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还生失踪三年,近期才传出动静,为师将在云都逗留几日,一两日太少,三四日不足,五六日堪堪,七八日亦难,因此元元不必担忧,时候到了,为师自然回来。
其余的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就不说了罢!管好你的师妹殿下,休要再惹她拆家。”
沈重暄看完,把信仔仔细细叠好,脸上声色不动,收好信才向清徵道君拱一拱手,毫不留念地回去柴房,自觉缚好手腕,阖眼入梦去了。
他们在辟尘山借宿三年,世人尽知孟醒和辟尘门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等着孟醒哪天认祖归宗,从清徵手里抢过辟尘门也不一定。
可惜清徵道君虽然求之不得,孟醒却清清白白毫无非分之想,甚至对掌门之位望而生畏退避三舍,在发现燕还生离奇失踪后,连试剑会也不再参与,恨不能隐姓埋名销声匿迹直到世人再不记得“酩酊剑”三字的横撇竖捺。
这三年间,孟醒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燕还生的追查,但燕还生自从当时试剑会一别,好似凭空消失,连带着有关“封琅”的消息也立时消失。而封琳对沈家的案子讳莫如深,孟醒也曾尝试其他门路,可惜就连褚晚真派出的浮屠门生都查不到当年的凶手,最后竟然当真只剩一个立场暧昧的封琳还有开口的可能。
沈重暄如今的剑法已越发精深,尽管比之孟醒还有不小的差距,但凭借着辟尘剑诀本身的神妙,和他超出同龄人不知多少的内力,已经堪堪能在清徵剑下走过几招,比起当年那个在释莲手下毫无还手之力的沈重暄实在成长不少。
点酥剑最终还是按照辟尘门人死剑销的规矩,由他亲手送进熔炉,孟醒随后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和酩酊剑长得一般无二的剑,算作赐剑,沈重暄索性接了这把,日复一日地苦练鉴灵,早起晚睡,比辟尘门最刻苦的弟子还要刻苦三分。
而褚晚真也不愧她早年第一美人的名声,的确出落得明艳动人,即便只着一身轻袍,也别有一番英姿飒爽。沈重暄个人则坚定不移地认为这张脸和皇族的出身就是褚晚真的全部依仗,但凡缺了一样都得被他砍得遍地找头。
可恨他若干年前就被孟醒那张祸水也似的脸迷得不知死活,若干年后还是会因为褚晚真长得好看就不忍心动手。
沈重暄认为自己应该反思,他对美人的判断是否过于肤浅。
褚晚真睡醒时天已大亮,沈重暄腰背挺直地坐在她身边瞑目静思,嘴里竟然没塞东西,褚晚真心里痛骂了一万遍也不解气,于是挣扎着探过身子撞他一下,沈重暄睬也不睬,褚晚真便冲他甩头,这次沈重暄终于没再忽视她,问:“你饿疯了?”
褚晚真恨不得把嘴里的布和着她的口水一起糊在沈重暄的脸上。
好在沈重暄今早难得比较有良心,见好就收,倾身上前咬住她嘴里的布,再一后仰,利落地扯下布团,呸在地上。
褚晚真被堵了一天一夜的嘴,只觉得下巴发酸,但这也不能阻止她骂人的激动:“饿疯了也得生吃了你!”
沈重暄兴致缺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嗯?”褚晚真看出他心情不佳,立刻记起自己知心师姐的身份,关怀道,“你看上去好像很累,怎么,偷偷梦了一宿的美人吗?”
沈重暄感觉到她逐渐飘向自己□□的眼神,登时夹起双腿:“师妹殿下有心了。”
“这是师姐该做的。”褚晚真笑眯眯地看着他,“没关系,梦到美人说明你长大了,不再是师父的小跟屁虫了,这很好,以后千万别再缠着师父,天天趁师姐不留神就和师父孤男寡男的,这成何体统?”
沈重暄也笑眯眯地回以一眼:“师妹殿下也是大姑娘了,非但和师父没大没小,还和师兄嬉戏打闹,这才有损姑娘家的清誉,不可不可。”
“真是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褚晚真额角青筋暴跳,脸上笑容更盛,“本殿现在就十分想和师弟你嬉戏打闹一下,不知师弟敢死不敢呢?”
沈重暄羞赧地收回目光,闭眼道:“师妹殿下不自觉,师兄总要自觉。饿了就先喝点风,不客气,师兄请你。”
褚晚真喝够了风,也学他闭上眼,同样开始默演剑法,心中每一剑都捅在沈重暄的要害,唯恐没能杀得他下辈子都不配投胎为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后一卷啦,离遥远的结局终于又近了一步,以及我好喜欢这俩的互动,谁能猜到这么幼稚的元元小朋友也配做1呢。
☆、99
褚晚真先前拦着清徵道君求情时,就是因为上元节将近,而她希望能够带着和她关系要好的辟尘门生一起下山去看花灯。然而清徵道君今年却一反往常,在得知孟醒短期内不会回来之后,不仅严令禁止门生下山,言语之中甚至有几分要把褚晚真一道关在山上的意思。
毕竟孟醒不在,身为江湖翘楚的她实在对褚晚真引以为傲的那点功夫无法放心。
可褚晚真何许人也,身为当今圣上最最宠爱的顺宁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拿手的就是撒娇卖乖讨人欢心。刚从柴房里放出来,就腆着脸皮缠上清徵道君,软硬兼施地求她点头。
清徵道君连早课都不得清净,被她磨得心烦意乱,索性道:“你去问问重暄的意见吧,他是你师兄,他说了算。”
褚晚真嚷嚷着反驳:“他是师弟!”
“不管怎么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就去问重暄好了。”清徵道君想起沈重暄一向的态度,突然有些怜悯眼前的二殿下,于是好心建议,“你若是肯对重暄说几句软话,让他陪你下山,既有同龄人陪你,又能让贫道放心,不是更好吗?”
褚晚真瞪大了一双杏眸,震惊地指着自己胸口,愤愤地质问:“您觉得我能对他说出软话?”
清徵道君默然片刻,也有些后悔,遂言不由衷地挪开眼神:“二殿下潜力无穷。”
“等等,明日就是上元节了,师父还不回来吗?”褚晚真忽然反应过来,若是孟醒会及时回来,哪里需要让她去向沈重暄服软,“沈重暄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居然不告诉我?”
清徵道君更加后悔,也只能道:“只是贫道的猜测...即便你师父回来,也会要求你带上重暄的,你一个人确实不安全。”
“那就让辟尘门的师兄弟们陪我呀。”
“这是不可能的事...”
褚晚真凑上前去拉她衣袖,可怜兮兮地嘟起嘴:“可是沈重暄真的很讨厌我啊,他对我有偏见,一直怨我抢了师父...我还生气呢,师父跟我多说几句话他都不高兴,哪有男人这么小心眼的,害得师父都不敢和我多说话。”
清徵道君伸指按平她皱起来的眉头:“不准背后说同门坏话。”
褚晚真登时吐出舌头,故意作出恶心的模样,反复道:“沈重暄小心眼儿,沈重暄小心眼儿,沈重暄小心眼儿!”
这回又没等她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巧巧地按上她肩膀,手的主人笑得好似春风拂面,温柔道:“师妹殿下,你大人有大量,剑练好了?”
沈重暄受召而来,终于在褚晚真的鬼哭狼嚎之下解救了双耳备受荼毒的清徵道君,又在清徵道君满是感激的注视下领走了撒泼打滚的褚晚真,押着二殿下一道去校场练剑了。
褚晚真的武学天赋确然超出众人,只可惜恰好遇上的师长都是孟醒沈重暄之流的怪才,且孟醒护犊心切,恨不得把两个徒弟都捂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从不允许他们私下和人较量,因此常年只能和沈重暄过招的褚晚真难免感到沮丧又挫败。
但沈重暄永远不能理解她的憋闷,甚至觉得师妹殿下的樱桃小嘴堪比□□,若不是他早年跟孟醒斗嘴斗出了些本事,恐怕多半压不住褚晚真这颗跳蚤。
两人一起在校场练了两个时辰的剑,褚晚真最后看着渐渐沉下的夕阳,干脆利落地把剑一丢,一屁股坐地上,耍赖道:“不练了,累死了!”
沈重暄逼迫自己忘掉褚晚真划了两个时辰的水的事实,耐着性子问她:“那你想做什么?看花灯?”
“明天是上元节,我想看花灯很奇怪?”
沈重暄慢条斯理地把剑擦得锃亮,再收回鞘中:“不奇怪,但你以前在宫里没有过过上元节吗?”
“不一样啊。”褚晚真玩了会儿手,突然说,“以前是和父皇他们一起看,看着看着,父皇就会和皇兄讨论政事...我插不进去话的,只是听着这边的水患那边的地动,这派主战那派主和,很久很久之前,皇爷爷还会和我一起聊天,可他后来老糊涂啦,就只会翻来覆去地和我讲当年的抱朴子是如何的风华绝代...我很仰慕抱朴子,大概也是因为,他的故事是宫里唯一与政事无关的谈资吧。”
沈重暄静默片刻,问:“你母后呢?”
“母后?”褚晚真笑了笑,冲他眨眨眼,“父皇很喜欢母后,因为母后她眼里只有青灯古佛,不会惹麻烦。但我不喜欢。”
沈重暄垂下眼睫,低声说:“现在又有什么不一样?”
褚晚真双眸晶亮,难得主动地看向他,兴奋道:“和师父一起会很开心...不对,不只是师父,和你们一起都很开心,虽然你很讨厌,但和你吵架我也开心!”
沈重暄默默地看她一眼,心下微动,脸上却是冷冷一笑:“所以你想找我明晚陪你下山看花灯?”
褚晚真被他说中心事,也不觉得羞愧,只是故作羞赧地朝他眨眨眼,扭捏道:“元元师兄,你最好了。”
沈重暄向来对民间的节庆不怎么感兴趣,但孟醒特意叮嘱他照顾好褚晚真,就算是赶鸭子上架,他也得上这个架。
“只这一年不去也不行?”
“今年不同。”褚晚真低下头,犹豫了小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小声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沈重暄握着剑鞘的手猛地一抖,原本漫无目的的目光忽然找到落脚点,死死地定在褚晚真脸上,沈重暄愣了好一阵子,才神情恍惚地反问:“喜欢的人?”
褚晚真难得露出女儿家的情态,绞着手指含羞带怯地点点头:“但我父皇可能不会答应,所以我想先和他告白。”
沈重暄活了十七年,还是头一次遇上有人和他倾诉自己的情感心事,对方还是他名义上的同门师妹,沈重暄立时感到一阵责任重大的使命感,为人师兄,他咽了口唾沫,艰难道:“他...是怎样的人?”
毕竟褚晚真这三年间,他就没见过褚晚真和其他的同龄人接触过...总不能说她爱上了清徵?那清徵也比她大了不知多少了啊。
褚晚真目露痴迷:“他是个剑客。”
剑客?褚晚真身边不都是剑客?
沈重暄吸了口冷气,讷讷问:“怎样的剑客?”
“他温柔大度,总是忍让我的坏脾气,他少年成名,是我心里最好的剑客。”褚晚真又朝他眨眨眼,看着他一身如雪的白衣,嬉笑着补充,“你知道是谁的,他好穿白衣。”
沈重暄被她说得更加心惊胆战,一阵心虚,下意识望向一边,难为情地暗示:“他...他也许已有心上人呢?”
“怎么可能,他总是一个人,又不近女色,身边唯一的女孩子就是我了。”
沈重暄心如擂鼓,暗暗怀疑自己已经满脸通红,但他深知自己不能露出怯态:“你怎么知道?”
“我和他朝夕相处呀!”褚晚真笃定地说,又觑了一眼他的脸色,“你脸怎么这么红,不会也想起自己喜欢的人了吧?”
沈重暄连忙摇头:“没有。”
“我不信你,你前天晚上还梦见美人了呢,诶,快说说,是怎样的美人啊?”
她若不提还好,提起那晚,沈重暄脸色更是红得几欲滴血。
他那晚上确实做了梦,且还确实是褚晚真猜的那档子梦,说来都令人羞惭难堪,却已不是沈重暄头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梦里是千重万叠的皑皑白雪,他最最仰慕的师父就立在雪中,浴着静默的月光,那张堪称祸水的脸上犹然带笑,在如此庄重凝肃的雪色与月色之间,独独盛开出一种令人心旌摇曳的轻浮。
而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一步又一步,最后贴着孟醒的耳垂,一寸又一寸地尝尽他眉间眼底满盛的月色。
沈重暄的脸红得彻彻底底。
褚晚真本来只想和他分享自己的小心思,没想到自家看着活像萧同悲亲生儿子一般断情绝欲的师弟竟然真的会做那种梦,登时忘了自己前不久还挂在嘴边的心上人,只顾着伸手捅沈重暄的腰窝:“哇,还真有啊?说说啊,到底有多好看,有师姐好看吗?”
沈重暄躲开她手,没头没脑地说:“比你好看。”
“我靠,真的啊?”褚晚真锲而不舍地挠他痒痒,“不赖嘛,居然能找到比我还好看的美人儿?追啊,追她,哎,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喜欢人家多久了?”
沈重暄一愣:“喜欢?”
这次轮到褚晚真震惊了:“你在梦里对人家做这种事了,难道还不是喜欢?”
“这样就是喜欢?”沈重暄彻底愣住,惊得口不择言,“这么草率...就是喜欢?”
褚晚真瞠目结舌:“不然呢?草率吗?难道你每天都梦到不一样的人?”
“...没有,”沈重暄羞愧地低下头,“每次都是他。”
褚晚真:“......”她想了想,决定帮自己的师弟拨开困惑的云雾,于是好心提议,“上元节是向心上人告白的好日子,你也去告白吧?”