  “时叔。”许知愚拱手道。
  时正卿回过神来,只听一旁许知萧话里有话道:“时叔,远处风景可好啊?我等自愧弗如,却还在这儿碍了时叔的眼,真是过意不去。”
  时正卿愣了一下,眯眯眼笑道:“原来是知愚和当朝榜眼啊,时叔上了年纪,眼神不好了……快快请进,请进。”
  他故意把“榜眼”二字咬重了。果然,那两个字一出,许知萧的面上覆了层冰。
  许知愚谢过,道:“家父尚出门在外,家母随后便到。知愚和兄长先谢过时叔了。贺礼由家母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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